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添貴35歲了,是個貨車司機。他一直習慣於在出車前撫摸幾下掛在車內後視鏡上的一家五口的照片,說這能夠保平安。
十年前他因交通肇事被判了緩刑,重新考了駕照,從事貨物運輸工作。那次事故後,他變得細緻穩重起來,結婚生子,成了家裡的頂樑柱。每次雙手放到方向盤上,他都會深吸一口氣,然後全神貫注。
那天,他檢查完胎壓、燈光、喇叭和雨刮等等各項指標和設施後照常出車,並沒有想到自己和別人的命運會以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交疊。
01
蘇州的五月,春寒已過,夏日總是用那麼幾場雷陣雨宣示自己的逼近。李添貴已經連續開了5個小時的貨車,他要趕在天亮前把一批貨送到外省。
雨水像是帶著怒氣,重重砸在車上,把車窗上映出的霓虹燈影衝得歪歪扭扭。幾聲雷響,李添貴晃晃腦袋,從副駕駛座上的舊公文包裡掏出一支菸含在嘴裡。菸嘴在夜幕裡一閃一閃,好像在均勻地呼吸。
本來晚上出車,白天是要有足夠的休息時間的,無奈小兒子哭鬧,妻子一個人照應不過來,李添貴只得搭把手。所以現在,他的腦袋裡還嗡嗡響。
暴雨的速度讓飛快工作的雨刮器也沒了轍。在一個小路口向右拐彎時,坐在高高車頭駕駛座上的李添貴模模糊糊看見了一個黑影,等到回過神來,“咚”的一聲!即便雨聲很大,猛烈撞擊的聲音卻還是能夠清晰入耳。
李添貴心裡一沉,立刻下車檢視,只見後車輪邊上,電瓶車已經散了架。再彎腰一看,車底趴著一個穿雨披的人,一動不動。
一道閃電從空中劈開,把李添貴的臉照得煞白,他連忙掏出手機報警。菸頭落在地上,閃爍了兩下,馬上被暴雨澆滅了。
02
一年後,李添貴出現在法庭上。“被告人”的標牌後面,鬍子拉碴的李添貴身形消瘦,轉身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妻子,眼神越發陰鬱。
公訴人席上,檢察官辛英手中握著已經被翻得捲了邊兒的證據材料,看了一眼李添貴。之前提審時,他就一直是這副陰鬱的表情。
“事發時你第一眼看到對方電動腳踏車距離有多遠?”
“沒有看到。”
“你駕駛的貨車,事發時是什麼速度?”
“剛起步,速度大概二三十碼。”
“你注意到路口的訊號燈了嗎?”
“是綠燈。”
“為什麼轉彎時沒有注意到正常行駛的電動車?”
“當時我已經連續開了好久的車,有點犯困,加上外面大暴雨,一時沒注意。”
“你還有什麼要補充說明的嗎?”
“我進去了,我的老婆孩子可怎麼辦……”李添貴像是被一根小棍死死抵住了肋骨,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扭了扭。
整個提審過程,辛英對李添貴的左手印象深刻。他那被手銬束縛住的左手手指一直艱難地抵在訊問椅邊緣,它們急切地抓住凸出的木頭橫條,指甲蓋被擠壓成白色。此時它的主人泣不成聲,試圖用連貫不清的敘述為自己和家庭求得一次機會,而它在須臾之間卸去的色彩更加扎眼。
辛英抬眼看去,那是一個悔恨、絕望、無助的靈魂。
03
外面剛下過一陣急雨,植物和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此刻整個屋子裡瀰漫著一種略帶腥味的氣息。這起案件事實非常清楚,李添貴負事故全部責任,構成交通肇事罪。辛英理了理思緒,把起訴書和證據材料擺放整齊。
證據材料扉頁上有被害人的基本資訊:陳宜,女,31歲,育有三子,最大的女兒10歲,最小的兒子7歲。案發當天,是這個年輕母親的31歲生日。
辛英一共辦理過20起交通肇事案。20本卷宗裡,都有讓她最揪心的痕跡。陳宜這起案件裡的一封信就曾攪得她好幾天睡不安穩。
那是一封辭職信。信中,這位年輕的母親寫道:“尊敬的領導,因想多點時間照顧家庭,陪伴孩子,所以特申請辭職,望批准。”落款日期正是案發當天。事不遂人願。陳宜沒等到吹蠟燭,沒等到孩子們稚氣的生日歌,沒等到新生活的開始,卻遭遇一場車禍……
辛英微微搖頭,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李添貴,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後,開始宣讀起訴書。
來源 | 檢察日報
文 | 秦菲
製圖 | 一飛
編輯 | 一飛、趙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