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個兒子。
四個女兒個個如花似玉,聰明伶俐,還都考上了大學,在城裡有了正式的工作,小日子過得都不錯。別人都羨慕老張有福氣,女兒們不僅爭氣而且很孝順,三天兩頭回來看望爹媽,帶來的禮品多到能開超市,鄰居們看著都很眼熱。
老張是退休教師,每月還有三四千塊錢的退休金,晚年的日子過得很舒坦。可是老張有時候還會長吁短嘆,因為他有一樁心事總也放不下。
農村的老人去世後,要舉行一場風光的葬禮,葬禮上有一個重要的環節,那就是要孝子摔老盆兒。起靈的時候,孝子一邊哀哀痛哭,一邊拿起事先準備好的瓦盆,衝著地上狠狠地摔下去,摔得越碎越好。
如果是有兒子或者孫子給摔盆兒,那沒有什麼新奇。如果家裡沒有男丁,那就只好讓女兒給摔盆兒,這就比較稀罕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就會蜂擁而至,等著看閨女摔盆兒,好像在欣賞一場新奇的戲劇,然後嘖嘖地感嘆著,議論著。
其實,女兒摔盆兒也沒有什麼,但千百年來的習俗,讓人們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好像女兒摔盆兒是一件丟人敗興出乖露醜的事兒一般。
就因為這件事,老張犯了愁。他當了一輩子教師,在村裡一直很受人尊敬,他可不想在自己的葬禮上,讓人家看女兒的笑話。如果那樣,即便躺在棺材裡,自己也會不安的。
這天,老張把女兒們召集起來,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宣佈自己和老伴死後,要讓侄子給摔盆兒。作為回報,他要把這片房子留給自己的侄兒。老張在農村的這片院子,是兩塊宅基地合二為一做成的,特別的大。除了七八間房子之外,院子裡還種著蘋果、桃子等果樹,還有一個小菜園。想吃什麼菜,院子裡現摘,方便又新鮮。
女兒們倒也沒有什麼意見,她們也看不上農村的這片院子,老人願意給誰就給誰吧。
很快,這事兒就定下來了,哥哥和侄兒也同意了老張的提議,老張的一顆心終於落到肚子裡去了。
可沒過多久,侄兒就上門了,開口就說:“叔叔,給我拿一萬塊錢吧,我想買輛車,錢不夠……”
又過了一個月,哥哥上門了,說想把房子翻蓋一下,好給兒子娶媳婦,希望老張能抬抬手,給拿幾萬塊錢。
第二年,侄兒要定親了,哥哥又來問老張拿錢。
老張怕了,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要是按照這個速度,自己這點積蓄,三下五去二,就要見底了。接下來侄兒娶媳婦兒,肯定還得跟他張口。並且人家上門說的不是“借”,而是“拿”:拿的意思就是白拿,不用還的。
如果老張說沒錢,人家也不信啊。如果不往外拿錢,又怕哥哥和侄兒翻臉。不但前面的錢白拿了,就連摔老盆兒的事兒,也得黃了。
老張犯了難,跟女兒們商量怎麼辦。女兒勸他在村裡的新民居買一個單元樓,然後就說沒錢了,買房把錢佔住了。這樣老張百年之後,女兒們回來上墳燒紙,總算還有個歇腳的地方,不用去別人家,看別人的臉色。
老張不敢買樓,要是買了,侄兒會不會提新的要求啊?他會不會既要獨院又樓房。如果不給,摔盆的事兒又要黃。
老張好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洞,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踩到底。又好像掉進一張網裡,被兜住了,怎麼也掙不脫。愁得他長吁短嘆,寢食難安。
"摔個盆兒,有那麼重要嗎?現在城裡人都在殯儀館舉行葬禮。火化之後,把骨灰盒一埋,多省事啊!”小女兒不滿地說。
“唉,你說的是城裡,可是我們這是農村啊!”老張唉嘆著。
我們單位的同事,她們家裡也是倆女孩兒,沒有兒子。倆女兒考上大學後,都嫁到了別的城市。老兩口在村裡有兩片宅基地,想著也沒有兒子要繼承,不如趁著自己頭腦清醒、身體健壯的時候,賣掉農村的房子。
房子先盡著本家的兄弟們買,可是本家的人還想不花錢白撿。老兩口一氣之下,賣給了外姓人。拿賣房的錢在當地的縣城買了一個單元樓,剩下的錢留著養老。跟兩個女兒說,百年以後,這房子賣了倆女兒平分。
人啊,只要思想一變,天高地寬。許多老思想、老規矩,都是自己給自己戴上的枷鎖。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葬禮辦的再風光,又有多大的意義呢?新社會,新事新辦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