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微信公眾號—馬麗英語教室
又是一個週日,我決定必須要跟孩子也聊一聊了。他到了以後,我們像往常一樣隨意地聊了幾句這周的學校生活。看他心情還不錯,我直接開門見山,但語氣盡量拿捏地溫柔:“你為什麼總是上課跑神呢?”
他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我問地這麼直接,可能沒想到我問了這個讓他有點難堪的問題。然後態度很剛地回應了我:“跑神的話可以讓我得到一種愉悅感。”他一直是一個語速很快的孩子,語言總是帶著乾淨利落的氣質。然後,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有一絲挑釁的味道。
“哪種愉悅感?或者說,跑神兒可以讓你得到的好處是什麼呢?”我當然不能退縮,繼續淡定且溫和地問。
“這樣我就不用吸收知識。”他更加直接。
“哦?如何定義你的愉悅感?你的愉悅感是什麼樣一種狀態,可以描述一下嗎?”我避開了他的回答,繼續深挖上一個問題。
“就是一種半昏迷的狀態,這種半昏迷的狀態讓我可以逃避現實,因為在現實生活裡面,我是很痛苦的,我什麼都不行。我說過了,我就是個鐵廢柴。”
“你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行的呢?”
“初二,初二的時候我開始學習不行被老師各種懟。”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補充道:“其實,小學的時候我就開始犯困了。”
“你爸媽知道嗎?”
“他們當然不知道。我媽一直以為是因為有了我弟弟,他們顧不上我,所以我才不好好學習的。”他的語氣裡有一絲不屑。
“有想過跟媽媽好好溝通一下嗎?”我是真的覺得,父母跟孩子的溝通太重要了,彼此誤解那麼深的雙方,怎麼可能不內耗,怎麼可能不“相愛相殺”?
“沒有。”他的語氣很堅決。
“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讓他們瞭解我?”他竟然反問我,我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想讓他們瞭解你呢?”迅速調整了自己,繼續問。
“不瞭解我,就無法控制我呀。”他的雙手一攤,語氣裡有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你為什麼覺得爸爸媽媽控制了你呢?”
“我初二之前,從幼兒園到小學,我爸我媽都是陪讀的。幼兒園我是跟著我媽上的,小學和初中,我的所有老師,我爸媽都認識,他們是一個體系的。我爸媽一直是陪讀的,我非常牴觸。”
“為什麼?”其實我有點明知故問,但有的答案必須等孩子自己去說出來。我只能透過自己的觀察去確認孩子心目當中的那個答案,而不能替他說,更不能隨意猜測。
“有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說完,他停下來,嘴唇抿得緊緊的,然後又輕微地動了動。注意到這個細節,我不再著急問,只默默地等他再次張口。
“被人盯著讓我覺得我自己被他們控制了,我是不被信任的。這樣很煩。”他雙手抬起微扣放在嘴邊,又繼續抬高以便支起微微低下的頭。
“你被他們控制了,會讓你怎麼樣?”問了這個問題,我自己都覺得悲傷,但是我要找到背後真正的答案,我必須問下去。
“什麼都不想幹。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瘋狂地擺脫他們的控制,不寫作業,OK?他們可以控制我的人,但是絕對控制不了我的思想。”他的語速快極了,我覺得他已經生氣了。
“別人控制不了你的思想,你會怎樣?”我還是平靜地問著。
“我可以繼續逃避現實啊。”這句話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同時在這一刻,我細微地察覺到他有一絲不安,“你在不安什麼?”我追問。
他不語,一股很煩躁的樣子。耐心地等了很久,他還是沒有說話,緊閉雙唇,食指和中指開始用打響指的方式不停地揉搓著。
我繼續問他:“你在不安什麼?”有點逼問的味道。
“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你讓我很煩。”他的眼睛斜視45度角,瞪著我。這雙眼睛在那一刻對我充滿了敵意,甚至激起了我巨大的恐懼。
我覺得那一刻,彼此對峙的我們,像是一場交戰:他贏,那將意味著我說的話,都只會被他不屑一顧;我贏,那將意味著他覺得被“我”控制,他會繼續瘋狂地以“上課跑神兒”的方式逃脫我的控制。不管是哪種情況,我們之前做的全部努力,都會付之東流。我希望我們是雙贏的,有這個可能嗎?我心裡是打鼓的。
所以那個時刻,我沒有精力和機會繼續沉浸於自己的恐懼。我只能頂著那份難受,佯裝平靜,繼續去問他:“我讓你煩什麼?”
“你讓我很恐懼。”這句話是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恐懼什麼?”真的那一刻,我也超級害怕,特別害怕他在我面前暴怒讓我收不了場。
“你讓我特別沒有安全感。從來都是我看懂別人。但是現在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他的鼻翼一張一合,眼睛有些發紅,還是那麼死死地盯著我。
“嗯,你覺得我問這些問題是為了打探你的隱私嗎?”我溫柔地反問他。
“顯然不是。”他語流很快,提高了嗓門大聲地說,有點宣洩憤怒的味道。
“你覺得我是為了控制你,所以來問這些問題的嗎?”我笑著問,內心很平靜。
“不是!”他還是那麼地盯著我,但是我還是能明顯地感受到:此刻,這雙眼睛裡那份劍拔弩張的氣焰弱了下來。
我又等了一會兒,讓那種緊張的氣氛散一散。他不再跟我對視,也不再用那樣的眼神瞪我。我知道,我應該可以繼續提問了。
“你逃避了現實之後會怎樣呢?”其實這個才是讓我內心最擔憂的問題,特別害怕把他問崩潰。
但是有的時候,先破而後立,不破如何立?一個人如果永遠躲在幻想的殼裡,如何在現實世界裡真正地面對自己的問題?我希望自己能夠把他從他躲的“殼”裡面拉出來。所以我一直耐心地等著他,等著他去看見自己的內心,等著他給出自己的答案。
終於,他開了口:“我好像沒有想過這件事情,我猛然發現我自己逃避現實後,我並不知道我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他的語速很快,一邊說著話,一邊雙手在空中激烈地揮舞著。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又丟擲了最後一句話:“老師,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死死地盯著我,裡面些許的憤怒,些許的挑釁,些許的絕望,還有些許的無助。之後,他雙手抱頭,頭埋在雙肘之間,雙肘支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我怕極了他低下頭之前的那個眼神,害怕地特別想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