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侵華戰爭期間,日軍在中國的土地上以各種手段殘害了數以千萬計中國同胞的生命,以槍殺、刀刺這種能讓人立即死亡的方式,對於那時的苦難人民來說無疑是一種最快速結束生命的方式,也是最不痛苦的一種方式。
然而在這種方式之外,日軍還透過種種方式去折磨中國同胞,讓人在極度的痛苦中一點一點的慢性死亡。日軍在石家莊設立的石門集中營裡,就透過這種殘忍的手段折磨死幾萬條無辜的生命。
石門集中裡的倖存者王道仁在後來的採訪中回憶了這食人魔窟裡殘忍的場景。
王道仁與王友三是一同被抓進石門集中營的,二人原是冀中軍區第十分割槽的通訊員,一次在鬼子掃蕩的過程中為了掩護老鄉撤退被捕,先被送進辛集憲兵隊受到了嚴刑拷打,後被送進石門集中營。
被稱為死亡墳墓的三號病棟
一號牢房裡,王友三在發高燒。
自從在辛集憲兵隊受酷刑後至今,傷口一直在發炎, 由於得不到治療,漸漸地開始化膿、潰爛。即使如此他也只能強打精神,點名時一次也不敢落下。
因為一旦讓日本人知道你的病情惡化,就要扔進被稱為死亡病房的第三病棟。如果被拖進了那裡就等於進了墳墓,就再也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早在兩個星期之前,王友三的傷口就開始惡化並伴隨著發燒。最近幾天體溫越來越高,燒得他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集中營惡劣的環境和飲食,已把他折磨得瘦骨嶙峋,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臉上只剩下了一層皮,頭髮也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以前是多麼健壯而又精明的小夥子啊!”王道仁看著王友三現在這個樣子,心裡像貓抓一樣難受,但他除了把每頓飯分給自己的那幾口水省給王友三之外,再也無力幫助他了。”
這天早上日本人又來查房。一陣“起來、起來”的吆喝聲之後,凡病重的一律被抬到第三病棟去,死了的就被抬進停屍房。
日本人來到王友三床前,用木棍捅了捅,“你的,為什麼不起床?”
王友三無力地睜了睜眼皮,又沉沉地合上了,他沒有作聲,但心裡明白距離死亡已經不遠了。
“把他抬到第三病棟去!”日本人命令王道仁和另一個戰俘。
王道仁和另一個戰俘對望了一眼,他們不忍心把他抬走。
“快快地!”日本人揚起棍子,催促著。
王友三被抬走了。
凡是被抬進第三病棟者,都是生命垂危的病人。疾病和飢餓的折磨使他們處於昏迷和半昏迷狀態,有的人病得只剩下了一口氣,如同勉強能喘口氣的骷髏,乾癟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嘴唇開裂,臉頰腫大,受著根本不可治癒的也根本沒有人給治的疾病的折磨。
腹瀉、痢疾、斑疹傷寒以及傷口化膿等等一切的病痛折磨,這裡無情地吞噬著大量的生命,差不多每天都有上百人甚至更多的人默默地走向地獄之門。在這最後的日子裡,他們遭遇著無法形容的痛苦,直到呼吸停止他們才能得到最後的解脫。
人們把石門集中營稱為魔窟、 地獄,一點都不為過。繁重的體力勞動和惡劣的生活環境致使瘟疫流行,從而導致俘虜大批死亡。在這裡只需三至四個星期,最健康強壯的人也會被飢餓、勞役、骯髒、毒打和各種非人的折磨所壓垮,而對那些有傷殘和疾病的人來說,他們的狀況當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王友三被抬了進來。王道仁看看床上,已躺滿了人,再看看地上也插腳不下。這裡只有二三十張床板卻有200多病號。他們有的躺在血跡斑斑的床板上,有的就橫七豎八地躺臥在鋪滿白灰的地上;有的穿著衣服,有的卻被扒得精光。這些沒有衣服的,大多是在受刑時被扒掉的,日本人把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奄奄一息的戰俘拖到了這裡。
這裡的人們不能自理,又沒人照顧,滿床、滿地都是排洩物,又被那些垂死掙扎的人們滾了一身。屋子內混雜的各種氣味讓人窒息。痛苦的呻吟、垂死者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喊,如同到了地獄一般。
王道仁他們把床上的病號勉強往一邊抬了抬,給王友三擠出一小塊空地,把他放了上去。
這時有個大個子拖著疲憊的雙腿回來了,臉黃黃的,他無力的躺在王友三身邊。
“怎麼搞的?”王道仁問道。
大個子嘆了口氣說道:“我們2號牢房裡有20幾個人都在鬧肚子、發燒,有的還又吐又拉。他們都瞞著日本人,怕被送進這裡。本來我身體好好的,不至於像那些體質弱的人那麼容易感染。不料前天晚上我也跟著鬧起來了,又吐又拉。得病的人越來越多,終於被日本人發現了。這不我們20幾個人都被送到這裡來了。”
在集中營裡,人們最怕的就是得病,而集中營對戰俘威脅最大的正是疾病和瘟疫。只要日本人認為你得的是傳染病,馬上就被送進第三病棟。送進這裡的人不出幾天,輕病號變成重病號,重病號進了停屍房。在這裡無論你病到什麼程度,日本人絕不會給你治病。即使毒殺俘虜時,第三病棟一個都沒有。這是因為日本人覺得這裡的人都是活著的死屍,為他們注射毒藥都是浪費的,那更不用說治病了。
人們說石門集中營是死亡營,那麼這第三病棟毫無疑問就是死亡營的墳墓。
王道仁安慰了大個子難友幾句又轉過身來,撫摸著王友三已變得稀疏的頭髮,安慰著:“孩子,好好養著吧,養好了咱爺倆還住在一起。”
他不情願地說著這些違心的話,可除了這些,他還能說什麼呢?
王友三眼睛裡滾出幾顆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一直流到耳根。
王道仁的喉結動了動,默默地給他擦掉眼淚,慢慢地退了出去。
王道仁走到門口停住了,可他到底沒有轉過身來再朝裡看一眼,只是抬起手來向臉上抹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開飯了!”
兩個戰俘抬來一隻飯桶,放在地上趕忙出去了,誰也不願在這裡多停留一分鐘,一是怕傳染,二是看不下這兒的慘象。
沒有幾個人能自己到飯桶那兒盛飯。他們或已奄奄一息,不知道吃飯;或想吃幾口飯,卻動不了;也有個別人艱難地向飯桶那兒爬。
清晨日本人又來為大家“送行”了。
他們用棍子捅了捅王友三,正杵在他的傷口上,“哎喲”一聲,他疼的醒了過來。
接著他們又用棍子去杵大個子,大個子瞪著眼,死死地盯著日本人,要看清楚他到底是什麼人!
突然大個子不知從哪來的勁,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叫一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日本人一聽火了,對著大個子的頭上去就是一棍子,大個子被打得“咚”的一聲,後腦勺磕在床板上,頭上的血瞬間殷紅了床板。
這天王道仁外出勞動回來,又來第三病棟看望王友三和大個子。這時王友三已處在昏迷狀態,嘴唇煞白、渾身滾燙、滿嘴血泡、手腳冰涼。再看看大個子,還直挺挺、靜靜地躺在那裡。
“怎麼這麼安生?”王道仁感到奇怪,忙走過去摸摸大個子的額頭,冰涼冰涼,手腳早已僵直。
淚水在王道仁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流淌著,他端起那半罐頭盒冷水,一滴一滴地滴進王友三的嘴裡,王友三的嘴唇動了動,慢慢地、無力地睜開那雙失神的、被燒得血紅的眼睛,他認出了王道仁,想說什麼卻終沒能發出聲來,眼睛裡滾出了兩顆渾濁的淚珠。
王道仁強忍淚水,安慰道:“好好養著吧,你還年輕會好起來的。”說完,他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第二天王道仁再來看王友三時,昨天他躺的地方已經換成了另一個新的病號。王友三他走了,走完了他剛剛開始的人生。“他只有20歲啊!”王道仁欲哭無淚。
拉屍人的回憶
人死之後,被扒光衣服橫七豎八地堆在停屍房裡。
停屍房裡,老鼠成群結隊,大的有一尺多長,有些屍體的鼻子、耳朵、嘴唇、手指、腳趾都被老鼠啃得殘缺不全,十分悽慘。
拉屍隊的人進去搬屍體,老鼠見人根本不怕也不跑,當轟它們時,它們便蹬著黑亮黑亮的小眼睛,豎起前爪揮舞著,衝著人“吱吱吱吱”地抗議著,好像這裡本就是它們的領地,為人們侵入它的領地而氣憤。
更有甚者,這些老鼠到處肆虐,甚至把它們的領地擴大到第三病棟,當那些病人奄奄一息時,它們便趁虛而入啃食活人,於是許多人還活著就成了老鼠啃食的物件,可他們無力還擊,有的被老鼠活活咬死。
集中營每天都有幾十具屍體需要外運埋掉。而這樣的事日本人不幹,又不讓戰俘幹,怕他們藉機逃跑。日本人把拉死屍的任務交給了集中營所在地的休門鎮公所。鎮公所指定趙菊、趙秋來、張亞子,彭貴子等13人每日到集中營拉死屍,於是他們便成了石門集中營的拉屍隊。
根據拉屍隊的趙菊老人回憶說:開始從集中營往外運屍體時,每個屍體裝進一口用薄薄的板子釘成的棺材裡,拉出去埋掉。後來隨著戰俘死亡的增多,日本人連薄皮棺材也不讓用了,因為在日本人眼裡,戰俘的生命都一錢不值,更何況他們的屍體?把棺材和屍體一起埋掉, 那簡直太浪費了!
於是日本人又想出了新招,人死了抬上平板車,用沒底棺材一扣,拉到事先挖好的土坑邊,把棺材一掀,屍體一推,便乾淨利落地推到坑裡去了。
這些沒底棺材用了很久,雖然沒上過油漆,卻也油光鋥亮。然而就是這沒底棺材,後來死的戰俘也沒“福氣”享用,因為集中營死人太多了,一天至少要拉出二三十具屍體,多則七八十具,甚至二三百具,無底棺材哪能扣得過來,況且這也太費事了。
這時日本侵略者也顧不得什麼影響不影響,輿論不輿論了,一具屍體一個席子一卷了事。後來乾脆連席子卷的“工序”也省去了,只把那些屍體一具具碼在大車上,用席子一蓋便拉了出去。
那些死屍大都乾柴棒似的,名副其實的皮包骨,一輛馬車竟可拉30多具。通常每天要有3輛馬車往外拉,有時車不夠用時,就用人來抬。
拉屍隊把屍體運到集中營東南方的萬人坑埋掉。這塊萬人坑佔地8畝。拉屍隊事先在墓地挖出一個個兩米寬、兩米多深、長短不等的大坑。把屍體拉來後,不管男女老少,咕咚咕咚扔到坑裡,然後一層層碼平,每層能碼放十幾具,然後淺淺地灑上一層土,下次拉來繼續往上碼,直到快到坑口為止,然後再埋上一層土。
由於屍體多埋得又淺,有些屍體的腳和手還露在外面。每到夜晚成群結隊的野狗來萬人坑扒屍體吃。白天天空中烏鴉老鷹黑鴉鴉的一片,這些屍體正是它們每天的食物。
最讓拉屍隊犯愁的是地少屍多無處可埋。每天都要埋幾十具屍體,最多時一個晚上死了290多人,拉屍隊拉不過來,日本人就用汽車往外拉,他們只好把屍坑越挖越深,這樣能少佔地多埋進一些屍體。後來他們又把原來的屍坑再刨開加埋進一些屍體,並把兩個屍坑之間窄窄的空地也利用起來。到最後這8畝地下全是死屍,已沒了一丁點兒空地。
從1939年8月日軍在石門建立集中營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6年間被日本人殘害、虐殺、病餓、凍死的戰俘勞工到底有多少人,已無法計算。據趙菊老人在《從集中營到萬人坑》一文中回憶:
我們拉屍隊有個拉埋死屍的花名簿,原來是彭貴子記錄。後來彭貴子不幹了,他們說我上過幾年私塾,能認幾個字,就讓我記錄,我生病後又把這個花名簿交給劉東來。花名簿是用毛頭紙訂的,四五寸寬、一尺多長、一本250頁兩面寫。每頁用毛筆記著幾十個人,記有死者姓名、籍貫、某年某月埋。後來死的人太多記不過來,就記個數。我經手記錄的就有七八千人,整個拉屍隊共記了幾本賬我不知道。我們就憑這賬簿和南兵營每天的死亡通知單到鎮上去領錢的。
開始人們稱萬人坑所在地為“休門義地”,因為這兒埋的屍體太多,人們又改稱它為萬人坑,這樣才能名實相符。在休門義地裡有3間小北房,是為住焚屍工和盛放骨灰用的。小房南邊有兩座焚屍爐,只因燒煤爐溫太低,屍體無法焚燒便棄之不用了。
隨著集中營死亡戰俘的增多,拉屍隊顧了拉顧不上埋,於是便找了以揀糞為生的李小可夫婦幫忙刨屍坑,李小可夫婦便住進了休門義地的三間小平房裡,人稱看墳人。
李小可在這裡一干就是兩年,親眼目睹了這裡的一切。1951年李小可夫婦曾對採訪他們的記者說:
“鬼子殺我們的人海了。一年365天哪天不死幾十口?那年冬天下大雪,活活凍死好些人,平常都是太陽落了往地裡拉,這回太陽老高就拉了,一車裝30個,四個人拉, 拉了七八趟,咕咚咕咚地扔在一個坑裡,那些人面黃肌瘦、皮包骨頭。 我在這幹了兩年,少說也得埋了兩萬人了。”
結語
集中營是日軍以特殊手段虐殺中國戰俘的場所。這裡雖不是硝煙瀰漫的戰場,但死亡卻在時時刻刻發生著。
在集中營裡更殘酷絕倫的凍餓、酷刑、瘟疫和凌辱的折磨下,使數以萬計的人倒下!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線,是一種不同於戰場上的大屠殺!也同樣是我們不能忘記的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