幾年前,他是一名默默無聞的小說家,另外做著一份不怎麼滿意的工作。除去上班無聊的時間,他的業餘愛好只有寫小說,唯一的室外活動就是定期參加讀書會。
有人說他寫的小說晦澀難懂,有些哲學的味兒,有人說他寫得平平庸庸,盡是無病呻吟。而他向來不在他人面前提起他的小說,他不想被人挖苦、諷刺。
總會有些吹毛求疵的人在他的面前說些沒有參考價值的話,他早已司空見慣。幾年來,他寫了一摞子的稿紙,可是沒有發表幾篇,幾乎都成了一推廢紙。
更讓他感到失望的是,他的生活始終沒有保障,隨時都可能失去工作,沒有飯吃。
我和他是在一場讀書會上認識的,他給我的印象是呆頭呆腦,二十六七歲,卻一副精神萎靡的狀態。
他的發言總是很簡短,還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寫小說的。
之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跟朋友一起去到他的住所——那是一間隔間,空間狹窄,光線昏暗,像是儲物房似的。
進到他的臥室,基本看到的盡是書籍:有哲學、心理學、自然科學和書法理論,地板上堆著,書架上擺著,床頭上疊著。牆壁上還貼著一些報紙和一張中國地圖。
書架下有一張舊書桌,桌面貼著一張用於練毛筆的方形毛氈,上面放著一些稿紙,還擺著兩本書,一本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中短篇小說集》,那是八二年的舊版本;一本是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他正在閱讀這本小說,書本攤開著,上面夾著一張精美的書籤,那個位置是第八部第十二章。
臥室很狹窄,一張床、一個書架、一張書桌,加上那些書籍,就基本佔滿空間了。空間雖小,但卻溢滿書香,有相當部分還是舊版書。讓我有些好奇地是,他還是用傳統的書寫方式來創作小說。
書桌底下的紙簍裡盡是揉成團的稿紙。那支掉錫的“公爵”牌鋼筆夾著寫字板。鋼筆的筆管上纏著透明膠,是為了防止掉錫。寫字板上面是一篇沒有完成的稿子,題目也沒有寫。
我問他這篇沒有題目的稿子寫了一個什麼故事。他的回覆有些問非所答,似乎在隱瞞什麼。搪塞了幾句之後,他就出去給我們沏茶了。
前段時間,我在大灣河右岸的圖書館門口遇見他,他手裡拿著一本薄薄的詩集,匆忙地走出來,看似有急事。我跟他打了聲招呼,他回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之後證實了我的猜想,他是趕著回去住所接著寫那篇小說。後來他提到,其實他想寫詩歌的。
這些年,報刊網站上貼著很多詩歌徵文大賽,他嘗試寫詩歌投稿,希望能獲得獎金,附加額外的收入,不至於生活抓襟見肘。但是他還是沒能寫出什麼優秀的詩歌來,他的小說也沒有取得什麼成績。
聯絡少了,久而久之,我慢慢忘記他了。在這裡,我經常跟一些志同道合的文友探討小說詩歌創作。我們都是小眾人物,既不是名家,也沒有名作,僅僅是一群文學青年,定期舉辦一次讀書會。
新冠大流行期間,線下讀書會停了,偶爾在線上影片討論。最近兩期我都沒有看到他出現。我問之前的那位朋友,他說他也有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聽說他沒有去上班,已經辭職了。他的朋友圈也沒有更新,微博還是幾條老舊的資訊,他的住所一直是鎖著門。
他像是人間蒸發了。
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我走著去圖書館,經過他的住所時,卻意外地見到他了。他手裡拿著一份快遞,看樣子比之前消瘦了些,但是他的表情有些喜出望外。
他主動跟我打招呼了,語氣很友好,我也友好地回應了他。說完他就走進房間了。
說起來也巧,幾天以來,我聽到有人在談論起他了。我的幾位讀書會的文友也在談論他,似乎他的突然消失,再突然重現,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個謎一樣的空缺,他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他開始進入了部分人的視野,他們在談論起他的小說。據我瞭解,他還沒有出過書,沒有發表過什麼作品,談論他的小說似乎有些奇怪,而且在有些人的印象裡,他的小說比較晦澀,比較沉悶,沒有多少讀者。
當我抱著一份好奇心去問文友時,他們的看法與我的一樣,最後他們告訴我,他們是在網上看到他發表的一篇小說,而且是在重量級的文學期刊刊載了,還因此獲得了小說獎。
新一期的讀書會線上下討論,他來參加了。他還是寡言少語,一副沉思的模樣。輪到他發言時,他依舊發表了簡短的話,沒有獨特的見解,沒有鋒利的詞語,依舊是一個不像寫小說的人。
回去的途中,我問他消失的那段時間去了哪裡。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為了挽回面子,我再問他的那篇獲獎小說叫什麼名。
他似乎有些興趣了:“其實那就是一篇沒有完成的殘稿,起初我不知道給小說取什麼名,是一本詩集給了我靈感,才有了它的詞語。”
我問他:“小說的名字是什麼?”
他說:“《男主人的藍黑色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