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倫按:
大家好!我是李綱鐧。
常言道十八般兵器:刀槍劍戟,钂槊棍棒,斧鉞鉤叉,鞭鐧錘抓,柺子流星!
恍惚間,您彷彿眼前一片刀光劍影,鼻端一股血雨腥風,就在神遊之際,有沒有注意到——
十八件強悍的中華神兵,有這樣一位不起眼的弟兄:
它身子瘦長,猛一看像是件棍子,但其中寒光一動,幾面鋒稜迎風閃耀,又暴露出它的與眾不同……
沒錯,這便是我,我便是這把“鐧”(音同簡)。
大江東去,滾滾歷史波濤。如今我常被大夥兒提起,多半是一句俗語“殺手鐧”。
但也許你會好奇:為什麼不是“殺手刀”?“殺手棍”?或是“殺手流星錘”?
很少能有人道出緣由。
而每逢夜闌人靜,月華如霜,獨自躺在博物館櫥窗,前塵往事更如潮水襲來。
“李綱”這個千年前的宋朝名字,既用一行金字刺在了我的脊樑,更是我心頭抹之不去的一道血痕。
世間多少緣與劫,且待我一一道與君聽。
01 鐧:中華十八般兵器,為何它最特別?
翻開記述岳飛故事的《說岳全傳》,有這樣一段記載,我可是妥妥的主角:
話說那青面獸楊志的侄子楊再興,憑藉一手楊家槍獨步江湖。自從敗於岳飛一招“敗槍式”,此後十年,他瘋魔般苦練,武藝突飛猛進,終於和岳飛再度戰場相逢。
見到昔日贏家,楊再興血脈賁張,操起楊家槍銀蛇般捲起一陣攻擊。兩人大戰三百回合不分勝負,岳飛心裡不禁升起佩服:十年不見,果真進步神速!
不過,雖說英雄惜英雄,但眼下該如何收服他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一位神人前來點化。這天深夜,楊再興先祖楊景託夢,對岳飛道:
“楊家槍,只有‘殺手鐧’可以得勝,待我傳你,包管能降伏他!”
說罷,楊景將殺手鐧破敵一一傳授。
待到次日對決,岳飛佯裝敗走,正當楊再興緊咬追來,岳飛回身虛晃一槍,緊接著殺手鐧出手,在楊的背上剎那劃過。
原本威猛異常的楊再興,瞬間像撞上無盡痛楚,重重摔於馬下。
經此一戰,楊再興心服口服,從此與岳飛結為兄弟。
看到沒?別看我身形瘦小,可是積蓄著洪荒之力!
實際上追根溯源,除了《說岳全傳》把我冠以“殺手”之名,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還被文人武將們稱作“撒手鐧”,這個稱呼更貼近我的本色。
請您仔細看看我的樣貌:和其他兵器相比,鐧最大的特徵是頂端無尖,利鈍兼修。
何為利鈍?
正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咱們中國古代的冷兵器,多半可分為利和鈍兩類。利兵器上裝載利刃,像是刀劍一類,寒光凜凜見血封喉,除此之外,鈍兵器如棍棒錘子,重力擊下如泰山壓頂,讓人肝膽俱裂。
儘管神兵無數,但唯有我利鈍皆有,方寸間蘊含殺機無限:鐧的長度一般為80公分左右,重量可達十幾斤,而且鐧身有稜有面,其中四面、六面或八面居多。
如此一來,我既能凌空出擊,以千鈞之力讓敵人骨骼粉碎,也能刺入肺腑,鋒利稜面讓人肝腸寸斷。
正因為此,“撒手鐧”漸而被江湖傳為“殺手鐧”。
至於我從何處來?遠古鴻蒙至今未知。但從名稱來看,“鐧”古時通“簡”,可以推斷誕生之初,鐧曾以竹木製成,可以手執擊打,形似記錄書籍的竹簡。
可能誰也不曾料到,這如書簡一般的斯文器物,之後能躋身殺傷力爆棚的兵器之列。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之所以出現如此飛躍,那是因為中國冶煉科技的進步。
事實上,自2千多年前的戰國至西漢時期,中國就開始不斷迭代生鐵冶煉的黑科技。
西漢後期,中國人創造了生鐵炒煉成熟鐵或鋼的“炒鋼術”,隨後的南北朝,天下陷入大爭之世,推動著新一代“灌鋼”冶煉走向成熟。
而到了1千多年前的唐宋時代,無論炒鋼還是灌鋼,這些獨特的中國科技攀上了新的高峰。
根據北宋沈括《夢溪筆談》:“但取精鐵鍛之百餘火……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然青且黑,與常鐵迥異。”
宋代鋼鐵冶煉和拋光,已走在世界前列,有了“百鍊成鋼”和“爐火純青”的講究。
歷經歲月,縱橫四海的火樹銀花,迸發出中華兵器的滿天星斗。
就這樣,此時的鐧脫去了青澀的竹衫,換上了堅如磐石的外衣,成為鐵鞭一樣的兵器:
北宋曾公亮記錄於《武經總要》,“鐵鞭、鐵簡(鐧),鞭其形,大小長短,隨人力所勝用之,又有人作四稜者,謂之鐵簡(鐧)……皆鞭類也。”
除了兵家的記述,我的身影也閃現在唐宋的傳奇故事:
盛傳唐太宗李世民手下大將秦瓊,便是用鐧的行家,驍勇善戰立下赫赫軍功,後來他成了民間的“門神”,更是守護起千家萬戶,手持雙鐧肅立門前,看盡世間的紛繁起落。
秦瓊的鐧什麼樣?可惜沒有留存。不過在約1千年前,北宋末年的某天,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從此也成為了大家能看到的,存世最早的實物鐧。
更重要的是,假如說秦瓊雙鐧守衛著家家戶戶,那麼我李綱鐧曾守護的,則是北宋的疆土、大宋的國門!
這一切,得從我最初的主人——李綱說起。
02 李綱鐧:悲壯英雄留下的千年遺產
北宋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京師汴梁城。
清明上河的富貴風流,此時已被雨打風吹去。路上行人像丟了魂,城池上空陰雲密佈,讓人喘不過氣來。
只聽一聲高呼,工匠臉龐被熊熊爐火照亮,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一行金字銘文熠熠閃光:“靖康元年李綱制”,像一紙證明,刻下了身世。
而此時我的主人李綱,臉上卻絲毫不見欣喜,只有緊鎖的眉頭。在他心頭,崢嶸往事閃爍著火光,歷歷在目。
15年前的宋徽宗政和2年(1112年),宋廷迎來新科進士,汴京城內喜色融融。其中一位名叫李綱的年輕人,英姿勃勃地登上大殿,前程如一片薔薇色的錦繡。
“李綱,字伯紀,原籍福建邵武”。
和儒雅文秀的同事不同,李綱除了文采飛揚,更是位有勇有謀的武將。
早在少年時,他跟隨父親李夔常駐邊關,14歲就策馬巡城。甚至有一年,西夏發動數萬騎兵圍困延安城,面對生死一線的危急,他絲毫沒有畏懼。
也正是在血與火的錘鍊裡,小李綱漸漸成長為一員猛將。
他清醒地看到:當時北宋邊患如燎原野火,愈演愈烈,西北盤踞著西夏人,北方剛走了契丹,又崛起了金國,漸漸對宋朝形成壓頂之勢。
汴京雖繁華如夢,卻如風雨欲來前的花朵,隨時面臨傾覆危機。
更重要的是,透過這些年磨練,李綱對這些對手的軍事實力頗有心得:無論西夏、契丹還是金人,他們源自遊牧民族,都靠著騎兵起家,其中金國和西夏尤其擅長。
面對輕甲武裝的騎兵,和刀劍之類相比,鐧這樣的兵器有了克敵制勝的優勢。
要知道,騎兵駕著戰馬飛奔而來,人和馬往往都穿著護甲,刀劍近身只能劃出鐵花,很難傷到人,但鐧除了能打碎護甲,還可以用來重擊馬頭,讓騎兵陣營潰不成軍。
想象一下,黃沙飛舞的戰場上,當宋兵與敵軍近身搏殺,操起手中銅鐧,捶打在馬頭上,血肉橫飛之際,哪怕多麼雄壯的戰馬,也會頭顱炸裂!
正如李綱在《軍器監》一文裡總結:“討敵以犀利為貴。”
正因為親身試驗了銅鐧威力,他才命工匠將我悉心打造。
至於為何在靖康元年呢?
那是因為,金人打過來了。
就在前一年,金國大軍如烏雲襲來,浩浩蕩蕩撲向汴京。皇帝宋徽宗趕緊將皇位禪讓給兒子宋欽宗,可面對不可一世的金兵,宋欽宗和老爸一樣六神無主,不止一次和臣子們商量棄城南逃。
金國大軍包圍了汴京。
當此存亡關頭,李綱苦苦勸阻:“祖宗社稷,當以死守!”十萬火急之下,他被宋欽宗任命為“親征行營使”,也就是汴京的守城大將,帶領萬千宋兵登上了城樓。
就在那風中城牆,我目睹史書裡悲壯一幕。
根據《李綱行狀》:“夜以繼日,登城督戰,激勵將士,近者以手炮、櫑木擊之,遠者神將弓強弩射之……”
城下的金兵殺聲盈天,李綱日夜不息,帶著軍士利用手邊一切武器反擊,滾滾巨木和弓箭像雷雨般傾瀉而下,空氣裡血汗沸騰,一舉撕碎了金兵凌厲的攻勢,保住了京城!
而當神情疲憊的李綱走下戰場,形勢突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皇帝改主意了。
原來,眼見汴京久攻不下,金兵使出了勸降計謀,驚魂未定的宋欽宗趕緊抓住機會,割讓河北三鎮土地議和,幾個月後金兵撤退。
而李綱卻因冒死反對,被欽宗貶出了朝廷,沒多久更是剝奪了他對士兵的指揮權。
踏上出京的大道,我寂寥地看著漫漫長路,枯藤老樹昏鴉,前方沒有一點星火。
可誰也沒料到的是,就在靖康元年12月,金兵竟然背棄盟約,捲土重來。危急之際,宋欽宗想起了李綱,急召他入京拯救。
但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李綱星程奔赴之時,少了他的宋軍,像是被抽去了脊樑。
短短月餘時間,汴梁城便被金兵攻破,戰火蹂躪下淪為人間地獄。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徽宗、欽宗二帝和皇室一萬餘人被俘北上,沿路的風聲如同鬼哭。
看著化為廢墟的京城,我突然感到渾身一緊,那是李綱驟然間握緊拳頭。也許此時的他,多渴望能一鐧粉碎金兵喉嚨。
更加令人扼腕的是,儘管此後宋高宗即位,意圖重振河山,任命了李綱為丞相,但面對金國步步南下緊逼,加上投降派蠱惑,收復故土的壯志終究暗淡了下去。
最終,在主政短短70天后,李綱憤怒辭官。
從此,昔日威猛的老將軍退隱故鄉福建,還寫下一首《病牛》聊以自娛: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
臨近人生的終點,李綱特地見了老部下韓世忠,把珍藏多年的武器悉數相贈。
緊絲戰袍、鏤裝松文劍、鍍金銀纏槍……
李綱握著他的手:南渡後帶在身邊,想來以後北上收復能用,只是捱到晚年還是沒用上,如今年老體衰,就此送給將軍吧。
韓世忠熱淚滾滾而下。
不過,韓將軍可能不知道的是,李綱悄悄留下了一件至為心愛的兵器,那便是我。
當歷史的塵土淹沒了他的身軀,血雨腥風的亂世已成往事,我被他留在了世間,延續著千年前的傳奇。
阿倫說:傳奇再現
1980年1月,福州金雞山後勤修械所,一位名叫周迅的軍人例行檢查。在堆積如山的兵器裡,突然他偶然看見一隻深紅色木套,似是經歷年深日久。
好奇心下,他輕輕開啟,迎著陽光,突然一道金屬的光澤照進眼眸:
這是一件奇怪的兵器,鑄造了4個稜,握起來空中輕輕一揮,像有一道光在微塵裡閃過。
仔細看去,手握的地方還裝了木格:斜刻著精美的螺旋紋,就在靠近木格的地方,一行金字篆書躍入視線:
“靖康元年李綱制”。
軍人的直覺告訴周迅:這件兵器不一般!他立刻帶往福建省博物館。文保專家經過鑑定,注視著那行銘文,激動地確定:這正是失傳已久的李綱鐧!
李綱鐧,全長96.5釐米,內稜長約74釐米,總重量達3.6千克。
鐧身漸往鋒收,四稜四刃,鐧首為瓜楞狀,呈現四瓣花形。鐧把為花梨木雕琢為圓柱形,靠近的一處刃面嵌7字金篆書,書法峻峭,為宋時風格。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就這樣一場偶然機緣,千載時光悠悠流過,李綱鐧在一位軍人的手裡重回世間。
也許你會好奇:李綱鐧消失千年,為何會出現在修械所呢?
原來,南宋紹興十年(公元1140年),李綱在福州鬱鬱而終。這把隨身寶鐧並沒有隨葬,而是在世間流傳,到清朝晚期,被福州舉人林崧祁一家收藏。
當時清朝已是風雨飄搖。1884年,法國海軍進犯福建馬尾,當法國人打到閩江口,一腔血性的林崧祁自發動員鄉鄰,奮勇設防抗擊,這隻李綱鐧,千年後,再次揮舞在保家衛國的戰火前線!
悉心收藏李綱鐧的林家,亦是滿門英烈。林崧祁的兒子林之夏後來投身辛亥革命,其後華夏大地多經戰亂動盪,寶鐧從林家被徵集入修械所,完整存留下來。
周迅發現後,博物館根據物歸原主的政策,把李綱鐧歸還了林家後人。在1985年5月,林家將寶鐧再度捐獻,從此入藏福建博物館。
曲終收撥當心畫,一把李綱鐧,一千年的華夏傳奇。
如今走進博物館,貼近櫥窗,雖然昔日主人已然消逝,但這把寶鐧被賦予了永恆的生命和人格。
靠近點,彷彿能聽見,它滄桑的嗓音:
沒錯,這就是我,一個從1126年活到現在的傳說!
我親歷過山河破碎,見證了華夏崛起,北宋的老將賦予我生命,十八般武器裡數我最特別,一千年前我和金國人拼過性命,一千年後我讓侵略者沒佔到便宜。
就在此時,博物館畫外音或許會插話:
李綱鐧,作為中國現存最早的實物鐧:它既是中國古代兵器的精品之作,也是宋代冶煉與鍛造高度發達的實證,是一件名副其實的國寶文物!
燈影朦朧,李綱鐧似是笑了,不多久淚光瑩然:
千古星河,亙古不變。我本為武將佩戴,被武裝收藏,隨後進入軍區,被軍人重現,這份機緣綿延千年。雖然,我的主人壯志未酬身先死,但一寸山河一寸血,這份中華血脈,永遠滾燙在今人的心頭!
我是@史徒行者阿倫,歡迎關注我,每件寶藏文物,都有一段走心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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