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貢生曹毓錦過幾日就要啟程去給揚州知府的幕僚蘇文景師爺當贅婿。
當初他爹曹銳欺瞞他,說帶他去揚州拜見一位在朝庭任職的遠親,以圖將來謀個錦繡前程。
馬車轉水路,到了揚州,他爹說遠親姓蘇。見了知府師爺蘇文景,曹毓錦不敢怠慢,畢恭畢敬,有問必答。蘇文景與他論了一些國策政見,又詢問了一些其他學識,對他頗滿意。
出門時,巧遇同窗李源,“哈哈哈,早知曹兄要來當蘇家贅婿,我就不來了。你英俊不凡,學識淵博,我等怎及你?”說完指了指院裡。
曹毓錦才發現院中已有十幾個風度翩翩與他一般大的少年公子。聽聞李源的話,他吃驚不小,“什麼贅婿?”他一臉疑惑地問。“原以為我這種破落戶才會入贅,財大氣粗的曹兄也來與我等爭,唉,在此就不需裝清高了吧!”說完搖搖頭有些氣惱地走了。
曹毓錦甚是疑惑,他擠過人群,急匆匆拉過正對蘇文景點頭鞠躬的爹,顧不上禮節,低聲問:“爹,有同窗告之,此次是蘇師爺選贅婿,真有此事?”
曹銳心裡暗喜臉上擺出一副苦相點點頭。“可我與柳知玉有婚約,你早知道,何故如此?”曹毓錦壓住心裡的火直視他爹說。
曹銳面露出難色,從懷裡摸出一副畫抖開,畫中男子正是曹毓錦。“誰人擅自畫我,竟如此神似。”曹毓錦吃驚道。“你何時何處相助過此畫的主人蘇家小姐?”曹銳問,曹毓錦擺擺手苦笑嘆:“我連青州城都未出過幾次,蘇小姐在揚州怎麼相助?爹,為了讓我入仕,您真是費盡心機!”說完轉身欲走。
“等等!”曹銳喝住他。把蘇文景的話及所做的事告訴了他。
曹銳到杭州進綢緞途中,被一夥人攔下,拿著三子曹毓錦的畫像,問此人是否他曹家三公子,得到確認後,來人說揚州知府裡的蘇師爺有請。
他隨著一路到揚州,心裡忐忑不安,擔憂自己或家人犯了什麼事。
到了蘇府,蘇師爺告訴他,畫上的公子幫助過自己的獨生女兒宋語蝶,雖只有一面之緣,也只知公子名喚曹毓錦,但女兒對公子一見鍾情,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甚至害了病。所以派人各地發文招婿,期待女兒心悅之人應招而來,卻無果。又花重金請來高手打探,才知是曹老爺家三公子,並且尚未成婚。有心讓這三公子入贅蘇府,做蘇文景的女婿。
聽到爹的這番話,曹毓錦驀然憶起,他的確“幫助”過一位小娘子。
兩月前,他囑母親之命帶著綢緞禮品去濰縣探望生病的姨母。
到了濰縣清水湖畔時,見一位小娘子“撲通”落入水中,旁邊的丫鬟跳著直喊“小姐”,曹毓錦見狀,奮不顧身跳了下去。
生長在北方的他不識水性,一心只想救人,誰知下去後,連那小娘子的影兒都沒見著,自己滿了口嗆水,一直掙扎著下沉。
情急之時,一雙纖手提住他肩往上拉,是一位小娘子救了自己。上了岸,曹毓錦很狼狽,連吐了幾大口水出來。救他的小娘子戴好面紗立在前方,上前遞過一方繡帕,他忙接過擦面,小娘子“吃吃”地笑起來,身旁兩個丫鬟也掩嘴笑著。
“多謝小娘子施救。”曹毓錦臉微燙地說著作揖謝過,眼睛還在湖面上搜尋。
“小郎君是在尋先前落水的小娘子嗎?”戴面紗的小娘子問,“是啊,煩請小娘子一併救下。”曹毓錦焦急地說。
“嘻嘻,她就是先前落水者,是我家小姐。”一個嘴快的丫鬟接了話。
曹毓錦一頭霧水滿臉不解,“我家小姐的繡帕不慎落水,小姐跳下去撈帕子。”那丫鬟解釋道。
“什麼?跳入湖就為撈條帕子,害我家公子以為你家小姐投湖自盡,險些沉湖。”曹毓錦的書童阿諾氣呼呼地發了話。
“嘻嘻,你家公子不識水性還救人,真傻!”小丫鬟譏笑道。“蓮兒,不得無禮!”戴面紗的小娘子制止了她。
“多謝小郎君好意相救,只因那繡帕是我去世的祖母所贈,不得已入湖撈之,倒是連累了小郎君。”小娘子說完,施過禮。隔著面紗靜靜地看著曹毓錦,丫鬟輕喚才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小娘子忽然轉過身問:“敢問恩人遵姓大名,可否告之?”“小娘子過譽了,小生曹毓錦。”他停下擰溼衣裳的手,還禮回答。
阿諾一路嘲笑曹毓錦,到了姨母家,還學他跳湖救人及上湖的窘態,逗姨母笑個不停,但他也被姨母好一通訓斥。
聽他述完,曹銳撫掌說道,“定是這位小娘子了。”曹毓錦想起一直末還的繡帕,掏出這才打看細看,上面繡著兩朵並蒂蓮幾尾紅鯉,旁邊繡有宋語蝶三字,很是精緻。
曹毓錦想到父親欺瞞他實屬無奈,溫和地說:“爹,我與柳知玉有婚約,您該如實稟明蘇師爺。”
曹銳沉吟片刻回道:“我已退了你與柳知玉的婚約,賠償五十兩黃金,柳員外應允了。”
曹毓錦憤憤地斥道:“爹,怎可如此忘恩!當年您買賣折本,多虧柳伯相助才有今日?”
父子倆爭執不休,看到曹銳揚著手裡與蘇師爺的契文,還被自己氣得跌坐地上,曹毓錦妥協了。
回到青州,他閉門不出,對柳知玉的愧疚在內心煎熬著。
柳員外在曹家艱難時的雪中送炭,曹毓錦沒有忘記。前半月,柳員外突然提出,讓自家二小姐柳知玉嫁與三公子曹毓錦,曹家上下一致同意。
曹毓錦與柳知玉未曾謀面,但他已認定她是自己未來的娘子。眼下,曹家毀婚約,如此行事,叫他難安,幾夜無眠。
曹銳父子在一干家僕護送下準備啟程。“公子,且稍等!”一個柳員外家的小廝前來遞給曹毓錦一封信和一盒糕點,說是柳二小姐親筆寫,親手烹,望曹公子笑納。
曹毓錦接過信,滿紙深情與痛心,柳小姐言痛失郎君,淚灑千行。他想跳下馬車與柳知玉相會,被阿諾制止了。他心中更是念念不忘柳知玉。
行了半日,飲馬休息。阿諾提來柳知玉的糕點給曹毓錦食用,他無半點食慾,吩咐阿諾:“你替我嚐了便是。”
阿諾剛吃完一塊,就口吐白沫倒地不省人事,曹銳父子大驚,叫兩個家丁騎快馬送阿諾去醫治。他們意識到柳家有古怪,當機立斷,派了兩個身手不凡的家丁攜大量銀兩潛入柳府去打探。
三日後,那兩個潛入柳府的家丁回報的內容,讓曹毓錦父子震驚不已。
柳員外家仗著財大氣粗,柳知玉又長得貌美如花,一心想攀高枝,將二女兒送入皇官選秀,熟料,未待選秀,她就風流放蕩勾搭上了五王爺,二人早已“暗渡陳倉”,風言風語傳開,五王爺怕皇上怪罪,悄悄送柳知玉回了家,斷了往來。而柳知玉肚裡已是“珠胎暗結”,有孕三月餘。
郎中說她胎位不正,月份過大,墮胎恐兩命不保。若女兒未婚生子就是柳家的奇恥大辱。他想到了曹家未婚的三子,向曹家提出二女兒柳知玉嫁與曹毓錦,曹家欣然應允。柳員外心中石頭落地了。
未料,才幾日曹銳便告訴了他揚州蘇師爺親點曹毓錦入贅為婿,他也只得打掉牙往肚裡咽,鬥不過師爺。柳家一籌莫展。
柳知玉嬌橫慣了,本就被寵得無法無天,剛遭五王爺拋棄,又被曹家毀婚,已有些瘋顛。她恨得咬牙切齒,氣全撒向了曹家,大罵曹毓錦無良知,竟敢戲弄她。當即寫了封情意綿綿的書信,騙曹毓錦,讓他深信自己的一往情深後好吃下那盒有毒的糕點,想毒死他。
兩個家丁還說,柳員外知道柳知玉所做之事後,一大早取了大量金銀珠寶,他們從管家處得知,柳員外怕連累自己要棄下柳知玉攜子外逃。
“豈有此理!不可輕饒!”曹銳氣急敗壞地說,“我去報官!”。“爹,當還柳家昔日資肋之恩,別報官了。你去幫忙救阿諾,他才十四啊!我定與蘇小姐成親,且放心!”看到三子乞求的眼神,曹銳跨上馬調轉頭去了。
入了蘇府,蘇文景命人好生伺候姑爺,讓曹毓錦歇好,明日成親。
“夫君,醒來,你必須醒來!”曹毓錦覺得有人一刻不停地喊他,迷糊糊中似有女子用手拍打他。
睜眼,四周一片昏暗,唯有燭光搖曵。他的頭暈暈沉沉,意識模糊。眼前一位清麗佳人,著一身紅喜服,用手不住拍他的臉,叫他起來,小娘子喚他的聲音一直縈繞耳畔,一刻不停,他卻只想睡。
他剛一閉眼,那聲音又響徹身心,“你起來啊,不可睡去!起來!”他又醒了,反反覆覆在睡與醒之間往返無數次後,他的意識逐漸清醒。
他睜大雙眼,這是什麼地方?四下望去,自己怎麼躺在棺材裡?燭光瀉進來,棺材的蓋子被推開了,自己躺著的正上方,一位眉目清麗的小娘子,正託著腮眨巴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他一骨碌爬起來,“咣”頭撞到了棺材壁,“嘻嘻,”小娘子掩嘴笑出了聲。定睛細看,正是他意識模糊中見到的那個小娘子。自己和她居然身穿大紅喜服,棺材周邊全是喜花。
“你是人是鬼?這是什麼地方?”曹毓錦連連後退著問。
“我是你的娘子蘇語蝶,當然是人啦!”小娘子答道,“夫君,過來我告訴你,為何你我在此。”她朝曹毓錦招了招手。
原來,那次清水湖之別後,蘇語蝶對曹毓錦念念不忘,她擅長丹青,作了數十張曹毓錦的畫像懸於屋中,並對丫鬟們說,此生非畫中人不嫁。
丫鬟們私下議論紛份,傳入了蘇師爺耳中,女兒自幼失去了孃親,格外聰慧體貼,從未向他提過任何要求,得知女兒心上人是畫中這個叫曹毓錦的公子後,想了各種辦法卻沒找到他。遂花重金請了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探“神鷹閣”去尋,幾天便查到了曹銳一家狀況,便說服曹銳與揚州知府的師爺結親,曹銳欣然應允。
宋語蝶得知在爹爹周旋下,自已的心上人曹毓錦即將入贅蘇家,且明天他就抵達了,歡喜不已。
她帶十幾個僕從去採買,要親自佈置新房。
馬車過明月橋時,忽聞小童的呼救聲,橋頭一位老婆婆哭得撕心裂肺,宋語蝶從馬車上縱身躍而下,跳入河中,抱住小童,雙腳被河道里一叢水草纏住,她奮力托起小童,自己卻遊不出來,而後失去了知覺。
“而後呢?”曹毓錦一臉欣賞地望著眼前這位善良的俏麗佳人。
“之後,你不是見著了嗎?”宋語蝶俏皮地答道。
“看來,你昨天溺水,你爹糊塗啊,以為你死了,入殮了。”曹毓錦接過她的話往下說。
“不怨我爹爹,他昨日隨知府大人外出未歸,府中周總管七十八了,早些年就糊塗了,外祖父在時,他就在宋府效力,我不忍換下他……”宋語蝶越說聲音越低。曹毓錦見她一臉嬌憨,煞是可愛,忍不住握了她的手安慰道:“無妨,你安然就好。”宋語蝶瞬間紅了臉,滿目春風地望向他,四目相對,不約而同輕嘆相見恨晚。
“我為何也在棺材裡?”曹毓錦反應過來。蘇語蝶低了頭,緩緩道來。
女兒剛“死”女婿來了,這可是女兒的心上人!蘇師爺趕回家操辦女兒喪事,心中滋生一條毒計。那就讓他倆去地府做夫妻,曹毓錦來的當夜,酒裡下了毒,可致人昏睡到死。半夜,他命家僕給他換上喜服,與女兒放進同一棺槨中,再藏於冰窖,想挑個吉日二人合葬。
曹毓錦聽罷,氣憤至極,正想發作,卻聽見蘇語蝶帶著歉意說:“夫君,看在我和我娘救你的份兒上,饒恕爹爹吧?”
蘇語蝶在水下很久,她聽見娘喊:“蝶兒,蝶兒!”這聲音一直持續到她入殮。附近野貓多,怕它們出沒引發詐屍,蘇師爺命人釘緊棺材蓋,抬進了冰窖中。
她又聽見娘在喊:“蝶兒醒醒!”半夜她真醒了,悶得喘不過氣,可勁兒踢棺材,無濟於事。“呯”一聲,棺材蓋板飛開了,她大口大口喘過氣,看見娘站在前方笑岑岑地看她,娘是透明的。“蝶兒,你成親了,娘就放心走了。”她淚如雨下,知道留不住娘。
娘又開啟曹毓錦的棺材蓋,慈愛地看了她一眼,消失了。
曹毓錦望著梨花帶雨的娘子,心疼不已,一把攬她入懷在她耳邊低語:“娘子,我替你娘疼你。”
曹毓錦牽著宋語蝶站在蘇文景門前時,即使丫鬟已經通傳過,但親眼見小夫妻倆活著,他激動地笑不停,上前想握曹毓錦的手,忽然倒地不動了,郎中趕來,說是激動過度心臟猝停。蘇家改辦老爺的喪事了。
半月後,曹毓錦收到飛鴿傳書,說他爹腰摔斷了。他與蘇語蝶星夜兼程趕往青州,到達時正是午間,遠遠見街口一群人圍著個瘋婦指指點點。
“柳家敗落,這二女瘋了,造孽啊,腹中孩子無辜啊!”“聽說孩子爹是京師王爺”“她傷風敗俗!”各種議論不堪入耳。
曹毓錦一眼認出瘋女是柳知玉,腹部隆起。“知玉!”他上前喚,柳知玉目光呆滯,不識人。“夫君,她太可憐了,帶回揚州吧,生下的孩子當養子、養女。”蘇語蝶說著不嫌棄地拉起婦人。
回到曹府,大哥二哥圍在曹銳床前,曹銳老淚縱橫,悔不聽三子言。他那次返回並未去關心救阿諾,去追了柳員外,欲扭送官府。柳員外聽到風聲往邊塞跑,被一夥賊寇刧了財害了命。
曹銳返回途中從馬上摔下,腰椎斷了,落了殘疾。
拜別父親,他即刻要去國子監讀書。“公子,帶我走吧?”阿諾一臉哀求,曹毓錦看著比自己小三歲的阿諾,從六歲他就跟隨自己,柳知玉那糕點的毒害他替自己走了一趟鬼門關,心疼起來。
“蝶兒,蘇府缺一名總管,就他吧!”曹毓錦指著阿諾,宋語蝶點點頭,阿諾雀躍著跟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