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的姐姐》之後,芒果TV在今年8月推出了全景音樂競演綜藝《披荊斬棘的哥哥》。經過兩個多月的熱播,哥哥們透過一場場競演展現了“披荊斬棘的滾燙人生”,而節目裡的《當年情》《花祭》《3189》等多個唱演舞臺也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姐姐》到《哥哥》,從唱跳到唱演,精彩舞臺的背後離不開這兩檔節目舞臺總監陳琦沅(阿Kenn)團隊的“披荊斬棘”。《披荊斬棘的哥哥》收官之際,新京報記者專訪了這位“姐姐”和“哥哥”舞臺背後的男人,揭秘他由舞者入行轉做歌手,再專注於幕後繼續舞臺夢想的“滾燙人生”。
從唱跳到唱演,“一公”之後哥哥們變得“不聽話”了
很多觀眾都注意到了《乘風破浪的姐姐》的舞臺風格和《披荊斬棘的哥哥》有很大不同。前者是典型的音綜節目舞臺,是體現“姐姐”們經過苦練後整齊劃一的唱跳水平的“秀場”;後者更像一個創意劇場,舞臺設計更加複雜多元,用了諸多手法烘托哥哥們在臺上的表演。比如“二公”舞臺的《往事只能回味》,張智霖表演,其他幾位哥哥唱,整體如同一出小型的舞臺劇。陳琦沅透露,《哥哥》和《姐姐》兩檔節目在籌備之初,對於舞臺呈現的要求就不一樣:《姐姐》要體現姐姐們的舞臺唱跳能力,《哥哥》主要體現哥哥們的唱演能力。
《披荊斬棘的哥哥》中陳琦沅任舞臺總監。
陳琦沅從2009年《快樂女聲》開始跟節目組合作,當年就曾基於自己作為舞者參演《雪狼湖》的經驗提出過“唱演”的概念,但由於各種條件不成熟未能實現。這次節目組找到他:“阿Kenn老師,你當年不是說要做‘唱演’嗎?我們這次就玩‘唱演’的概念。”因為節目組發現,三十多位哥哥里不僅有唱跳水平高的,還有不少是專業演員,甚至表演藝術家,有做“唱演”的條件。而所謂的“唱演”包含了多種元素的融合,並不是簡單的“唱”+“演”。“節目裡的‘唱演’,不是一個純話劇,也不是一個純歌舞劇,它始終要跟流行音樂有機融合起來。”
“唱演”給《哥哥》的舞臺設計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難度。一方面,陳琦沅希望現場觀眾能沉浸其中,舞臺用到了很多的鋼架結構和馬道,另設計了吊杆裝置的副舞臺和由多組升降臺組成的主舞臺,可以分離也可以聚合。考慮到升降臺一旦升高,觀眾可能看不到藝人的微表情,專門在現場安裝了轉播大螢幕;而如何平衡現場觀眾和電視觀眾的感受,是“唱演”舞臺呈現的關鍵點,只能透過不斷的待機彩排磨合出最佳效果。“一般綜藝節目待機彩排一天,《哥哥》需要四五天。舞臺上的每個節目都要做分鏡設計,我們提前用替位演員不斷彩排,在彩排過程中發現問題,一步步調整。”
舞臺經驗豐富的哥哥們也有自己的想法。通常陳琦沅和團隊在聽取哥哥們的想法之後,需要在短時間裡設計出新的方案。“‘一公’的時候,哥哥們互相還不是很熟悉,更願意聽從節目組的建議。熟悉之後就不一樣了,他們也瞭解了節目規則,知道要在舞臺上呈現什麼內容給觀眾看。就到了節目組和哥哥們不斷地頭腦風暴,探討、摩擦甚至交鋒的時候了。”這是陳琦沅和節目組很痛苦的階段,但往往這樣的頭腦風暴能碰撞出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好的效果。
陳琦沅解讀《披荊斬棘的哥哥》的幾個舞臺。新京報動新聞製作
比如“二公”的《往事只能回味》大部分都是哥哥們的想法。他們提出這首歌由張智霖演繹的主人公帶出整個故事,其他人作為輔助的角色,並在舞臺中段插入《甜蜜蜜》這首歌。“往事怎麼回味?他們覺得如果從頭唱到尾的話,就算有新的編曲加上說唱,還是在原來歌曲的調性上,缺少突破。商量之後,他們提出加上《甜蜜蜜》這首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歌,配合張智霖的表演把整首歌提升一個層次。”這一段裡張智霖需要對鏡跳舞,陳琦沅為張智霖設計了曼波舞步,配合上舞臺效果不禁讓人聯想到《阿飛正傳》中張國榮的精彩片段。
再比如“四公”的《當年情》,用九宮格呈現每個成員過往的人生,被觀眾認為是情懷之作。陳琦沅在和哥哥們不斷交流中得到了很多素材:比如布瑞吉學過畫,安排他在房間裡畫油畫;張智霖從小深受港片影響,安排他看《英雄本色》,主題曲正是《當年情》;林曉峰起初想展現小時候打紅白機(一種遊戲機)的場景,但節目組認為舞臺呈現效果不佳,陳琦沅引導他回憶出攝影助理的經歷,把他的“房間”設計成了攝影棚的模樣……陳小春當過髮型師,但一邊唱《當年情》一邊“咔嚓咔嚓”剪頭髮氣氛有點不搭,最終決定安排他在“茶餐廳”,歌曲尾聲部分,所有哥哥到這裡相聚。
合作姐姐“猛男落淚”,哥哥更多是“當年情”
作為舞臺總監的陳琦沅通常給人的印象是嚴肅而專業的。然而在兩季《乘風破浪的姐姐》裡他都有猝不及防的“猛男落淚”,讓觀眾見識到他感性的一面。這次擔任《披荊斬棘的哥哥》的舞臺總監雖然工作強度更大,他也常跟哥哥們就具體某個舞臺的呈現展開爭論,但他卻從未有過落淚的時刻。陳琦沅說:“從事藝術這個行業,或多或少都是比較感性。但我在《姐姐》和《哥哥》裡產生的感動是不一樣的。《哥哥》裡我更多的是一種情懷的感動。”
《姐姐1》他落淚是因為遇到了一件事情無法用語言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在時間很緊迫的情況下產生了誤會,感到很無奈;《姐姐2》裡的落淚則是被姐姐們的拼搏精神感動了。當時,那英那組“姐姐”要表演空中綢帶技巧,訓練時已經有人陸續掉落,摔到了墊子上。“練習時綢帶放得很低,沒有摔傷。但我很擔心,跟她們溝通希望放棄這個技巧換更安全的方案。但她們不甘心,一直堅持練習,最後在舞臺上完成了我本來以為她們呈現不了的內容。看到她們的付出和拼搏,我覺得還有什麼理由逃避和放棄呢?”
既合作過“姐姐”也合作了“哥哥”,陳琦沅切身體會到他們的不一樣。在相處方面,他和姐姐們相處會比較拘謹,特別小心翼翼,擔心自己表達不恰當傷害了她們的情感。“那也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真人秀,幾十個大咖藝人,有很多還是我的前輩。而且女性總是更敏感的,相處過程中我就會有很多顧慮。比如說話之前會想,這樣說會不會造成什麼誤會,從而對後面的工作產生阻礙?”到了《哥哥》的錄製,這樣的顧慮就少了。因為男人之間的溝通本來就更直截了當,其次他與大部分哥哥,尤其大灣區哥哥以前就認識。
“我十五六歲就作為舞蹈演員入行,大灣區的哥哥們大部分比我大十幾歲,都是我的前輩。但當年我們就沒有什麼年齡隔閡,現在他們成了知名的藝人也沒有什麼架子,一樣很聊得來。”在節目裡剛碰到陳小春、張智霖的時候,陳琦沅內心還有個問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自己。結果一打招呼,彷彿時光倒流。張智霖說起自己儲存著當初舞臺排練的合影,問他要不要,要的話下次回家帶過來。“我說我也有啊!以前排練的時候,記者拍照會帶到我們這些伴舞。我家裡有幾張照片,智霖哥在對著鏡頭擺POSE,我們就在旁邊笑著看,或者跟他一起擺POSE。我覺得這種就是緣分。”
在舞臺呈現方面,“姐姐”會有更清晰的目標——展現30歲+的女性如何面對挑戰、如何克服各種困難完成唱跳成團的任務;“哥哥”則是要在節目的舞臺上挖掘並呈現自身更多的可能性。“姐姐們更加感性,她們通常會提出碎片化的一些想法,我需要去吸收她們點點滴滴的想法,再代入她們的角度、個人特色以及需要顧慮的地方去重新思考,重新設計出新的舞臺內容給她們。”哥哥們恰好相反,他們跟節目組聊舞臺設計的時候,已經有一個完整的思路甚至提出了完整的方案,好像在做彙報一樣。與哥哥們合作,陳琦沅更多的需要把他們的想法整合最佳化。“哥哥和姐姐,思考方式是完全不一樣的。”
從舞者到幕後,換種方式繼續舞臺夢
身為“幕後”舞臺總監的陳琦沅,此前有過豐富的藝人經歷,這讓他合作藝人時更具同理心,不論新人練習生還是成熟大咖都能聽得進他的建議。1990年,陳琦沅以職業舞者的身份入行,當時才十五六歲,很幸運地與“四大天王”以及張國榮、梅豔芳、譚詠麟等大牌明星均有合作,參與他們演唱會演出及舞蹈編排工作。1997年,陳琦沅參演了張學友的經典音樂舞臺劇《雪狼湖》,該劇男二梁直的扮演者正是《哥哥》裡的謝天華。《雪狼湖》的演出經歷對陳琦沅的演藝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至今他仍儲存著當年的演出紀念冊。
《雪狼湖》和張學友合作。
“剛入行年紀小,覺得跳舞很好玩,收入也不錯。十五六歲就可以成為家庭的經濟支柱之一,很有成就感,沒有想太多未來的事。”二十多歲時,陳琦沅目睹有前輩因為受傷不得不結束舞者生涯,開始思考自己能不能一輩子跳舞。他此前幫一些音樂人唱過demo(小樣),演完《雪狼湖》之後他決定從舞者轉型做歌手。“演《雪狼湖》花了很長時間練習聲樂,在舞臺上演繹唱跳,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感,我發現自己是喜歡唱歌的。之後恰好有機會,就簽約了臺灣的一家唱片公司。”
陳琦沅談早年間香港歌手是怎麼煉成的。新京報動新聞製作
1999年他去了臺灣,正準備發唱片遇到了“9·21大地震”。地震之後,公司突然決定退出唱片領域。24歲的他又回到了香港,跟認識的一個音樂製作人開了家小小的獨立音樂唱片公司,自己寫歌出唱片自己推廣。“我跑去跟音像店老闆談,這張專輯放在店裡賣多少錢,怎麼拆賬……全部是自己跑,因為沒有別的資源。”這樣過了四五年,有一家唱片公司願意籤他發片出道,當時他已經28歲,在流行音樂市場裡算是超齡歌手,唱片公司籤他也冒了很大的風險。
陳琦沅曾經嘗試過做演員。
“之前我看到的是歌手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一面,自己做了歌手才知道,背後還需要做很多唱歌以外的事,而我的個性並不適合。”簽約公司後第一張唱片成績不理想,第二年就被公司轉到內地發展,他也開始自問是否不適合做藝人。“那年剛好30歲,比較失落、迷茫。”放下所有工作修整一年後,陳琦沅覺得還是喜歡舞臺,自己的能力也是在舞臺上,於是決定做幕後。“從最基本的舞蹈工作室做起,慢慢透過一些朋友的關係,介紹學生或者藝人來培訓舞蹈,逐步建立自己的班底……看到藝人在舞臺上表演我設計或者培訓的內容,好像也在延續我的舞臺夢。”
經歷過香港樂壇“黃金時代”,近年來也接觸系統化訓練出來的“練習生”,陳琦沅認為當年的音樂技術遠不及現在先進,但對藝人唱歌和舞蹈能力的要求反而更嚴苛。“現在唱不準可以用電腦後期技術調整,甚至可以一個音一個音去唱。以前用的是模擬系統,唱錯一個音永遠都要整首歌從頭再唱。”為了練習音準和氣息,藝人常常會邊跑步邊唱歌,邊爬樓梯邊唱歌,一天來來回回幾十遍地練習。“從譚詠麟他們那會就是這樣,最終要做到當唱跳影響氣息和力量時,你的音準照樣保持得很好,不讓人覺得你很吃力。”
現在的練習生訓練體系透過“流水線”培養一批“準藝人”,再從中選優,當年唱片公司籤藝人則更看重獨特性和藝能水平。唱片公司通常會安排剛簽下的藝人去跟有名的音樂老師學唱歌,譬如被黃霑形容“天生有絕對音準,不必聽任何樂器就可以隨口唱出標準音高”的杜麗莎,她的學生包括林憶蓮、鄭秀文、許志安等。陳琦沅跟過羅文、陳潔靈、杜麗莎等好幾位老師學唱歌。“他們的要求都很高,尤其杜麗莎,沒有達到一定的水準是不會收你的。”兩堂課的時間裡杜麗莎就判斷出他當時的唱歌水準,介紹了更適合的音樂老師給他。
陳琦沅談為什麼現在不太可能再出現四大天王。新京報動新聞製作
欣賞“思想型”藝人,李宇春對自己幫助很大
從香港的歌手藝人轉型到內地做舞臺總監,創立“天舞IDG”,與更多大牌藝人以及大型綜藝節目合作,陳琦沅職業生涯轉變過程中,李宇春是很關鍵的人物。自2007年以來,李宇春的很多場演唱會和多支MV,陳琦沅都擔任舞臺總監或舞蹈編導。實際上,他跟李宇春合作《N+1》之前根本不認識。當時他受邀幫歌手黃徵訓練其要在小型演唱會上表演的舞蹈。“他(黃徵)從來沒有跳過舞,但希望在演唱會上給歌迷一些驚喜。我需要在十天之內教會他兩首歌曲的舞蹈表演,最後呈現效果很好。”那次之後,黃徵的經紀人把他推薦給了李宇春的經紀人。
正式訓練之前,他找來很多李宇春的影片,瞭解她舞臺之外的肢體語言。“看了很多她的影片之後,我覺得她雖然沒有正規學過舞蹈,但挺有獨特的個人魅力的,就思考怎麼把她這種潛在的感覺挖掘出來,透過舞蹈動作展現出來。”剛開始合作的時候,李宇春基本不怎麼說話,給人感覺是一個比較內斂但很酷的女孩,也不怎麼笑,讓人有距離感。陳琦沅編排了一個動作教給她,問她感覺怎樣,她通常就“嗯”一聲。
“上完第二天的課,我跟她經紀人打電話交流,問春春是不是不喜歡我編排的動作。經紀人說不是的,她個性就是這樣,她要是覺得有問題才會主動跟你說。”從《N+1》《Stop,我的王國》《下個路口見》,再到演唱會,李宇春是陳琦沅合作次數最多的藝人。慢慢熟悉之後也會聊天,他發現李宇春在不愛說話的外表下常常會有一種俏皮的心態,非常冷幽默。“平時大家很少看到她的這一面,其實她是個挺好玩的人。”
他也見證了李宇春舞蹈能力的變化。即便在剛開始學的時候,她也會把一個新的舞蹈動作拆解“消化”後,變成自己的“春式風格”展現出來。“比如教了她一個手的動作,她會想:‘我為什麼要出這個手?這個手出來應該是硬一點、軟一點?延伸一點?還是縮短一點?’她把肢體語言當做訊息傳遞的方式,而不僅僅是一個舞蹈動作。所以表現出來的東西都有她自己那一套感覺。”這讓陳琦沅想起了早年間合作過的香港藝人張國榮、梅豔芳,他們也會把一個舞蹈動作練成自己的風格,會去想做這個動作的意義在哪裡。“我很欣賞這類思想型的藝人。”
陳琦沅坦言,與李宇春的合作對他在內地的事業發展很有幫助,畢竟她擁有很大的影響力。雖然剛開始合作時,他對這點並不清楚。“那時候網路不發達,我在香港地區很少看到內地節目。聽別人介紹說春春很火很厲害,我也只是‘哦’,覺得這跟我沒關係,我幫她把編舞做好就行。”直到2007年第一次跟李宇春合作演唱會,見識到現場洶湧的人潮和激動的吶喊,他才大吃一驚:香港“四大天王”的時代才有這樣熱烈的演唱會氛圍!那時他才直觀地認識到,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原來這麼厲害!“但這不會影響我們的合作和心態。我不會因為藝人很火就不同對待。這是我的職業。”
新京報資深記者 楊蓮潔 所有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資深編輯 佟娜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