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吳聿《觀林詩話》:半山晚年所至處,書窗屏間雲:“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
王安石晚年退居江寧,在居住的地方,書房、窗戶、屏風上,都寫上“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這句詩出自唐朝詩人薛能的《遊嘉陵後溪》,可見這句詩深契王安石晚年心境。
明朝三大才子的楊慎卻認為這句詩是在“譏薄武侯”。《載酒園詩話》也認為“從來文人,多好妄語。最可惡者,如薛能之薄諸葛”,對薛能大加斥責。
同一句詩,為何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理解呢?
《遊嘉州後溪》
(唐)薛能
山屐經過滿徑蹤,隔溪遙見夕陽舂。
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
賞析:
晚唐時期,軍鎮割據,武夫跋扈,盛行下尅上,唐王朝對此束手無策。薛能受朝廷委任,先後出任劍南西川節度副使攝嘉州刺史、感化軍節度使徐州刺史、工部尚書、許州忠武軍節度使。然而,薛能帶著徐州兵到許州接任忠武軍節度使的時候,許州軍害怕被薛能武力奪權,大將周岌乘眾疑怒,於是作亂,驅逐了薛能,占城自立。
唐末亂象,由此可見。薛能深切體驗到唐王朝積重難返,心中憤懣,自己也想匡正時局卻無力迴天,激憤不已。
薛能說:
穿著登山的木屐,路上留下腳印一串串;
遠遠望見小溪的對面,有人家在夕陽下舂米。
昔時,諸葛亮做成了什麼事?
諸葛亮就應該好好的做個隱士。
初初一看,如果把這句詩,當做是“鋪陳其事”,直抒觀點的話,薛能就真是不知好歹,非議諸葛亮的文治武功,後世文人斥之為“妄言”,似乎有理。
然而,薛能這句“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不是“賦”,而是“比興”,是用諸葛亮的殫精竭慮,鞠躬盡瘁,勵精圖治,銳意進取,卻最終壯志未酬的經歷,來抒發詩人自己有心事功,卻無力迴天的挫敗感。
清朝吳喬在《答萬季野問》給出正確的解讀,他說:“薛能雲: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見唐室之不可扶而悔入仕途,興也。升庵誤以為賦,謂其譏薄武侯。”
薛能作為朝廷重臣,掌軍國大權,遊山玩水之時,依舊還在思索國家大事,格局非尋常迂腐讀書人所能理喻。
中國古代重道德文采,而輕事功。司馬光因砸缸的故事,道德和聰慧的光環加身,寫了一本《資治通鑑》,自以為“鑑於往事,有資於治道”,即以歷史的得失作為鑑誡來加強統治,然而事實上並不能挽救北宋的悽慘命運,反而站在變法強國的對立面,成為時代的絆腳石,本身就是可笑之極。
而王安石看到北宋光鮮背後積貧積弱的局勢,主張富國強兵,推動變法,卻觸犯了保守派的利益,遭到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的反對,處處摯肘。至宋神宗去世之後,司馬光為相,全面廢除新法,王安石一生心血付之東流。
王安石晚年退居江寧,回顧這些往事,難免有諸葛亮式的遺憾、痛心和不甘心。憤懣之餘,或許也會想:如果知道結局必定如此,我又何必折騰?
“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王安石的一生也如同諸葛亮一樣,嘔心瀝血,勤政為國,最後卻是人去政息,功敗垂成,以至於名聲受累,被批為奸臣,如此宋朝又有什麼值得去扶持呢?
“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或許就應該這麼理解:註定去做一件不會成功的事,那還不如一開始就選擇躺平!
現實中,這種事情常有,付出努力卻不能有好的收穫,尤其是內卷日益嚴重的社會體系裡,躺平或許才是最睿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