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神龍年間,鄚州丁曹善於鑄造刀劍,名聲在外。
一年秋天,有人登門,出高價請丁曹仿造上古名劍魚腸,丁曹屢次失敗,便去千里之外,請教鑄劍大師公羊羽。
到了公羊羽家裡,丁曹這才知道,公羊羽數年前離家出走,至今未歸。得到這個訊息,丁曹看著蒙塵的鑄劍爐愣了好久。
回來的時候,正是秋末冬初,天先下凍雨,後來飄雪。恰巧路上有座破廟,丁曹便站在破廟屋簷下避雨,大殿角落裡,有個穿著皮袍的老人,躲在一堆稻草裡睡覺,看了眼丁曹,又繼續睡了。
雪越下越大,丁曹喝著自帶的酒禦寒,那老人不知何時醒來,坐在大殿角落裡,看著丁曹喝酒。丁曹笑著請老人喝酒,老人並不推辭,從稻草堆裡,掏出用荷葉包的狗肉下酒,大口吃肉,大杯喝酒。老人話語不多,但談吐不俗,不知為何如此落魄。
酒喝到一半,又有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來到破廟躲雪,看了看喝酒的兩人,並不說話。天氣越來越冷,那少年揮舞木刀,練習刀法禦寒。
丁曹粗通刀術,見少年只是亂舞,絲毫沒有章法,但出手之間,有種與生俱來的霸氣。心想,假以時日,這少年得名人指點,必成大器。想到這裡,丁曹嘆了口氣,很多人都是資質不錯,只是畢生缺少了點睛之人。
那老人目不斜視,喝完酒後,重新去稻草堆裡睡覺。丁曹見大雪不停,便指點了少年幾招刀法。
少年非常感激丁曹,自訴姓蕭,名叫十三,從小父母雙亡,流浪街頭,他非常喜歡練刀,但沒錢打刀 ,便做了把木刀,隨身佩帶。“遲早有一天,我便是名動天下的木刀客!”
蕭十三說完,吐了吐舌頭,希望丁曹不要取笑他。
丁曹笑著說道,“習武的樂趣,在於強健體魄,而並非使用名貴的兵器。你的木刀比真正的刀劍,還要漂亮,我只會羨慕你心靈手巧,又如何會取笑你呢?”
雪越下越大,又有幾個挎刀劍的少年,到屋簷下賞雪,其中一個紅衣少年,冷笑著對蕭十三說道,“真正的江湖俠客,應該騎高頭大馬,穿鮮豔的衣服,佩戴鋒利名貴的刀劍,在鬧市中疾馳而過,你拿把木刀,衣衫破舊,簡直丟了俠客的臉!”
蕭十三不以為然,大聲說道,“你們所說的鮮衣怒馬,並非俠客,只是無知少年的招搖罷了。真正的俠客,應該謙和低調,危機時出手,事罷拂衣而去,深藏身與名。”紅衣少年大怒,拔劍說道,“你敢與我一較高下嗎?贏了我,便當你說得都對!”
蕭十三絲毫不懼,揮舞木刀與少年打鬥,卻被紅衣少年削斷了木刀,然後一腳踢倒在地,少年大笑道,“現在你可服了?”蕭十三大聲道,“憑藉刀劍鋒利取勝,並不是真本事,我才不服。”紅衣少年冷笑道,“那就用拳腳,讓你服氣。”收了佩劍,揮拳與蕭十三動手。
紅衣少年拳腳功夫一般,接連被蕭十三打中臉頰,紅衣少年一聲唿哨,招呼夥伴將蕭十三圍在當中。蕭十三冷笑道,“你們的江湖道義,就是以多為勝嗎?”
丁曹看著不忍,攔住那幾個少年,說道,“大家都在一個屋簷下躲雨,便是江湖淪落人,為何要拳腳相見呢?”紅衣少年冷笑著說道,“你是要替他出頭嗎?”拔劍刺向丁曹,丁曹抽出佩刀,削斷了紅衣少年寶劍,冷笑著說道,“你還要比嗎?”
紅衣少年吃了一驚,不敢多說,帶著同伴,急匆匆地離開了。
蕭十三非常感動,跪在丁曹面前,說道:“如果沒有恩公,我就被他們打死了。從爹媽死後,您是對我最好的人。”丁曹扶起他,笑著說道,“舉手之勞罷了,不用如此大禮。都說莫欺少年窮,你還年輕,將來大有可為。
蕭十三小心翼翼地對丁曹說道,“我可以摸一下恩人的刀嗎?”丁曹笑著將刀遞過去,蕭十三輕輕撫摸著刀身,感嘆道,“我何時才能有這樣的好刀呢?”
丁曹笑著說道,“我看你愛刀,就把這刀送給你,做個紀念,這並不是好刀,我鑄造這把刀時,火候差了些,不忍心賣給別人,便自己佩戴,索性還算鋒利。”
蕭十三重新給丁曹下跪,說道,“您對我的恩情,我如何報答呢?請留下您的名字,等我將來有了本事,一定去看望您。”
丁曹笑著說道,“一把殘刀而已,不值得你如此感激。”蕭十三說道,“就算是一把殘刀,除了您,誰還會送我呢,這份恩情,我永生難忘。”丁曹堅持不說名字,蕭十三流著淚離開了。
牆角老人突然對丁曹說道,“你為什麼要騙蕭十三呢?憑他的處境,將來很難有大作為。”丁曹笑著說道,“窮苦的經歷,只會讓他更加堅強,想要鑄造一把好劍,必須無數次鍛打磨鍊。這樣的道理,您應該比我更懂。”
老人笑著說道,“你是在教訓我嗎?難道你不是向我請教鑄劍的嗎?”丁曹驚訝地問道,“您就是公羊羽嗎?身為鑄劍大師,為何如此落魄呢?”
公羊羽笑著說道,“你不是我,怎知我是落魄?鑄劍讓我聲名遠播,也體會到了許多常人無法體會的苦惱,我這幾年浪跡江湖,雖然身體落魄,但精神愉悅,這種快樂,你永遠體會不到。”
他抽出一本薄薄的書冊,遞給丁曹說道,“我所有鑄造刀劍的心得,都在這本冊子裡,你好好研讀,對你鑄造刀劍本事增長,極有裨益。”丁曹正要感謝,公羊羽不耐煩地揮手,說道,“你趕緊離開,不要耽誤我睡覺,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行蹤,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丁曹回到家中,研讀那本冊子,鑄造刀劍的本事,得到極大提升。
景龍二年,天降隕鐵。丁曹想方設法得到一塊,他將隕鐵摻進鋼鐵中,鑄造出來的刀劍,更加鋒利,成為習武人夢寐以求的兵器。
天漠山莊的莊主戰金鰲,聞訊之後專程上門花重金定製一把刀,丁曹問起用途,戰金鰲說道家裡資財太多,要用一把好刀防身。三個月之後,丁曹將刀打成,刀身上遍佈雪花般的花紋,鋒刃明亮吹毛立斷,他非常喜愛,為這把刀取名六出,取雪花六出之意。
戰金鰲也非常喜愛這把刀,又多給了銀子,作為獎賞。
一年後,江湖上傳來訊息,大悟島島主黃玄素,死在戰金鰲飲血刀下。戰金鰲曾經三戰黃玄素,前兩次落敗,第三次依靠飲血刀鋒利,斬斷了黃玄素的瀝膽劍,然後一刀砍下了黃玄素的人頭。
黃玄素頗有俠名,聽到他橫死,丁曹長吁短嘆好久,對妻子說,還好殺死黃玄素的,不是六出刀,不然的話,就要封爐,餘生不再鑄造刀劍。
王氏跟著嘆氣,說道,“一家老小,都靠相公鑄造刀劍活著,你要是封了爐,我們日子就難過了。”
幾天後,丁曹家裡,突然來了個金冠道人,風塵僕僕,一看便是走長途而來。
金冠道人道號沖虛,在南海紫竹觀出家,與黃玄素關係莫逆,金冠道人開門見山,說起黃玄素之死,斬殺黃玄素的飲血刀,便是丁曹為戰金鰲鑄造的六出刀。
丁曹長久無語,緩緩流淚,說道,“是我害了黃島主!”金冠道人嘆口氣,說道:“也不能怪你,實在是戰金鰲太狡猾,將六出刀改名飲血。並且言之鑿鑿,刀就是要殺人的,飲血才更能想的霸氣。”
金冠道人接著說道,他已封劍十五年,為了黃玄素之事,重出江湖,他求丁曹再鑄造一把刀劍,對抗飲血刀。
丁曹點了點頭,說道,“為了江湖道義,義不容辭!”他連夜開始打刀。金冠道人陪著丁曹打刀,順便說些江湖典故。
金冠道人說起半年前,有個自稱十三郎的少年,手持木刀,下了黃山天都峰,一路走來,挑戰了很多武林高手,全都大獲全勝。人稱木刀客。
木刀客為人謙和沖淡,敗在他手下的人,全都成為了他的好朋友。丁曹忽然想到了幾年前,那個在破廟裡遇到的少年。
不知何時,起了夜風,卷著地上的落葉,到處亂走。
看門的大黃狗,突然叫了幾聲,然後夾著尾巴躲在角落,瑟瑟發抖,一聲不吭。
不知何時,戰金鰲提刀站在院子裡,大聲道,“先生打刀,是要對付我麼?”丁曹點了點頭,戰金鰲笑道,“求先生不要打刀,不然我為求自保,只能殺了先生。”丁曹說道,“做人應該言而有信,你騙我為你打刀也就罷了,還用它到處殺戮,實在是不該。”
戰金鰲冷笑道,“江湖之事,不外乎殺戮二字,強者生,弱者死,先生賺的是錢,我買的是刀,至於買刀做什麼,與先生無關。”沖虛道人怒聲說道,“那我請丁曹打刀,關你屁事!”
戰金鰲仰天大笑,說道,“事關我生死,便是天大的事!”
沖虛道長怒聲說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提劍向戰金鰲刺去,戰金鰲冷笑著說道,“你與黃玄素交情莫逆,老夫便送你去黃泉下見他,免得他地下寂寞!”
三四招之後,戰金鰲削斷了沖虛道長手中的寶劍,接著再起一刀,要把沖虛道長劈成兩半。
突然有人衝過來,替沖虛道長攔下了這一刀。
沖虛道長睜眼,見一個衣衫樸素的少年,正揮舞木刀,與戰金鰲動手,沖虛道長心思一動,問道,“來的是十三郎嗎?”少年大聲道,“先生放心,有我在,保你平安無事!”
十三郎木刀輕靈,始終不與戰金鰲兵器相撞,四五招後,十三郎木刀砍中戰金鰲手腕,飲血刀落地。十三郎腳尖輕點飲血刀刀柄,將飲血刀握在手裡。金冠道人攔住戰金鰲,大聲說道,“沒有了飲血刀,看你如何為惡!”
戰金鰲冷笑道,“沒有飲血刀,你照樣不是我的對手!”不知何時,又有許多武林人物來到,大聲道,“誅滅戰金鰲,算我等一份!”金冠道人大笑,“正義也許會來遲,終不會缺席!”
眾人一擁而上,將戰金鰲打翻在地,有人大聲道,“不要髒了丁先生的地方。”七手八腳,將戰金鰲拖了出去。
十三郎將飲血刀交給丁曹,說道,“刀是殺人利器,先生不要輕易與人。”丁曹笑著說道,“如今你便是飲血刀最合適的主人。”十三郎撫摸腰間佩刀,笑著說道,“先生當年贈刀,我佩戴在身,片刻不離,餘生都會與它為伴,在我眼裡,這刀最好。”
沖虛道人走進來,笑著說道,“眾位武林同道,已經將戰金鰲正法,如今想見十三郎一眼,感謝他援手之恩。”十三郎笑著說道,“你們應該感謝丁先生,當年若不是他古廟贈刀,就不會有我今日。”
沖虛道人堅持請十三郎出去,十三郎側耳傾聽,手指外面,說道,“那是誰來了?”沖虛道人抬眼望去,並沒有看到人,再回頭時,十三郎已經消失不見。
沖虛道人向著黑漆漆的遠方,豎起大拇指。
幾天後,眾人散去,又過了幾天,有人來求丁曹打造刀劍,卻發現大門緊閉,沒有人知道,丁曹何時離開,更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數月後,鍾南山下,多了一戶人家,夫妻兩個開荒種菜,引水澆花。閒下來便坐在樹下,看兒童拿著青竹棒打鬧嬉戲,腳邊小黃狗,偶爾飛撲出去,驚走落在菜花上的蝴蝶,別有情趣。
丁曹拉住妻子的手,輕聲說道,“之前還不明白,公羊羽前輩為何要隱退,現在我終於能理會,他身處破廟時,是何等的逍遙自在。“
王氏也笑道,“公羊羽是一人流浪江湖,相比之下,你比公羊前輩,幸運很多。”
丁曹緊緊握住妻子雙手,沒有說話,他們的兒子丁長策,趴在溪邊青石上,剝著蓮蓬,嘴裡不慌不忙念著一首詩: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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