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在中國近代史上,是一個無比黑暗的月份。
在這個月裡,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淪陷,30萬南京市民,即將墮入血海。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日本侵略者在南京大肆揮舞屠刀的同時,在日本陸軍部大本營裡,一個更加隱蔽、同時也更加毒辣的計劃出爐了。
這個計劃的名字,叫做《否認現中央政府後的事變處理要綱》,它的根本目的,是謀求中國抗日政權的潰滅,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則是“使抗日政權在金融上崩潰”。
從此開始,一場不見硝煙的中日經濟戰逐漸拉開了帷幕。
日本人打算如何做?國共雙方又是怎樣應對的?
今天,銜筆就來聊聊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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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38年開始,許多商人突然發現,雖然戰火四起,但生意卻變得出奇地好做——
根據史料記載,當時在安徽一帶能賣到2元錢1斤的煤油,在漢口進貨,不過3毛錢1斤;在廣州進貨價2毛錢一斤的食鹽,拉到廣西就能賣到1.4元;而廣州1500塊1包的棉紗,到了重慶更是能賣到3000元。
如此低廉的進貨成本,即便加上運費、人工、再算上運輸損耗,也足以使他們掙得盆滿缽滿。
眼見有暴利可圖,這些商人自然一哄而上,將一車車、一船船的廉價商品運到了大後方,然後就可以坐等鈔票嘩啦啦地進賬了。
然而,就在他們眉花眼笑地數錢時,很少有人注意到,為他們供貨的商行,基本上都來自於同一個國家——日本。
日本付出了大量的廉價商品,他們得到了什麼呢?結果顯而易見,國統區老百姓能夠給出的只有法幣。
在許多人看來,日本的這一波操作著實有點迷:即便在當時,法幣也算不得什麼硬通貨,離開了國統區,它的作用還不如一張手紙,日本人要它來有什麼用?
實際上,日本下的是一盤大棋,他們的真正目的,是要“在財政上使中國現中央政府自行消滅”,而法幣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從1935年11月4日開始,國民政府正式發行法幣,用它徹底取代了銀元。
然而,推廣使用新的貨幣,難度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從古到今,貨幣之所以能夠被老百姓接受,無非3種情況:要麼與金銀等貴金屬掛鉤,可以自由兌換;要麼國家實力無敵、信用過硬;再要麼就是能夠兌換更加堅挺的硬通貨幣。
第一種方式的典型代表,就是我們常見的“袁大頭”:標準重量7錢2分,直接可以當做銀子用;而第二種方式的典型代表,就是現在的美元——美國之所以敢拿這些本身毫無價值的綠紙片到處買買買,靠的就是胳膊粗、拳頭硬,全世界不得不買賬。
而當時的國民政府,金銀儲備量並不寬裕,信用更是一塌糊塗,因此,它只能選擇第三種方式:與硬通貨幣英鎊和美元掛鉤。
從1935年11月開始,法幣正式與英鎊掛鉤,100法幣大約可以兌換6英鎊。半年之後,法幣又以100:30的匯率,成功地與美元掛上了鉤。
靠著這兩大硬通貨的加持,法幣終於成功得以推行,而這也正是它成為日軍目標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中的道理很簡單——法幣要維持自身的信用,就必須確保它能夠自由兌換成英鎊和美元,換言之,只要日軍掌握了大量的法幣,他們就可以從國民政府的銀行里名正言順的換取外匯。
眾所周知,以日本本國的資源,想要支撐這樣一場規模巨大的戰爭,簡直就是痴人說夢。因此,在不斷掠奪中國資源的同時,他們還需要從英美等國大量進口石油、鐵礦石、有色金屬等戰略物資,而用法幣套取的外匯,就正好派上了用場。
不僅如此,由於日軍蒐羅了大量的法幣,他們還可以肆無忌憚地以天價搶購中國後方的糧食和物資。
根據史料記載,在1944年初,福建莆田一帶的大米價格為1400元一擔,而日軍為了攛掇奸商走私糧食,竟開價到7000元一擔,不僅如此,只要有人一次運送50擔糧食以上,日軍還另外獎勵5000元。
這樣一來,日軍不僅能夠弄到源源不斷的物資,還使得中國後方物價飛漲,老百姓的日子也就更加難熬了。
說白了,日軍這一手,就是最標準的“以戰養戰”——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反過頭來還要揍你。
然而,日軍蒐羅的法幣再多,也總歸會有花完的一天,忙活了一年多,日軍終於回過味來——費這麼大勁搞法幣,還不如自己印!
在1938年12月,日本陸軍大臣東條英機親自批准了一個代號為“杉工作”的秘密行動計劃,開始研究如何偽造法幣。
而負責這項工作的,是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著名“鈔票迷”山本憲藏。
根據資料顯示,這位山本憲藏,打小就對鈔票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當同齡的孩子沉迷於舞刀弄劍和體育運動時,他已經把“造鈔票”當成了志向,常常埋首於書桌前,一筆一劃地畫鈔票。
如果沒有戰爭,山本憲藏大機率會成為造幣廠的一名優秀員工,然而,抗日戰爭的爆發,讓他徹底走上了邪路。
山本憲藏經過一番周密調查,認為法幣的防偽手段並不高明,並且老百姓對於假鈔的防範意識不強,“杉工作”這一計劃,一定能夠順利實施。
經過1年多的反覆試驗,山本憲藏終於造出了幾可亂真的法幣假鈔,不光假鈔本身無懈可擊,甚至在捆條、簽印、裝箱等各個方面都做到了完美,即便拿到銀行去,也可以順利兌換。
根據史料記載,僅1940年間,在抗日大後方流通的日本造偽鈔就多達2億,而到日本投降時,日軍更是累計投放了70多億的假鈔,讓原本就脆弱的大後方經濟雪上加霜。
俗話說:“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日軍如此肆無忌憚破壞中國的金融基礎,國共雙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只不過,兩方的應對手段卻大有不同——
就在日軍實施經濟戰後不久,蔣介石在下令大力控制法幣流出、查緝假鈔的同時,又秘密成立了一個特殊機構,名為“對敵經濟作戰室”,而負責人正是他的心腹愛將、軍統首腦戴笠。
搞經濟,戴笠自然是外行,但作為地下工作的行家,日軍這套見不得光的作偽伎倆,倒是很對他的脾氣。
在戴笠看來,要對付日軍的經濟戰,最好的辦法就是以牙還牙:你能造假鈔,我難道就不能造?
當然,戴笠不會蠢到去仿造日元——即便能仿出來,他也沒地兒花——他的目標,是淪陷區傀儡銀行發行的“偽幣”。
在戴笠的策劃下,軍統與英國德納羅印鈔公司、美國鈔票公司兩大印鈔業巨頭達成了合作協議,從美國買來了最先進的印刷裝置和紙張,重金聘請了技術顧問,還從中國銀行造幣廠抽調了一大批技術骨幹,在重慶歌樂山秘密設立了一間規模龐大的“假鈔工廠”,專門仿製偽幣。
當一切準備就緒後,工廠卻遲遲不能開工,火冒三丈的戴笠跑去責問工廠負責人,得到的答案讓他始料未及:沒印版,我們怎麼幹?
原來,與法幣相比,仿製偽幣的難度要大得多——並不是偽幣的防偽手段有多高,而是偽幣的種類實在太多。
當時,國民政府負責發行貨幣的銀行只有4家,而當日軍侵入我國後,在短短几年時間裡,就扶持起了7家傀儡銀行。
這些銀行規模有大有小,發行的偽幣更是五花八門,總數不下幾十種。如果單獨仿製一種,數量就不能印得太多,否則容易露餡;而要是製作多種印版,花費的時間又太長,蔣介石恐怕沒這份耐心。
聽完負責人訴苦,戴笠反倒不慌了:印鈔票我是外行,但弄幾份印版,對於手眼通天的軍統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在戴笠的直接指揮下,軍統的幾條地下暗線立即開足馬力運轉起來——
與軍統暗通款曲的南京汪偽政府財政部長、偽中央儲備銀行行長周佛海,給重慶送來了日偽發行的各類鈔票印版,並且還能做到實時更新;
與軍統合作的銀行家貝祖詒——也就是著名華裔建築師貝聿銘的父親——利用職務之便,收集了大量偽幣樣票,以便軍統參考;
軍統打入日本特高課的高階特工林一平,每當日軍發覺假鈔的漏洞時,便將訊息及時通知軍統,好讓他們第一時間調整印刷方式,使日偽一直找不到對付“軍統版假鈔”的有效辦法......
透過這一系列的組合拳,軍統不僅有效打擊了日偽在淪陷區的經濟,自己也賺得盆滿缽滿——據“對敵經濟作戰室”副處長鄧葆光回憶,僅軍統用假鈔從淪陷區購買的大小金條,就多達數萬根,其中的一大部分,都進入了軍統高層人員的口袋。
但話說回來,由於軍統和日偽都沒有找到限制對方假鈔的有效辦法,說到底,戴笠的這套應對方案,屬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拼的就是看誰能撐到最後。
這種“富裕仗”,共產黨自然是打不起的,因此,在1939年2月,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想出了一個另闢蹊徑的主意。
提起彭德懷,許多人第一時間想起的,都是他“橫刀立馬”的霸氣、剛直樸實的性格,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指揮千軍萬馬之餘,彭德懷還有“扒拉算盤”的天賦——
從八路軍挺進華北起,彭德懷就應朱德總司令委託,開始負責八路軍的經費供給和抗日根據地的財政工作,成為了八路軍的“賬房先生”。
這份差事著實難乾得很,因為八路軍實在是太窮——根據史料記載,當八路軍剛剛完成整編時,賬面上的所有錢加在一起,也只有23萬餘元,靠這點錢支撐數萬大軍的衣食住行,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更要命的是,雖然當時國民政府每月供給八路軍60萬元的軍費,但這筆錢屬於定額供給,也就是說,不論八路軍如何擴軍,錢就只有這些,多一分也沒有。
用蔣介石的話說:這叫做“寬給其經濟,嚴限其兵額”——不愧是股票經紀人出身,小算盤果然打得精明。
錢不夠用,彭德懷只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1938年1月,彭德懷著手製定了一份堪稱嚴苛的供給標準:每人每天1.5斤小米(16兩秤)、1斤菜、油鹽肉都是3錢,從普通士兵到總司令,無人例外。
至於津貼費,彭德懷雖然制定了相應標準,但大多數情況也只能停留在紙面上,因為實在是發不出錢來。1939年5月30日,在晉東南根據地紀念“五卅慘案”的集會上,彭德懷發表了演講:
“我們共產黨人是不怕困難的......八路軍本月每人只發津貼1元,我們的總司令,今年50多歲了,也只領得1元......有人說八路軍特殊,這就是我們的特殊,這個特殊我們永遠保持!”
我們可以做個簡單的對比,1939年,上海申新紡織廠的普通女工,每月平均工資數為17.51元——八路軍總司令和副總司令的薪水加在一起,還不如紡織女工的零頭,這種情況,放眼世界軍史,恐怕也是獨一無二。
實話實說,八路軍的精神特殊,但肚子不特殊,總是這麼節衣縮食下去,只會影響八路軍的戰鬥力。
為了擺脫這一困境,1939年2月,彭德懷向黨中央提出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建議:應迅速建立我們自己的銀行,在根據地裡發行貨幣!
彭德懷的建議,在延安引起了一波激烈的爭論——有人認為,如今正是國共聯手抗日的關鍵時期,在這個當口建立自己的銀行,很有可能授人以柄,讓國民黨給八路軍扣上“破壞統一戰線”的帽子。
還有人認為,八路軍窮得叮噹亂響,根據地的老百姓都看在眼裡,如今發行我們自己的貨幣,老百姓能認賬麼?
針對這些疑問,彭德懷做出了詳細的解釋——發行自己的貨幣,是為了逐漸在根據地裡建立起自主而統一的貨幣流通體系,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日偽在根據地內套取法幣,並維持物價的穩定。
與此同時,只要將我們的貨幣推廣開來,還可以給根據地的老百姓發放低息貸款,扶持根據地政府發展生產,最終達到自給自足的目的。
彭德懷的主張,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大力支援。1939年10月,在山西黎城縣小寨村的一個院子裡,冀南銀行掛牌成立了——在許多年之後,它被稱為新中國金融事業的搖籃和基礎。
在冀南銀行開業之初,彭德懷再一次展現了他在金融領域的天賦——
首先,彭德懷對冀南銀行的貨幣(簡稱:冀鈔)發行量做出了嚴格規定:以根據地人口為標準,總髮行量不允許超出人均3元的範圍。
其次,嚴格限制法幣、偽幣在根據地裡流通,老百姓可以用手中的法幣或偽幣兌換冀鈔,而回收上來的法幣和偽幣,則透過地下渠道,在敵佔區收購金銀等貴金屬,以此作為銀行的準備金。
經過這麼一番操作,冀南銀行的實力很快增強了起來——1940年8月,冀南銀行還專門在黎城縣舉辦了一次準備金展覽會。
聞訊趕來的老百姓,被銀行工作人員抬出的大量銀元、元寶、金條等貴金屬震得目瞪口呆,紛紛交頭接耳:“看樣子八路軍的鈔票不光是紙印的,後面有真金白銀哩!”
不僅如此,由於彭德懷嚴格控制了貨幣發行量,直到抗戰勝利之前,華北根據地的物價始終維持著穩定,有效杜絕了通貨膨脹的情況發生。
由於冀鈔的信譽良好,不僅很快佔領了根據地的市場,就連周邊敵佔區的商人也樂於接受冀鈔,並用它來根據地收購各類土特產品,使根據地和敵佔區之間保持了必要的商品流通。
看到這裡,可能有人要問,冀鈔既然這麼好用,日軍就沒有盯上它嗎?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日軍不僅盯上了冀鈔,還先後印製了6000多萬元的假鈔,想要以此套購根據地的物資,同時破壞根據地的貨幣秩序。
然而,日軍在國統區百試百靈的伎倆,在華北根據地裡,卻栽了大跟頭。
原來,八路軍在發動群眾排查假鈔、普及辨別假鈔知識的同時,在冀鈔本身的防偽上,也下了一番細緻的工夫——
根據資料記載,在冀鈔發行之初,所用的印鈔紙都是秘密從天津採購的專用紙。這樣的紙印刷出來的鈔票挺括、品相好看,卻也容易被敵人仿製。
在發現日偽軍開始仿製冀鈔之後,八路軍經過一番研究,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轉用根據地生產的土紙來印刷冀鈔。
這些土紙雖然質地粗劣,但在當時,卻成了一個天大的優勢——用它印出的鈔票相當不耐用,大概使用上半年,老百姓就需要來兌換新鈔,迴流的速度非常快。
在這一基礎上,八路軍不僅對每一批次的新鈔手工加蓋不同的印碼,而且對不同批次的鈔票,在票版顏色上都做出了微調。
這樣一來,日軍想要仿製冀鈔,不僅需要費力去模仿和生產土紙,而且往往剛刻完票版,新一批的冀鈔又出來了,只得推倒重做......花費了大量時間不說,還出不了成果。
靠著這種簡單卻有效的方式,八路軍成功挫敗了日偽的毒計,不僅維持了根據地金融秩序的穩定,還在日偽和國民政府的重重封鎖下,支援根據地政府開辦起了各色工廠——根據資料顯示,到1945年,華北根據地已有紡織、造紙、捲菸、採礦、染料等多種日用工業,同時建立起了製造槍彈、火藥、手榴彈、地雷等軍工廠,基本實現了日用必需品的自給自足。
用現在的眼光看來,這些工廠的規模可能也就比小作坊略強一點,但就是靠著這些簡陋的工業產品,八路軍不僅獲得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更為新中國的解放,打下了一個堅實而穩固的基礎。
在這一切的背後,我們既不能忘記為之辛苦忙碌的戰士和人民,更要銘記以高屋建瓴的眼光,開創了這一切的彭德懷元帥。
謹以這篇小文,向彭德懷元帥致以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