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51位真人故事
口述 | 保潔一姐
編輯 | 小麥
我是@保潔一姐,1978年出生在山東農村,算下來今年已經43歲。
從先天性發育不全,整個人病怏怏,到現在開了2家公司,每年賺60多萬,作為一個農村婦女,自己感覺還挺知足,我也越來越堅信:人只要肯吃苦耐勞,踏實點,一定可以做成事情。
我和老公,他不嫌我殘疾,我不嫌他窮,走到現在,連婚紗照都沒捨得拍,甚至倒貼
父母有我和妹妹2個閨女,沒有兒子,在農村抬不起頭,經常唸叨要是有個兒子多好啊!我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心裡就暗暗發誓,一定要爭氣,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女兒也能防老。
可是,偏偏我的肺部先天性發育不足,聽父母說,我還被送醫院搶救一次。
反正從記事起,我就沒斷過藥,整天病殃殃。隨著年齡增長,我感覺身體越來越累,免疫力越來越弱,當時也沒什麼輸液的概念,醫生只給我打小針,每天2針,屁股上扎的都是坑。為省去每天跑診所,父母學會了給我扎針。
也是身體原因,我初中沒讀完就不讀書了,整天被父母照顧,性格很怯懦、自卑,覺得自己活著沒用。
在我17歲時,母親帶我去濟南的醫院做了全身檢查,醫生建議切掉左側肺部,父親覺得切掉後只有一半,那不就廢了嗎?我最終沒有手術。
在農村,雖然父母疼孩子,但是不太懂醫療方面。
我的自卑和愧疚感也在加重,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基本上沒幫家裡什麼忙,一直是累贅。我甚至埋怨父母,當初為什麼搶救我呢?那時候就應該放棄,扔掉算了。可我不是還想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嗎?這是藏在我心裡的一個夢,時不時跳躍。
當時我對做衣服、縫縫補補這些比較感興趣,母親鼓勵我去做。她覺得,我身體弱,將來結婚了不能幹體力活,公公婆婆肯定有意見,我做衣服可以補貼家用。不過父親說:“你這些姑啊,哪個長得不比你好,哪個腦子不比你聰明,都沒成器,你學這個能行嗎?有用嗎?”
我偏不信這些,而且人早晚都要獨立,所以我就天天琢磨怎麼弄,晚上睡不著覺,想著走線如何均勻、踩腳蹬板如何平穩。
我是那種只要認準一件事,就會非常認真研究的人。好在母親特別支援我,平時她也會和街坊鄰居聊天,相當於幫我宣傳。
我幫村裡的人做衣服或改衣服,不收人家錢,光練手。慢慢地,我的縫紉水平越來越好,來找我的村民也越來越多。
這樣做了2年,19、20歲的時候,我該相親結婚了,不過媒人都是來給妹妹介紹物件,因為妹妹很漂亮,學習好,而且比我高一頭。媒人給我介紹的物件都是多年的老光棍,我雖然自身條件不好,但是心氣還挺高,不願意遷就。
最終,我嫁給隔壁村一個小夥。他家裡條件不好,母親不在了,只有父親和一個姐姐。我倆不挑剔對方,就這樣吧,不過兩家都沒有錢,我也沒要彩禮。
狼狽不堪的樣子,簡單的午餐,2個人4個燒餅吃出了兩千塊大餐的味道
我婚後一年,父親的身體出問題了,需要每週透析,一次300塊,一個月1200,這對於農村家庭來說負擔很重。那十幾年,母親帶著父親到處看病。
最難的時候,家裡只剩1000塊的糧食錢,是大爺買我們的糧食,錢還沒給。父親說“我過完中秋就不去醫院了,不然拉一屁股賬走了,你們娘仨怎麼過啊!”
父親的那些話非常揪心,那次之後他確實沒有去醫院,也沒有再醒過來。如果說我之前努力活著是為了有一天讓父母過上好的生活,那麼父親去世徹底讓我看到錢的重要性:有錢就有命,沒錢就沒命。
繼續著的生活並沒有變好,因為公公家之前欠別人的錢,是一個大窟窿,所以過年前幾天,一波波的人來家裡要賬,前期母親還會救濟我們,但也不能一直這樣,家裡只有2畝地,我得想辦法。
由於之前我做過裁縫,一番考慮後,我開始重操舊業,當時兒子出生了,房子剛好在街上,我算是在街頭擁有了一個小裁縫鋪。
修一條褲子3塊,做一件上衣5塊,我就這麼幹了5年,老公負責熨燙衣服,掙的錢僅夠家裡日常支出,但是存不下來錢,也沒法還帳。
那時候孩子快上學了,老家的幼兒園連最基本的算數1-10都不會,什麼都學不到。我見過城裡的孩子,不但學習好,還會畫畫,打球,特別有禮貌,是不是咱也可以出去闖闖?
一件T恤30塊,看了好幾圈沒捨得買。閨女的美術班2800塊,毫不猶豫交費
我又開始盤算,起初讓老公去濟南幹活,結果他幹不了幾天就跑回來,氣得我不行,最後心一狠,我們全家一起去了濟南。
當時我有個親戚在濟南,她建議我們去幹投資少的快餐,幹好了,很掙錢。我說我不會啊,正好一個朋友在我們街上蒸包子,我就跟他學,如何活面餡,如何做生意。
農村人有做飯基礎,上手快,我學完就開啟快餐之路。幹了一年,我們欠的錢全部還上了,一身輕鬆。但是沒有餘下什麼錢過年,連唯一的電瓶車都被人偷走了,回老家被母親數落了一頓,那個年我是哭著過的。
清潔工作做了10多年,從腳踏車到電瓶車,盯著我嚴寒烈日奔波在大街小巷,不同的客戶幹著一樣的活
人在絕望中,只要還想活,總會想辦法,於是我第三次盤算起來。
年後回到濟南,當時我們租住的房子到期了,不過孩子在附近上學,我還得找個上班時間靈活的工作。那時候咬牙買了一輛小三輪車,一是接送孩子方便,二是我們從市場批發一些內衣、秋衣秋褲,弄個小喇叭,就在街上開始叫賣,當時也沒有城管攆。
我們兩個人守著一個小攤子,賺的錢只夠日常開銷,還是攢不下來。老公一人擺攤時,我就去轉悠。
無意間,我看到一個家政公司在招人,保底30塊,時間靈活。當時我就想,它可以讓我方便接孩子放學,這工作真不錯啊!因為我做過窗簾,農村長大也能幹苦活、累活,所以我成功應聘上了。老公一人擺地攤,沒幹幾天就把貨全部處理了,找了一個安窗簾的活,一個月1200塊。
夫妻久了就是親人,網上的那些愛情觀還是少聽。男人比女人更有壓力,每天也非常累。沒什麼浪漫和溫情
雖然我們有了還算穩定的收入,但當時連5毛錢一次的廁所也不敢去,覺得貴。不收錢的公廁又太髒,實在內急了,我早上4點多起來上一次廁所,心裡很想哭,這出來混的是個啥啊?
說白了,我對現狀不滿,公司不是每天都有活,還會各種扣錢,我實際拿到的錢很少。白天我騎著腳踏車在路上,開始特別留意家政公司,看到報紙上的家政廣告,我挨個打電話想和人家合作,想多賺一份工錢。
有時候找不到活幹了,我就去天橋底下,舉著牌子,寫清楚我是專業做家政。在這個過程中,我認識幾個老闆,給我介紹工地上擦玻璃的活。那時候一天50塊,我幹得非常賣力,慢慢得,老闆看我也實在,就讓我幫忙帶工人,多給我開點工錢。
等我自己琢磨透這種模式,帶人也有一些經驗了,我從家政公司辭職,開始承包某一個工地或區域,不但自己幹,還把老家鄰居、嫂子、七大姑八大姨都帶起來,大家確實都賺到了錢。
而且我幹活的時候,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只要看著像老闆的人,我就主動搭話,生怕錯過了真正的老闆。
其實我骨子裡不是主動型,不知道為啥,從家政公司出來,我總覺得有一股力量推著我,感覺一定要掙錢,掙錢才有意義,掙錢才能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不再像父親那樣,因為沒錢看不起病。再加上我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不知道以後會出現什麼狀況,但只要活著,我就想爭一口氣,讓母親看到閨女有志氣,超過兒子,我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再苦再難,我都無怨無悔。
更瘋狂更厚臉皮的一件事是,這期間我和一個姐妹去勞務市場蹲守,一看到有的車門貼著招人資訊,馬上衝到人家車上,先搶住位子,再拼命向老闆推銷自己。稍微慢點,就沒有機會了。
遇到不是招聘家政或清潔工的老闆,我們算是白瞎了,繼續尋找下一個。在這期間,我們又認識幾個工地上的老闆,我和老公就開始專門跑工地,當時是12月寒冬,我們去擦玻璃,天冷,玻璃很快就結冰,我們不等它結冰就清潔乾淨,我的速度就是這樣練出來的,一天的工錢從80塊漲到120塊。
這是我的手,手指已經伸不直了,關節疼痛還都是傷口。我慶幸它還很靈活,等退休了一定好好保養
後來,有朋友建議我們註冊一個公司,我心想那不得投廣告嘛?我覺得太花錢了。不過,我只要看到“家政”兩個字,或感覺他是做家政的,立馬就進去跟人家談,看看有什麼合作機會嗎?就算沒有機會,我也願意少收點工錢,想對方教我點技能,比如清洗沙發、清洗床墊等,這樣我就可以拓寬業務,不只是幹工地。
我做事情很認真。
記得有一次,我把客戶家的犄角旮旯,都打掃的很乾淨。床底下,我爬進去擦,很髒,我出來滿臉滿身的土,客戶很感動,說叫好多次保潔了,就我幹得仔細,最後非要把他的白金項鍊給我,不要還不行。他家的電冰箱、洗衣機要換新的,也要我拉走,當時我說我們屋小,裝不下。我沒要任何東西,後來他給我介紹好多客戶。
女人,別活得像支菸似的,讓人無聊時點起你,抽完了又彈飛你。要活得像du品,要麼不能棄,要麼惹不起
這期間我們也遇到不講理的老闆,工資一直拖,老公去要錢。
他一個大老爺們,感覺不好意思,這些事還得靠我。潑婦罵街不會,我就穿著保潔的衣服,本來做保潔的裝扮很髒,再加上我哭,哭不出來我也努力擠眼淚,拼了命表演痛苦,老闆看到這種情況,即便不會全部給,至少我們能討回來一大半,看來我的眼淚沒有白流。
再後來 ,一個朋友介紹,某個辦公室招保潔,要長期的那種,建議我去談談。當時我心想,他公司裡找保潔,咱又不幹這個,而且一個月大概1000塊,很便宜,有什麼好談的,沒當回事兒。不過我離那個辦公室挺近,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去那裡看看。
那個經理說,我們這招保潔,你是家政公司嗎?我說是啊,找個保潔你給你開多少錢?經理說,我們給保潔籤合同、提供工具,其它都不管。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當時不懂“託管”這個詞,自認為是賺錢的思路。再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大爺,60多歲,他自己有一家公司,類似這種合作託管的模式,每個月淨賺2-3萬,他和我說了一些真話。
當時我服務的每一家客戶,90%的回頭客。客戶介紹客戶,越來越多,我們兩囗子忙不過來,就考慮需要有自己公司和團隊了。2014年,我們註冊了第一家公司,專注做保潔清洗。
雖然我們當了老闆,生活和工作也並沒有突變。白天我們繼續做家政,孩子7歲在上學,老公幹完活接孩子回來,把孩子一人關屋裡,我倆出去發宣傳卡,一人發5盒左右,一直髮到12點。
不管前天多忙、多晚睡,我第二天早上準時醒,感覺砰的一下,醒了趕緊去幹活。如果第二天沒什麼活,我就琢磨乾點啥,感覺一天不幹活像掉了幾千萬,不在外面掙點錢回來,心裡彆扭。
有次,我白天閒一天。朋友說,咱晚上給人家加料去吧。我說去啊,怎麼不去啊?
到那一看,是給人家上機器加料,一袋50斤,把它們倒進攪拌機。我們幹了一晚上,朋友勁大,但是我身高1.5m,體重不到100斤,提很多袋50斤,感覺可吃力,那一宿下來,我真是咬著牙掙了200塊錢。到現在,我睡覺的時候腰上都是墊枕,才少點疼。
在客戶家,要求必須給擦。梯子凳子都放不下,只有我頂著同事才行
慢慢得,公司有了業務,員工幹起來,算是正常運轉了。加上我在這個行業幹了一些年,認識不少同事,有活來了,群裡一喊,願意去的人很多。
之所以成立第2家公司物業公司,還是一個朋友提議,說我們可以承包一整個大樓的清潔工作。不過這個公司成立後,我抑鬱了。
因為當時母親去世了,我回老家處理後事,家裡沒有男孩,老一輩那些人情世故冒出來,我受不了。加上我之前都是在母親身邊,沒有離開過她的手,她不在了,我心裡很沉,好像我也跟著去了。
轉念又一想,母親帶我去看病,鼓勵我學裁縫,目送我出嫁過自己的人生,不就是希望我好好活著嗎?既然我還活著,我就好好活著。
我農村出生,幹得行業辛苦又髒。我不漂亮,不過我善良勤奮,靠自己
2020年疫情期間,我開始在自媒體平臺發影片,一開始都是家長裡短,偶爾我上傳了自己做家政保潔的工作影片,居然有很多網友給我評論,還給我私信。
他們幾乎都是很窮苦的人,有的姐妹老公不在了,一個人帶孩子;有的家人生了重病,需要照顧又沒有任何收入;還有剛生過孩子的全職媽媽,反正都是命苦的一群人。
他們問,做保潔真的能掙到這麼多錢又能照顧孩子嗎?是的。
因為全國各地的私信都有,有時候他們太遠有孩子要照顧,來不了濟南跟我學,我也會和她們聊到12點多,1點多,教他們保潔怎麼起步。本以為我從出生就生病,隨有父母照顧,結果父母也都不在了,自己的命已經很苦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慘的,他們給我力量的同時,我也鼓勵她們堅持。
後來,更多的人私信是受到我的精神鼓舞。他們好奇,我咋會那麼有幹勁,覺得我太能吃苦耐勞了,像個發動機,好像永遠不會累。
甚至有一些外地的人專門坐車過來,除了向我學技能,更想和我面對面聊天。
我記得,大夏天有一個姐從外省過來,怕快車太貴,坐18個小時慢車,還帶著孩子。我毫無保留地教她,他們回去時,我擔心慢車太熱,怕孩子中暑,還給了他們500塊路費。前段時間,她專門跑過來給我送了一面錦旗。感謝我當初教她技能,現在她在任何一個城市都有一技之長,可以生存下去。
安徽小妹和老公送來錦旗,感謝我在他們最難的時候拉他們 一把。我也感謝小兩口的陪伴和支援
我前期帶徒弟是免費的,後來開始收費。
不過遇到離婚、生病、殘疾的那種情況來學習,我不收錢。比如有個湖北妹,老公30多歲遇到事故,她見到我就泣不成聲,我真是沒法形容那種難受。
我把她招進來,不收錢,免費教她。我快速培訓完,把她派出去,她真是拼了一天賺500塊,我說她的老公身體養好了,跟我學家電清洗,我也不收費用。因為我當時覺得她們真的很不容易,每天清洗家電,一天賺500-800塊,兩口子一天至少賺1000塊。我也用現實證明了,給他們兩口子更大的希望。
還有個妹子,她離婚了。一人帶倆孩子,一個2歲,一個13歲,還有哥哥家一個侄子,因為哥哥身體有點問題,嫂子走了,她也幫忙照顧侄子,一人養仨孩子。她從大理找過來,我帶她5天左右,她回去了,現在一天賺300多塊。
這都是實實在在的證明,讓我非常有成就感,比自己掙錢還開心。
跟著我乾的大哥大姐,都賺到了錢。看到他們幸福的笑,我心裡很開心很幸福
也有一些新人,說自己交不起學費,等自己學完賺錢了,再補上學費。結果我教了她一週,自己一聲不吭走了,我很心寒。
我不是說自己多麼高尚,我是誠心做事,而且有些東西自己經歷過,知道不容易,能幫就幫,畢竟我們這個群體大都比較苦。
也不是活著沒有意義,是活著沒有收穫才悲哀。如果你每天賺1000塊,雖然有壓力,你也會努力克服;如果你每天幫一個人把這世間越來越少的人情味填補一些,也會覺得生活很美好。
幾個月之前小妹第一次見我,淚流滿面說不完的心酸,現在她能賺錢了,非常開心
我的起點很低,先天性氣短,嚴重會喪命,必須馬上送醫院,這麼一個病秧子,幹到現在,連母親生前都說:“真沒想到,你還能結婚生孩子嘞,還能活到這個歲數了。”我突然意識到,當時我的病是有多麼嚴重啊!
也根本想不到,我和老公會創立2家公司,一家公司60人,一家100人左右,包含一些兼職員工,一年賺60多萬。其實先不管掙多少錢,自己還挺有成就感的,感覺挺厲害。
我很大的一個感觸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捨得自己就能掙到錢。一個平凡人只要認準一條道,捨得自己,好好幹幾年,一定可以賺到錢。想當初,不管夏天還是冬天,我們就拿瓶熱水,5毛錢買個燒餅,就幹一天活,現在的很多人沒有我們那時候的一股幹勁,總想著一夜暴富或天上掉餡餅,那就很危險。
我在和姐妹們講解抹布如何用,這都有講究,用心做到專業,用行動展示價值
從農村走出來,在濟南買房站穩腳跟,我們花了10年時間。雖然我沒有一天睡過安穩覺,不過在這個省會城市站住了腳跟,一切都值得。最大的遺憾是當時太忙,沒有多少時間管孩子,特別是老大,我們總是放他一個人學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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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們已經記錄了51位真人故事,很多故事都非常具有感染力,感動讀者的同時,也感動了被採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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