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814年)閏八月,與朝廷分庭抗禮的淮西節度使吳少陽死於軍中,其子吳元濟秘不發喪,對外謊稱老爹身體抱恙,卻暗中接管了軍中大權,並將朝廷派來的太醫給直接擋了回去。
吳元濟很精明,但朝廷也不傻,看得出來,那吳少陽不是已經病入膏肓就是根本已經死掉了。雄心壯志的唐憲宗李純覺得復興大唐的機會又來了,開始秘密向淮西的周邊地區加派兵力,並改派能征善戰的將領前往統兵,一切只等那個確切的訊息傳出。
吳少陽死後的第四十天,訊息終於確鑿了,但隨之傳出的,還有另外一個驚人的訊息:吳元濟派兵四出,屠舞陽、焚葉縣,並劫掠了襄城、陽翟。
正當朝廷磨刀霍霍,準備大幹一場時,淮西戰事的主要策劃人李吉甫卻突然暴病身亡,出兵計劃也因此受到影響。不幸中的萬幸是,主戰派武元衡及時接手了李吉甫的工作,在他的努力運作下,針對淮西的軍事部署開始有條不紊地落實下來。
元和十年(815年)正月,宣武、大寧、淮南、宣歙等十六道大軍終於集結完畢。同月,唐憲宗下令剝奪吳元濟所有官爵,並對淮西軍進犯東都、縱兵侵掠的行徑發出嚴厲譴責。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現在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一一開打!
帶領這支龐大的征討軍隊的人,是嚴綬。這個人不太會打仗,只是運氣出奇的好,之前的升遷完全是憑此優點。所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被捧得這麼高,關鍵時刻嚴綬也不敢說自己不行,只好硬著頭皮帶兵上了前線。
不得不說,嚴綬真的很招命運女神的喜歡,到了淮西一打,居然首戰告捷,擊退了迎戰的淮西軍。然而嚴綬的好運氣也就到這一刻了。當天夜裡他就因為疏於戒備讓淮西軍劫營得手,損失了不少兵馬。
二月份時,嚴綬出兵再戰於磁丘。這一次沒有奇蹟,更沒有了運氣,嚴綬敗得很徹底,直接敗退了五十餘里,跑路到了唐州城內,登城固守了起來,再也不敢出戰。
受到主帥失利的示範性影響,壽州團練使令狐通也打了敗仗,跑進了保州城避難。這位仁兄在戰場上的反應速度是值得稱道的,但是在跑路時,他犯了官僚主義錯誤,沒有通知全軍就自己溜了,這種自私且不仗義的行徑導致了一個極端惡劣的後果一一留在外面沒有來得及入城的各營柵士兵全被淮西兵屠殺掉了。
訊息上報到李純那裡,皇帝陛下一看,頓時大怒:這個慫樣也虧他有臉活著,讓他立馬滾蛋!
於是令狐通被貶通昭州司戶,左金吾大將軍李文通接替了他的崗位。
平心而論,李文通是比令狐通要厲害得多,但以他的水平尚不足以對戰局產生真正的改變,能推動戰局發展的,在當時的情況下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嚴綬的老部下、新上任的忠武軍節度使李光顏。
李光顏,字光遠。此人本名阿跌光顏,是河曲部落阿跌族的人,家中世襲雞田州刺史一職。後因李光顏兄弟二人戰功顯赫,賜姓李氏,這一族便成了日後大大有名的雞田李氏。
自抵達淮西戰場來,李光顏就一路高歌猛進,先在臨穎擊破了淮西軍,緊接著又在南頓與敵交手,再次取勝。能打的李光顏很快成了各路唐軍的榜樣,奉命來前線視察的御史中丞裴度回朝後更是對他稱讚有加。當然了,不出意料的是,李光顏也引起了淮西軍高層的注意,經過商議,他們決定集中優勢兵力優先擊敗李光顏,藉此讓唐軍知難而退。
淮西軍的將領們發現,李光顏軍隊駐紮的地方是溵水一帶,此地並不適宜大規模地列陣作戰,淮西軍正是基於這一點開始他們的軍事行動的。
元和十年五月的一天,一大早忠武軍的巡邏兵便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淮西軍的人馬不知何時跑了過來,並已經完成了列陣。其陣頭直抵大營門口,幾乎可以說是結結實實地將營中的所有人堵在了裡面。
沒見過這麼打仗的,這仗可怎麼打呢?總不能雙方隔著木柵欄和鹿角互相用弓箭對射一天吧。對射,當然是不能夠的,畢竟營地內空間有限,根本無法擺開足量的弓箭手,而且在敵眾我寡的形勢下,這麼打起來,難免要付出重大的傷亡代價,更重要的是,李光顏察覺到,敵軍意在圍困,削弱己方計程車氣,所以這一戰自己務必要贏。
於是李光顏下達了一個令大家震驚的軍令:毀營而戰!
為了給拆毀營壘和步兵集結列陣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李光顏親自率領少量騎兵冒著如雨般的矢石衝殺了出去。經過三番五次的猛烈衝鋒,李光顏終於將淮西軍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了這一小股不要命的騎兵身上,但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由於李光顏是掛著帥旗出戰的,而他的表現又是騎兵中最勇猛的,於是敵軍上下全都看到了他。只要幹掉李光顏這個主帥,忠武軍就會不戰自潰了。基於這一共識,淮西軍開始緊急調整部署,調配大量弓努手朝來往馳騁的李光顏身上招呼,力求能夠一箭放倒這位猛人,迅速結束這場戰鬥。
形勢已經異常兇險了,無數的弓弩現在已然瞄準了李光顏,於是一直跟在李光顏身邊的兒子出來了,他全力攔住了李光顏的坐騎,想要阻止父親準備發起的新一輪衝鋒。
當時只見寒光一閃,李光顏的馬刀就已經架在了他兒子的脖頸之上。
“你立馬給老子閃開,不然老子就斬了你!”
在李光顏的怒吼聲中,他的兒子最終還是退下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個說到就能做到的人。
頭頂著箭雨,李光顏又一次衝向了敵陣。在他無畏的身影背後,是成千上萬受到主將激勵計程車兵。
將無貪生之念,則士有必死之心。
在李光顏的帶領下,忠武軍如出籠猛虎般殺入了敵陣,大肆砍殺淮西土兵。
淮西軍的將領們幾次想要穩住陣腳,無奈對方太過兇猛,淮西軍計程車兵們簡直不堪一擊,紛紛四散奔逃,重整旗鼓什麼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了。
準西軍戰敗了,在留下了幾千具屍體後,跑得一乾二淨。
李光顏就此贏得了洄曲之戰的勝利,憑藉著他果斷的抉擇以及驚人的勇氣。
淮西軍大敗於時曲的訊息傳來時,最為恐慌的人,不是吳元濟,而是平盧節度使李師道。一旦淮西被朝廷滅掉,李師道用腳趾頭想都能預料到,下一個要倒黴的肯定是河朔三鎮之外的淄青了,唇亡齒寒的道理,李師道是清楚的,但身為老狐狸的李師道卻並不打算為了吳元濟去和朝廷翻臉。事實上,成德的王承宗也是這個想法,於是兩人一拍即合,聯名上表,請求朝廷赦免吳元濟時。
然而李純比他們想象中的要難搞得多,李師道和王承宗的文書寫奏表寫到手軟,愣是沒有讓皇帝陛下有一點鬆口的跡象,宰相武元衡更是直接在政事堂大喊著讓他倆派去的說客滾蛋。
見拉攏的手段沒能奏效,李師道立馬採納了手下人的另一個計策——殺一儆百。
元和十年(815年)六月三日,晨,長安,靖安裡,宰相武元衡在上朝的路上遇刺身亡。
得到訊息,皇帝陛下先是震驚,下令罷朝。然後是慟哭,哭得吃不下午飯。最後,驚愕、哀傷、憂愁等複雜的情緒全部演變成了震怒,前所未有的憤怒。
“金吾衛全部出動!休讓這夥賊人給跑了!”
事實證明,皇帝的話在大唐的境內還是管用的,而處於憤怒狀態下的皇帝的話更是如此,沒出一個月,案子就破了。
兇手抓到了,唐憲宗的反應卻讓審理此案的東都防禦使呂元膺感到非常奇怪,他明明能夠從犯人的的供述中斷定李師道才是刺殺事件的主謀,但他居然不動聲色。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給了個回覆,而回復的內容竟然是讓呂元膺秘密處決兇犯。
呂元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皇帝陛下這番態度上的突然轉變唱的是哪一齣。
隱忍,偽裝,現在儘量不要與李師道撕破臉,這就是李純最真實的想法。
淄青不比淮西,是一個擁有十二州土地、帶甲數十萬的巨型藩鎮,真的要打起來的話,朝廷無論從後勤上還是軍力上都無法支援。
所以即便李純是堂堂天子,即便他對李師道恨之入骨,在淮西戰事艱難進展的當下,他也不得不選擇妥協。而這在李純看來,是獲取最終勝利的必需代價。事情的後續發展證明,李純的選擇是無比英明的。
李師道十分滿意。透過殺掉一個武元衡,他如願在朝廷上下製造出了極度恐的氛圍。李師道相信,在主戰派首領遇刺身亡、糧餉被焚燬、道路被阻斷等一系列阻礙下朝廷會知難而退,主動罷兵。
李師道所預想到的情況的確出現了,武元衡死後,朝臣們紛紛上奏,請求李純停戰撤兵。
然而李純用自己的一個實際行動告訴了所有人:別想,我會堅持到底。
大臣們不再多說話了,因為他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個繼承武元衡位置的人的名字:裴度。裴度是帶著傷疤走入政事堂的,因為在那喋血之夜,他本人也遭到了李師道指派的刺客的襲擊。多虧了他的侍從王義拼死護衛,加上本身命大(身中三劍,搶救了二十多天)才僥倖逃過一劫。
六月二十四日,唐憲宗召裴度入宮長談,次日即正式宣佈任命裴度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而在裴度休養期間,皇帝陛下更是直接派兵到表度家裡宿衛站崗,切實保證了不會有閒雜人土接近裴度。
對於皇帝的任命,裴度沒有任何推辭,雖然在外人看來,這是個極為兇險且難度十分大的工作,但裴度卻欣然領受。因為在得知武元衡被殺的那一天,裴度做出了他人生中的一個重要決定,他要為這個為平定淮西付出一切的人報仇雪恨,即便身處險境、歷經艱險也在所不辭。
伯蒼啊(武元衡的字)!你若有在天之靈,請保佑我軍凱旋!
願望總是美好的,但現實卻往往是殘酷的。
武元衡死後,皇帝雖然在裴度的建議下撤換了無能的嚴綬,改任宣武節度使韓弘為淮西前線總指揮,又向淮西加派了兵馬,但這一切並沒能給戰局帶來轉機。
淮西的戰事對朝廷而言似乎已然成了一處泥潭,讓朝廷越努力想要作為,越會深陷其中,不得要領。而河北的王承宗與此同時也沒閒著。在被披露為武元衡一案的主使人後,成為輿論譴責物件的王承宗一不做二不體,乾脆直接出兵劫掠四鄰,搞得成德鄰近諸鎮叫苦不迭。
剛剛投誠的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為表忠心率先上書朝廷,請求領兵討伐王承宗。起初,李純並沒有答應,因為他深知兩線作戰將會給朝廷帶來更大的壓力,可是田弘正比較堅持,一連上了十道奏表,表示要打,這下子連李純也不得不給個面子了。
於是元和十一年(816年)正月,李純正式下令給河東、幽州、義武、橫海、魏博、昭義六道,命他們集結軍隊一同討伐王承宗。
不得不說,諸位節度使還是很給力的。幽州、魏博連敗成德,相繼拿下了武強、固城、鴉城,幷包圍了樂壽。而義武節度使渾鎬也充分發揚了其老爹渾玻的奮戰精神,經過一番激戰在九門擊敗成德軍,將戰火逐步引向了成德的腹地。
就在北線戰事順利推進時,淮西前線卻再次丟人了。
這一年六月,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在鐵城(今河南遂平縣西南)一役中大敗,除了高節度使本人,他的屬下基本上都躺在戰場上了。
全軍覆沒,真的是全軍覆沒。這樣的慘敗是無論如何都壓不住的了。於是戰報如實傳到了長安,皇帝陛下震怒了,朝野驚駭了,停戰派興奮了
又是一票大臣輪流上表,一個勁兒猛勸李純罷兵休戰,甚至連宰相韋貫之也加入其中。一時間,聲勢浩大,大有逼迫皇帝當場就範的意思。對於這些反對者,李純的應對手段十分簡單,就是一個字:貶。
鐵城之戰後,李純先把主要責任人高霞寓打發去做歸州刺史,然後又將接應不利的襄、復、郢、均、房節度使李遜送去教書(左遷為恩王傅)。整頓完外線的節度使,又把朝中包括宰相韋貫之在內的反戰派橫掃了一遍,且做到了一視同仁,見一個滅一個。
然而到了第二年(元和十二年),李純也終於感覺到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先是去年年底原本高歌猛進的義武節度使渾鎬也打了大敗仗,恆州一戰直接被王承宗打回了定州,可謂一夜回到開戰前。其次是新任的唐、隨、鄧節度使袁滋的表現繼續了前任的疲軟,不但不怎麼主動出兵打仗了,發展到後來被敵軍包圍時,居然要靠談判告饒解決問題,真的是把朝延的臉面都丟盡了。
當然,最嚴重的問題還不是人的問題,而是錢的問題。
從元和十年(815年)正月開打,到如今的元和十二年(817年)五月,淮西已經打了兩年多,總計出兵近十萬人,耗費的糧餉難以計數,而且照目前的形勢看,這場戰爭一時半會兒很難結束,這也就意味著,日後要砸的錢還多著呢。
同樣,河北戰場的開支也很大,據史書記載,光幽州的部隊,朝廷每個月就要給十五萬貫的補貼。運費、糧食錢、軍械錢這些都不算,僅是這部分的花費時間長了,就足以讓大唐朝廷虧損到關門大吉了。
於是新任宰相的李逢吉和王涯一起找到了皇帝,擺事實,講道理,諸如“國家財政緊張啊,老百姓苦啊,經不起折騰了”之類的話,說了很久很久。末了,兩個人又相互配合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懇請李純下旨宣佈罷兵。
李純沒有說話,他心裡很清楚,李逢吉等人說得沒有錯,淮西的戰爭拖延一日,大唐就距離崩潰的深淵近了一分。就在李純準備做決定時,他突然意識到,裴度一直就站在殿上,面色凝重,一言不發,像是在思考著什麼難題。
“裴度,對於他們剛剛說的話,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陛下!”
李純的臉上閃出了一絲失望的神情,但不等他繼續發話,就聽到了一句讓自己意想不到的話。
“臣只請求親赴前線,親自督戰。”
“卿真的能為朕走這一趟嗎?
“臣誓不與此賊俱生!”
當李純聽到裴度如此堅決有力的答覆時,他終於放心了。
於是李純當即下詔,任命裴度為門下侍郎、平章事、彰義軍節度、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作為準西戰場實際上的最高總指揮,便宜行事,先斬後奏。
裴度磕頭謝恩,然後啟奏道:“臣昨日見到了吳元濟的乞降表,想必戰事進行至今日,淮西三州顯然也已是勢窮力蹙,他們之所以仍負隅頑抗,是因為我軍諸將不夠齊心協力實現合力圍殲。但如果臣親赴前線督戰,形勢就不一樣了。戰場上的諸將擔心臣搶了他們的功勞,必爭相出戰,進擊破敵!”
聽到裴度的這番話,皇帝陛下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元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裴度抵達征討軍的指揮總部所在地郾城。
一上任裴度就解決了一個困擾前線將領多年的問題一一太監監軍問題,他給皇帝寫信陳述了太監監軍的各種弊端,李純當即決定將淮西前線的監軍太監全部調回長安述職,困擾各部將領的一大難題就此徹底得到了解決,全軍計程車氣由此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裴度將作戰指揮權交還給了各位將領,然後他親自巡視每座營寨,犒賞並激勵他見到的每位將士,重新整肅軍紀,明賞罰,一號令。於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淮西前線煥然一新,將領們各司其職,土兵們士氣昂揚,就連馬廄裡的戰馬都潔淨如新。
但是,在裴度看來,這些變化還遠遠不夠,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需要更加努力。他決定去最前線看看,比如沱口、五溝一帶。
裴度到達沱口赫連城的那天,正好趕上了淮西軍大舉來攻。多虧了李光顏早有預案,反應又很迅速,先率領本部兵擋住了逼近的敵兵,然後早就率騎兵埋伏在附近山溝內的田布又來了個漂亮的會心一擊,直插敵後,這オ讓裴度有機會躲進城中。
沱口的一戰讓裴度清醒地認識到,敵人雖然是強弩之末,可依舊十分難對付,如果想要儘快克敵制勝,那就必須要有奇招妙計。
於是,這一夜,思考許久的裴度從案上再次抽出了那份上書。因為除了這個看似冒險的計劃,眼下確實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不要讓我們失望啊!李愬。
李愬,字元直,時任隨、唐、鄧節度使。此人是前不久剛剛來到淮西戰場的,比裴度僅僅早了幾個月的時間,但和裴度相同的是,這位也是主動請纓過來的。
元和十二年(817年)冬,十月,李愬獲悉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情報:為擋住越戰越勇的李光顏,淮西高層經過研究決定,將淮西軍中的精銳土卒悉數調往洄曲。一個大好的奔襲機會就此出現在李愬面前。
說起來也得多多感謝唐軍這兩年的普遍持續疲軟,他們讓淮西軍高層做出了誤判,以為李光顏是他們唯一值得防備的對手,從而露出了自己的軟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十月七日,李愬派出判官鄭湘前往位於唐州的指揮總部,將自己的奔襲計劃告訴了主帥裴度。
“兵非出奇不勝,常侍(即李愬)的想法很好!”裴度如此回覆道。
總指揮那邊沒問題了,那就行動起來吧
勝敗榮辱,在此一舉!
十月十日夜,李愬突然召集了他所有的部下,下令全軍分為三隊,即刻出行。
這大冬天的晚上,北風呼嘯,連月亮都沒出來,我們卻要出去做甚面對諸將七嘴八舌的請示,李愬這回一反常態,沒有溫言解釋,而是僅簡單地回答了三個字:向東走!
打前鋒開路的三千人,是由李祐統領的,李忠義作為他的副將協同行動,李愬自領三千兵馬作為中軍,負責殿後的田進誠同樣帶領了三千人。可以說這次行動是傾全軍之力了,所以隨行諸將大都猜測到,今晚並非簡單的夜行軍拉練,李愬絕對有仗要打。
果然,向東行軍六十里,到達了敵軍所在的張柴砦後,李愬新的命令傳來了,依舊簡潔明瞭:拿下它!小一萬的兵力夜襲一個敵軍堡壘,要拿下來對於唐軍而言還是不太費事的,實踐也證明了確實如此。在夜幕的掩護下,眾兵將一擁而上,分分鐘攻下了張柴砦,全殲了敵方守軍。
戰鬥結束後,李愬下令全軍原地休息,吃些東西恢復體力,同時檢查軍械的損耗狀況,及時進行補充。不對,不對,這看起來並不像是結束了的樣子,而是要持續作戰的節奏啊。
部分將領開始覺察到一些反常之處,他們意識到今晚的行動不會如此簡單,而李愬接下來的命令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
在全軍再度動身之際,李愬抽調了五百名士兵守在張柴砦,李愬交給他們的任務是以此為據點,阻斷敵人可能來自朗山的救兵。與此同時,他命丁土良帶上五百人去破壞洄曲及敵人其他主要通往蔡州的大小道路和橋樑的據點。
以上跡象已然表明接下來還有仗要打,而且規模不小,還肯定是場硬仗。這下子就不能保持沉默了。於是眾將再度一起找到李愬,向他請示下一步的行動。
事已至此,也不必隱瞞了。李愬便通報了他計劃已久的進攻方案:入蔡州取吳元濟。
今晚要打的仗,現在在路上才通報,這明擺了就是在算計大家,很讓人不爽啊。但是事實上在當場,聽到李愬的話後,眾將的內心深處感受到的不是不爽,而是驚恐。因為這會兒天降大雪,寒風凜冽,連戰馬都凍得站立不穩,一路之上更是接連有士兵凍僵,一頭栽倒在地,就沒反應了。
而此去蔡州山高路遠不說,更要命的是前面的路是唐軍的偵察兵未曾探索過的,換句話說,這次奔襲意味著大軍就要在天黑雪大的險惡環境中急行軍,並且走上一條真正不可知的路。這就是拿全軍的性命在賭啊,稍有閃失就會萬劫不復,全軍覆沒!
一片哀怨之聲中,李愬沒有動搖,他堅持著自己的計劃,嚴令軍隊繼續前進。深入敵境,且事已至此,只能說是有進無退了。
就這樣,隊伍在一片蒼茫中繼續進發,持續飄落的雪花很快覆蓋了部隊經過的痕跡,而尖利的風聲則掩蓋了行軍發出的聲響,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雪勢卻越來越大,當初幾乎所有人都在心中認定自己這次就要交代了,不過到了這一刻,這樣的想法卻消失了,因為他們看到自己的主將策馬行走在最前方。
在從張柴砦出發,又急行軍了七十里後,李愬和他的部隊終於抵達了懸瓠城。
此時部隊的兵力只剩下了原有的八成,但李愬確信,他已勝券在握。
李愬先命人前往城旁的鵝鴨池驚起一池鴨鵝來混淆守軍視聽,然後命李祐、李忠義統領死士掘土為坎,潛進城頭,不聲不響地控制了住城門。
接下來,城上唐軍悄悄開啟城門放大軍入城,同時命被俘的打更人繼續照常工作,以麻痺敵人。
行動進展得異常順利,唐軍很快依葫蘆畫瓢拿下了內城。等到黎明時分,雪停之際,李愬已然率兵進入了吳元濟家的外宅。
這時,已經有人覺察到情形有異,便馬上跑去向吳元濟報告,說是官軍來了。
剛剛起床的吳元濟當場就樂了:“這肯定是有俘虜或囚犯作亂,天亮了我就派人把這些傢伙全部抓起來殺掉!”
吳元濟話音剛落,又有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帶回來三個字:“城陷矣!”
吳元濟更是開心了,樂完之後,他自信滿滿地做出了新的定論:這是洄曲計程車兵子弟來找我討要厚衣服御寒了!
緊接著,又有聲響從外面傳來,這次是十分清晰有力的四個字:“常侍傳語。
“哪兒來的常侍?”
吳元濟有些懵,但下一秒鐘他就很快反應了過來,因為他聽到了李愬軍中的號令聲。
應該說,吳老兄的應激反應還是值得稱道的,一個激靈就起了身,帶著親兵們口氣跑上了牙城,登城固守。
見吳元濟不肯繳械投降,李愬一邊安排田進誠帶兵圍攻,一邊命人去城中尋訪一戶人家,他相信只要有這家人的配合,那吳元濟是折騰不了太久的。
李愬派人找來的這家人正是淮西猛將董重質的家人,經李愬親自出面安撫公關,董重質的家人決意同朝廷合作。於是董重質的兒子帶上家信及李愬的手書就奔老爹的營地去了。
很明顯,董重質這個猛人最大的弱點就是他的家人。見到書信之後,二話不說,自個兒騎匹馬就跑來蔡州投降了。吳元濟固守待援的計劃就此破產。
奉命攻城的田進誠此時也取得了突破,他先攻下了敵軍的兵器庫,隨即派兵點燃了牙城的南門,並用弓箭阻止住了守軍的救火行動,最終唐軍以此門為突破口強攻成功,抓獲了吳元濟。
吳元濟被生擒,董重質也投降了。淮西軍真的是群龍無首了。於是申州、光州的三萬守軍宣佈歸降,駐紮在洄曲的淮西軍精銳也在前線投降了李光顔。
淮西戰場上自此再無戰事。
十月十八日,李愬命人將吳元濟押送京師。
元和十二年(817年)十一月,丙辰朔,皇帝陛下親登興安門受俘。在經歷過一番繁瑣程式儀式後,吳元濟被送出廟社,斬於獨柳之下,年三十五。
吳元濟的兩個弟弟和三個兒子先被流放江陵,後被下旨處死,其妻沈氏被沒入宮廷為奴。他的親信屬官除了董重質在李愬力保下僅被貶職處分外,其餘十餘人全部被誅殺。
這就是不可一世的淮西吳氏的最終下場。
準西的事了了,這三十多年的事情也該有個蓋棺定論,而這場戰爭中的英雄也需要得到後世的頌揚。於是唐憲宗下旨,立一塊平淮西碑,至於碑文嘛,就交給那個叫做韓愈的行軍司馬來寫吧!
韓愈到底是一代文豪,據說文不加點,揮筆立就。領導看後,也十分認可。
但在我看來,這篇文章不只是一種紀念,更是一次宣言。
它宣告了一種態度:不平逆藩,決不罷休!
平定淮西后,唐憲宗並沒有急著慶功,他讓李愬、李光顏等人整頓兵馬直接開向了淄青。很快各路大軍捷報頻傳,平盧軍連戰連敗,平盧節度使李師道也被部下殺害,淄青就此平定。與此同時,幽州節度使在大將譚忠的勸說下宣誓歸順,橫海節度使也遣使上表,請求舉族入朝,魏博節度使則遣使送成德節度王承宗之子王知感、王知信及德、棣二州的圖籍印信至京師。
一時間桀驁不馴的強藩們全部公開表示願意向朝廷盡忠,安史之亂後,大唐的境內終於不再有不聽政令的強藩,天下終於太平了。然而正當唐憲宗讓李愬備戰吐蕃,準備收復河西失地時,他卻意外被兩個貼身太監殺害,元和中興也戛然而止,盛世大唐終究還是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