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進拴|我讀黃永玉【之三十七】
郭進拴,現為河南省報告文學學會平頂山分會會長,平頂山學院客座教授。199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2001年加入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已出版《湛河大決戰》《磊裕烽火》《洪流滾滾》《美女山,美人河》《六十歲說》《童趣兒》《人間真情》《命運》《我的鰲頭》《村魂》《觀音菩薩傳》《風雨龍潭情》《壯歌風雲路》《月是故鄉明》《歲月芬芳》《新城美韻》《鄉情老更深》等六十餘部。多篇作品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文藝報》發表並獲獎。
最近見到黃永玉,是在董卿的《朗讀者》裡。
他與董卿對話,寫了遺囑說要把骨灰撒了,魂歸山野。
“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天,看看雲嘛。”
說完自個兒樂了,笑像個年近百歲的孩子。
真是妙極又有趣。
近代的湘西小城鳳凰,出了不少人物。有“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沈從文,有以血肉之軀跨過千里羌塘“湘西王”陳渠珍,有當過一陣子民國總理的“湖南神童”熊希齡。
這些人或從文、或從武、或從政,一生光輝燦爛但也算規規矩矩。唯有黃永玉,從不按套路出牌,是繪畫鬼才也是文壇星斗,曾流落街頭也曾蜚聲國際,寫詩、散文、小說、劇本、木刻、雕塑、油畫、國畫,樣樣來得,受盡苦難還能怡然自得,“你們都太正經,我只好老不正經”,終成一代大師。
《活得有趣,才不會老去:黃永玉傳》的作者劉一友,是黃老兒時的文星街街坊好友,二人一生交集頗深,亦師亦友,作者將他們之間無數的樂聞趣事詳盡記於這本書中。讀完全書,相信大家都會從黃老之趣裡咂摸出一點處世哲學,開啟自己的智慧人生。
01 現實裡的有趣老頭
郭德綱有句玩笑話,誰活得長誰是藝術家。
在黃老這裡,也許我們該說,謝天謝地這個藝術家活得長。
不同於傳統意義上藝術家的嚴肅或者冷峻,這個黃老頭,實在有趣得緊。
12歲,他在戰亂之中,流落異鄉,為了謀生,做遍苦差,幾成“百匠”之人;32歲,終以畫作博得大名;50歲,考取駕照;95歲,開著法拉利四處兜風。
黃老90歲那年,舉辦了《黃永玉90畫展》,有記者採訪他:“來參加的男人需要打領結不?女士是否要穿晚禮服?”黃永玉還是那副叼著菸斗,怡然自得的樣子:都不必了,最好裸體。
你可以說他90歲活得肆無忌憚了,那年輕時呢?
據一友會議,有一天傍晚年輕的永玉在廣場上遛狗,人問:“你的狗打的贏我的狗嗎?”永玉答:“來呀!架口大鍋子,誰輸了就下鍋子如何?”嚇得來人急忙退卻。
還有一次,一友見永玉在一佛廟巨石上所寫的“天心月圓”四個大字,意境清遠,飽含禪機,問他出處在何典?
答曰:“記不清,不是弘一法師的,就是我黃永玉的。”
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黃老的趣來源於為人的坦蕩和率真,也來源於思想的獨立與睿智。
中國古代有很多在仙山閉關修煉,出關後感嘆“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的傳說,甚至有“柯爛斧鏽”的形象描述。黃老曾提筆寫對聯,上聯寫道:“洞中方七日”,大家一看,老套傳說又來了。
接著寫下聯:“世上一星期”。眾人目瞪口呆,接著會心大笑。寥寥幾字,一下子把那些個糊弄國人上千年的玄虛掀了個底朝天。
02 畫作裡的嬉笑怒罵
黃老有兩句名言,其中一句叫“畫畫從來都是玩”。
看過他畫的人,都知道那是多麼獨具一格的藝術。畫上那些智慧、幽默、富有哲思的跋語,有時長篇大論,有時短語小議,時而令人捧腹,時而讓人沉思。
不妨看看他為所作的畫配的短句,借用動物口吻,說長道短,指桑罵槐,極盡諷刺之能事。
如老鼠的自白:“我醜,但我媽喜歡。”貓的自白:“用舌頭洗刷自己,自我開始。”飛蛾的自白:“人們,記住我的教訓,別把一盞小油燈當做太陽。”
他畫的長頸鹿昂首挺胸,一旁題字:“我在上頭吃慣了,俯下身來頗感不便。”
他畫的布穀鳥扯著嗓子叫,一旁題字:“我在涼快的綠蔭裡吆喝人去勞動。”
但凡對動盪年代有一點了解的人,都會明白這其中暗含的辛辣趣味。可他的畫不像動盪年代之後才產生的傷痕文學,而是產生得正當時,所以在“文革”中,他因這些畫和短句,沒少挨“造反派”的痛打。
當他畫了一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頭鷹後,就被關起來接受了長達數年的批鬥。
當時,有人在臺上批鬥他:“你這個人創作上從來不嚴肅,從來都是玩兒!”黃永玉練舊一副雷打不動的木然神情,心裡卻在竊笑:“你小子要平時這麼說我,我一定請你吃西餐。你算是說出了藝術的真諦,畫畫當然是玩兒,不快樂的話,畫什麼畫呢?”
黃老的有趣,也來源於一生的錚錚鐵骨,敢於鬥爭。用一友的話來講,是來源於湘西楚文化的“雄強尚義”。
在後來被問及是如何與“四人幫”做鬥爭的,他說:“沒有,我只是沒有求饒。”
03 保持著有效的勤奮
黃老的另一句名言叫“我要使我的每一筆都姓黃”。
一友曾懷疑“他不是永玉,而是永動機。”
那是1999年看完黃老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回顧性大型畫展,其作品規模浩瀚,佔滿了三層展廳,以至於邊邊角角都不能浪費,堪稱氣象非凡。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些作品很多都是木刻版畫,比創作一幅普通的繪畫作品耗時更長,用心更深。
歲月無痕,淡化了艱辛。
他經常能夠不眠不休地作畫,寫作,木刻。用他自己的話來講,困了累了,“換樣工作,也是休息。”
正是這種霸氣與靈氣十足的勤奮,才能讓歲月在手中化成了一幅幅精彩絕倫的圖畫,一篇篇妙趣橫生的文章。
一直到了八十歲高齡,他都能在自己的書房裡站著又畫又寫,白天持續工作九個小時左右,“我有那麼多的事情想做,不抓緊,一旦動不得,就可惜了!”
畫界有些人評論,黃永玉畫畫基本功不行。黃老竟然不生氣,反而坦然道:“中國畫、西洋畫都沒學過,我就用自己的方式畫。”可他就是用自己的方式畫,不聽別人的吆喝,不扛藝術教條主義的順風旗,也不在意藝術界同行出於狹隘門派觀念對他的嘲諷和排擠,他走自己的路,取得了獨具一格的成功。
也就是達到了黃老畢生追求的境界,“我要使我的每一筆都姓黃”。
如中國畫一般講究實從虛生,飛白是最顯示功力的地方。黃永玉的畫常常反其道而行之,很滿,追求虛從實生,讓你從大量的資訊中去捕捉隱藏的趣味。“我的畫面上沒得空,你要飛白到自己大腦裡去飛吧。”
黃老被稱為“荷痴”。如別人家畫荷花都是俯視或者平視的角度,體現荷花的清高出世。而黃老的對荷花的印象來源於童年荷叢裡飄蕩的小小眼睛,所以仰視之態最為常見,畫作絢麗多姿,風華絕代。
真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可能也是現今中國最有趣的老頭了,沒有之一。
其實一個人活得有趣不難,難的是面對苦難依然保持著童心,黃永玉就做到了,不但如此,他還從帶血的、帶淚的年代裡咂摸出幾絲甜意,從苦難中懂得了怎樣把悲傷的日子過成詩。
但願我們也能脫離刻板,幽默通達,因為活得有趣,所以不會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