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快評|璜聯璧合
器晤 3N3N
新見齊家文化大型聯璜璧
顯然不是傳統意義的飾品
珠聯璧合這個成語,前半比較好理解,寶珠串聯,謂之“珠聯”。可後半比較繞腦,圓圓的玉璧,怎麼合呢?你查詞典的解釋,說那是形容日月疊合的,如兩璧重疊,謂之“合璧”。其實這是用引申意義來解釋本義,我不認為是正解。
我們知道,在西北及鄰近區域,考古有一種奇特的組合玉器發現,組合件多作璜形,所以通常稱之為“多璜聯璧”。過去發現用於組合的玉璜,或三、四、五為一組,也有少到二或多達六為一組的,以三璜璧最為常見。這樣的多璜聯璧,其實是璜聯璧合,這也許是珠聯璧合中璧合的原初含義。
更特別的是,近年發現了七聯璧,我曾幾次親近賞鑑,開始對這特別的玉器組合引起興趣,於是倉促成文,湊個小熱鬧。
對於這組“玉七聯璧”,前數日齊家文化官網的介紹是:
2018年 5月,東鄉縣五家鄉政府轄區牛溝村實施分散居住群眾集中安置工程時,在平整土地的過程中,推土機推出了一套珍貴文物“玉七聯璧”。此璧直徑74釐米,孔徑24.5釐米,是為七件不規則形玉板,用馬銜山玉料製作而成,該玉璧是迄今為止發現的齊家文化玉璧體積最大者,對於齊家文化的考古學研究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現收藏於甘肅省東鄉族自治縣博物館。
合璧,璧合,覺得這件大器給了我們最好的例證。
在齊家文化中,聯璜合圍成璧,常有發現。不過相鄰的龍山時期文化中,也不少見這樣的合璧,如石峁,如陶寺,就有不少多璜聯璧出土。這引起一些學人關注,認為這是“小玉大作”,用較小的玉料做成大個的玉璧,似乎是個取巧的法子。正是因為這個法子,讓我們知道璧合並非只是個喻說。
這種多璜聯璧很早就引起研究者的注意,近些年有幾位學人還以此為題,進行了專門研究。如高江濤與吳曉桐二位的研究,都有比較系統的梳理。
高江濤以陶寺出土品為依據,討論了多璜聯璧的分類、分佈、起源與用法(《陶寺遺址出土多璜聯璧初探》,《南方文物》2016年4期)。他說“多璜聯璧主要出土於晉南陶寺文化、晉陝北新華文化、甘青地區齊家文化,其形制特殊,分佈相對集中,年代相對單一,具有鮮明的自身特點”。他認為“龍山文化時期晉南地區首先創造性的發明了多璜聯璧這類獨特的玉器種類,之後北傳至陝北,再透過陝北、內蒙古中南部等新華文化與齊家文化間的互動交流或文化擴張進而向西傳至齊家文化分佈區。多璜聯璧在不同的考古學文化中功用有別,在晉南主要是佩戴飾物,而在齊家文化中卻多與祭祀相關”。
高江濤注意到,夏鼐先生最初將多璜聯璧稱之為“複合璧”,由於材料所限,真實的研究沒有可能太深入。陶寺遺址共出土9件多璜聯璧,主要見於墓葬,多是一墓隨葬一件,男女均有隨葬,但多見於男性墓葬,而且均是套戴在腕部或肘部,不分左右臂。陶寺多璜聯璧以3節、4節璜聯綴為主,一般也不以等分的形式出現。
與清涼寺墓地對比可以發現,那裡的多璜聯璧雖然也多是一墓一件,也還見有一墓多件,有一墓隨葬了4件。陝北發現的龍山文化玉器多見三璜聯璧,但三片玉璜長度不一,也不以等分為制器原則。
齊家文化中的多璜聯璧雖然也很流行,但透過發掘得到的出土品只見於民和喇家遺址和天水師趙村遺址。
高江濤的結論是,在陶寺文化以及清涼寺墓地的多璜聯璧僅出土於墓葬,應為隨葬品。而齊家文化的多璜聯璧為非墓葬出土,應當不用於隨葬。前者是作為佩戴飾物,後者沒有發現作為佩飾的證據。他還認為“齊家文化中罕見二璜聯璧和五璜以上的聯璧”,多見等分玉璧,比較規整。“從形制而言,晉南與陝北之多璜聯璧相近,而與甘青齊家文化之多璜聯璧略相遠。這可能與其功用不同有關,陶寺文化意在佩飾而隨性,齊家文化崇祭祀而需莊重,因而規整細緻”。
從年代資料比較後,高江濤說“從可供參考碳十四測年資料看,在晉南多璜聯璧至少在公元前2300左右就已開始出現,甚或更早”。“推測多璜聯璧這類玉器很可能是由晉南陶寺文化傳至陝北蘆山峁、石峁一類遺存中”。高江濤判斷,齊家文化的多璜聯璧多是出土於齊家文化的中晚期,陶寺文化多璜聯璧年代應早於齊家文化同類器。“龍山文化時期晉南地區卻創造性的發明了多璜聯璧這類獨特的玉器種類,之後北傳至陝北,再透過陝北、內蒙古中南部等新華文化與齊家文化間的互動交流或文化擴張進而向西傳至齊家文化分佈區”。
朱乃誠在對齊家玉器的討論中(《素雅精緻隴西生輝——齊家文化玉器概論》,《玉澤隴西》北京美術攝影出版社,2015年),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多璜聯璧問題。他提到齊家文化發現多璜聯璧的地點有廣河半山瓦罐嘴、齊家坪、天水師趙村、禮縣寬川、莊浪蘇苖塬、會寧老鴉溝、積石山新莊坪、民和喇家、隆德頁河子、彭陽周溝村等處,統計約有20件多璜聯璧。齊家多璜聯璧分三璜與四璜兩種,多璜規格並不求等大,三璜聯璧製作規範一些。他也判斷“多璜聯璧亦可能是陶寺文化盛行手腕裝飾而發明的一種器類”。陶寺有二、三、四、五、六璜聯璧,他明確主張“這種多璜聯璧的文化傳統根源於中原地區”。
更新一些的研究,有吳曉桐《多璜聯璧的起源、演變與傳播》一文(《江漢考古》2019年6期),他認為“晉南地區出土了數量最多、種類最齊全的多璜聯璧,記錄了多璜聯璧生產技術由斷裂綴合到拼湊綴合的演變軌跡”。年代最早的斷裂綴合型多璜聯璧起源於大汶口、良渚和薛家崗文化時期,“反映了龍山時代早期東部玉文化的西漸”。而拼湊綴合多璜聯璧的產生,“是晉南先民在制玉技術與藝術上的雙重創新,也是華西玉器工業系統興起的標誌性產品。晉南地區的多璜聯璧向北傳播至晉陝高原的龍山文化地區,而後在陝北與甘青地區的互動中傳播至齊家文化地區。多璜聯璧的起源、演變與傳播過程反映了龍山時代跨地域的文化傳播現象”。
這個認識,與高江濤和朱乃誠並無明顯不同。
最新見到的研究是欒豐實的《試論陝北和晉南的龍山時代玉器——以石峁、碧村和陶寺為例》(《中原文物》2021年2期)一文,他雖並非是專題討論,卻也涉及到了多璜聯璧。
欒豐實指出,陶寺玉器中“最具特色的是聯璜璧,即由2~6件(其中以4件者最多)璜形器綴合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璧”。陶寺所見“聯璜璧少則兩段,多者可到八段,這一類璧在清涼寺的廣泛使用,構成了當地玉石器的顯著特色”。
石峁、碧村和陶寺三地的璧環類玉器,均有普通型璧環、聯璜璧、方形璧、有領璧和牙璧。其中結構複雜、製作費力的聯璜璧和形制特殊、附加齒牙的牙璧,“在以發達的玉器而享譽中國新石器時代的紅山、凌家灘和良渚文化之中,均了無所見”。
欒豐實推測“聯璜璧的出現可能有兩種途徑:一是開始時或許是將不同的殘璧鑽孔綴合成一個完整的璧,使其具有璧的形態和功能;二是最初取材時就有計劃地分段製作,最後綴合起來,成為一種新的型別,但是其功能是相同的。後來逐漸演變為具有區域特色的一類玉石器,甚至可能成為了當地的一種時尚,得到人們的認同和追求。所以,從清涼寺第二期廟底溝二期文化墓葬中開始出現的聯璜璧,很快就傳播到中條山以北的陶寺文化,並被碧村和石峁甚至更遠的甘青地區史前文化所接受,影響所及包括了差不多整個西北地區”。
欒豐實的結論稍有推進,他把多聯璜璧的首創提到廟底溝二期文化,這似乎離仰韶文化不太遠了。我們知道廟底溝文化居民大量製作佩戴的陶環,因為容易損壞,也發現有一些修復使用的例子,與後來見到的聯璜環一樣。就技術和習慣而言,這同玉器中的聯璜環與聯璜璧,自有相通之處。
關於多璜聯璧的用法,上面的討論都注意到,在山西芮城的清涼寺考古中,多璜聯璧和多璜聯環發現時大多數直接套在死者臂腕部位。包括其他穿孔器在內的這些玉器,凡出現在臂腕位置的都被歸入裝飾器之列,這是有疑問的,覺得應當區別開來,有的並不適合作日常裝飾品使用,而有可能是斂葬時特意為死者佩戴上去的。
齊家文化新近發現的大規格七聯璜璧,顯然與手腕上的佩戴品無關,它不是傳統意義的飾品。如果說齊家文化多璜聯璧的設計理念是自外部傳入的,那它卻是有了明顯的改變。
變化之一,是小型的多聯璜璧一般製作精緻,造型規整,聯璜大小一致,最標準的就是三璜聯璧。
變化之二,就是規格增大至五倍以上,重量也相應增加,這樣就不大適合以原來的方式佩戴了,明顯上不了手。如果一定要佩戴,那就只能套在脖頸上,放在雙肩上頂著。這樣就只能在舉行特定儀式時使用,平時就要擱置起來。這樣的大璧各塊璜料都沒有細作修整,除了拼合的介面,內外沿都保留著玉料的原狀,顯得比較粗獷。
考慮到出土七璜聯璧的上灣,海拔接近2500米,正處在面對河流的山頂位置,那裡應當是齊家文化的一處祭祀場所。高高的山頂,居住附近的齊家人也許覺得那裡離天更近,以蒼璧禮天,跳起祭日之舞,抒發崇日之情。目前因為未及進行發掘,詳情有待日後釋出。
類似上灣的發現,來日一定還會有的。以往在甘肅莊浪、靈臺也都發現有類似的大玉片,邊緣帶有穿孔,不排除也是散失的多璜聯璧。見於玉展的寧夏隆德沙塘鄉出土的玉片,寬25 .1、高17.5釐米,邊緣不齊,四角鑽小孔,與上灣風格無殊,也應是大多璜聯璧散失的元件。
上灣七璜聯璧不可謂不大,也還不能說空前絕後,在多璜聯璧中可暫居璧王之位。不過可以推測一下,凡發現類似大器的遺址應當是級別較高的遺址,也應當引起特別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