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我國實行公有制的集體經濟,廣大農村最基層的集體組織是生產隊,而生產隊的領導人是生產隊長,它可是那個時代響噹噹的特有官銜,如果縣吏稱作為七品官,那生產隊長就算是十品官了。
可別小瞧這個不起眼的芝麻官,那可是當年農村最接地氣的風雲人物,絕對能做到呼風喚雨,一言九鼎,既全面掌握著生產隊的土地耕種、財物管理、勞動分工、年終分紅、口糧分配以及宅基地和自留地的分配,又掌管著“三級公章”的最初級“印把子”,所有生產隊社員的當兵、入團和入黨政審、家庭成分證明、外出介紹信、嫁娶戶口遷移等等,五花八門名目繁多,豈能避得開生產隊這一道隘口?故曾經有人調侃過:寧撂蘇南一爿廠,不撂蘇北小隊長,可見當年生產隊長的身價多麼舉足輕重。
每個生產隊一般都配備有生產隊長、副隊長、婦女隊長、會計員、保管員、農技員兼記工員的“生產班子”,但幾乎都是生產隊長話語權最大。要做個稱職的生產隊長,確實是不容易勝任的,首先要有良好的群眾基礎和個人威望,並且是全生產隊裡頭種植、養植的行家裡手,不僅要識大體顧大局,公平公直公道,還要以身作則,不怕得罪上級領導,敢於抵制不正之風,維護絕大部分社員的利益。
自打我記事起,當年老家所在的生產隊,共有三十七、八戶人家,計200餘人口,其中涉Z姓和X姓兩大家族,其餘的都是單門獨姓,其派別性、複雜性不言而喻,生產隊長一職,曾經成為可望而不可及的燙手山芋。而就是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由外來戶C姓毛遂自薦當生產隊長,並得到了生產大隊的批准。他推舉Z姓代表當副隊長,X姓代表當會計員,獨姓代表當保管員,形成了三足鼎立、互相制約的組織架構。說來也怪,別的生產隊走馬燈似的換隊長,而我們生產隊這種格局保持了很多年,一直延續到八十年代初,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C隊長帶頭搞家庭副業飼養水獺,一舉成功而轟動全鄉全縣,成為了本大隊第一個“萬元戶”,在公社的領獎臺上,披紅掛綵獲得榮譽後,準備向個體經濟方面發展,這才自動辭去生產隊長的職務。掐指算來,C隊長連任了十幾年的生產隊長,從風華正茂帥哥熬到中年油膩大叔,把自己的青春年華全部奉獻給了農村、農業和農民。
C隊長雖然只有初小文化,但看上去比較精明能幹。記憶中,生產隊長每天象陀螺一樣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歇不下來。他預先根據季節變換、天氣狀況、莊稼長勢、用工時效、勞力特點等綜合因素,把次日每個社員的農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第二天一大早準點在村頭鳴哨,相當於集合的號令,誰去晚了輕則要挨呵斥,重則是要扣工分的,而工分恰恰是社員的命根子。待大夥集中到齊後,三下五除二佈置完每人的活計,各自就領命而去。其實也很簡單,前一天沒幹完的活,基本上是接著幹,前一天已幹完的,再接受新的分工,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個別節點個別調整,大夥都能心領神會、服從分工,並配合默契,偶爾也會發生“頂牛”現象,這個時候就看生產隊長軟硬兼施、恩威並重的協調藝術了。
待到社員們都進入了各自的勞動狀態,C隊長就挨著從田頭到場頭,從莊頭到莊尾,從牛屋到倉庫,從灌溉渠到水閘,仔細檢視莊稼的生長狀況,有無缺水、缺肥、病蟲害等異常,檢視社員們出工和出力的情況,檢視各種農活的實際進展,檢視生產隊牲口、畜禽、船隻、機械、農具、草垛以及囤積的糧食作物等,事無鉅細,一處不落,都要做到心中有數。一方面是在檢視情況,一方面也是在監工,社員們老遠一看C隊長來了,也就自覺地加快了節奏。假如當天C隊長去大隊、公社開會或外出公辦,那副隊長就得履行職責了,實際上是在杜絕個別落後社員“出工不出力”的狀況。
社員們出工期間,每天的上、下午,均有約20分鐘左右的田頭休憩時間,正好便於哺乳期婦女回家給娃兒餵奶。生產隊長這時候會跟大夥談談生產隊裡的一些想法和打算,也是初步徵求一下大夥的意見,大多數社員基本上都是贊同和支援的,而一些重大事項拿到“生產班子”會議,進行集體研究和討論,將容易產生的分歧和矛盾消滅在萌芽狀態。同時也充分傾聽社員們的建議和呼聲,及時解決一些家長裡短、柴米油鹽的實際問題。真所謂“上管天,下管地,中間要管吃喝拉撒睡”,整個生產隊,三十多戶人家,二百來口人的吃飯、生活、家庭等問題,與生產隊長的智慧和能耐,有著千絲萬縷的直接關係,甚至牽一髮而動全身。
每天在生產隊打穀場邊保管室(庫房)門前板壁上的出勤表,會將每個社員當天的出勤情況、所得工分數,記載得一目瞭然,這樣既能為社員及時核對提供方便,也能為記工員月底彙總提高效率。每個男勞力一般每天12~15分,女勞力一般每天8~12分,男雜工一般每天10~12分,打早工一般每天3分,打晚工一般每天5~6分,每個男勞力每年得6500分,每個女勞力每年得5000分,就算是高工分了。每當到年底時,每個生產隊要先匡算“分配方案”,將生產隊“農林牧副漁”的全年總收入,減去全年上交的農業稅、公社統籌、大隊提留、生產成本、社員所得等各項總支出,所結餘部分,再按照每家每戶的工分數乘以工分單價,減去平時已借支的金額,進行年終分紅。一般的工分單價為0.05~0.08元,如果單價能達到0.10元,就全公社都有名了,幾乎是不太可能,甚至於還精確到幾分幾釐。因而每個男勞力每年掙得325~520元,每個女勞力每年掙得250~400元,如夫妻倆算強勞力、高工分,合計掙得九百多元,就已經算是“高收入”了。而這個僅是收入賬,扣除掉平時的借支賬,年終不超支就謝天謝地了,如能分到手百兒八十元現金,那就興高采烈“過肥年”了。而我的印象中,我們家年年都是“超支戶”,一提起來都是傷心淚……感覺有點跑題了。
春播夏種,秋收冬藏,一年四季,週而復始。好不容易忙到秋收秋種結束,公社、大隊興修水利的挑河任務又攤派下來了,生產隊長要組織本生產隊的勞動力積極響應,那時候還時興什麼“比、學、趕、幫、超”,全國人民都在“鼓足幹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所以生產隊長既要當好生產隊的“家”,又要提高政治站位和思想覺悟,在當時沒有任何報酬的情況下,千方百計地帶領廣大社員,完成上級佈置的各項任務,僅這項艱鉅的工作,放在當前市場經濟的環境下,幾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在計劃經濟背景下的特殊年代,農村千千萬萬的生產隊長,確實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不僅生產隊長自身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而作為生產隊長的家屬,也總是做著既髒又累還不討巧的農活,如果生產隊長在工作中與個別社員發生爭執,家屬還不能上前幫腔。記得生產隊總有那麼幾個“尖頭戶”,不僅挖空心思貪圖多吃多佔,而且挑撥離間,顛倒黑白,還有個別“潑婦”,經常無事生非,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醜劇。C隊長總是胸懷坦蕩,大公無私,擺事實講道理,狠的不怕,弱的不欺,讓那些無理取鬧者,無可挑剔,心悅誠服,讓大多數社員打心眼裡感到欽佩。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曾經耳聞C隊長陷入桃色緋聞中,且道聽途說得有鼻子有眼,而那時我們還年齡尚小,既沒有親眼目睹,也沒有完全判斷是非的能力,權當微風掠過,忽略不計。
上初中那會有好幾個同學的父親,都是我們生產大隊下轄生產隊的時任隊長,我舅舅、岳父、堂叔也曾擔任過生產隊長,因而對當年的“生產隊長”群體情有獨鍾。近日,從多方面瞭解到,那個時期我所認識的“生產隊長”大多已仙逝了,C隊長前幾年也以八十高齡駕鶴西去。他們的事蹟和經歷,筆者文章的寥寥數語是不及一二的,他們的作用和貢獻,隨著時代的變革,被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中,而“生產隊長”的職位,也先被“村民小組長”、後被“網格員”所替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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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一年十月三十一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