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了一年多的女朋友暗示了幾次段朋要結婚,因為女朋友比他大兩歲,特別恐慌青春的易逝。段朋說,行呀,結婚就結婚吧。女朋友說,那買間婚房吧,總不成生孩子都沒個窩。段朋就不出聲了。鳥兒都知道先建個巢再下蛋,他能不知道嗎?問題是他拿什麼買房子?大學畢業5年了,找工作,拼命工作,跳槽,找工作,拼命工作……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他一直在賺錢的路上,也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能存下來的錢的數目和步步高昇的房價一直在拉大距離。
準丈母孃也出面了,出面的作用就是加多一層壓力要段朋買房。段朋沒有被這又一根稻草壓垮,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是他和女朋友的關係——女朋友選擇了分手另嫁他人。
段朋鬱悶了一段時間,也沒法,自己的生活還得靠自己維持,工作還得繼續。為了方便上班,他退掉了原先離公司較遠的出租屋,剛好遇到公司附近一棟長租公寓在做促銷,就拿出自己的積蓄一次性交了一年的租金住進了這家條件不錯的公寓。
天有不測風雲,才住不到三個月,長租公寓爆雷,公寓的運作公司收了租客的租金卻沒有交給簽約提供公寓房的房東,公司老闆捲款跑路。眾多房東聚集起來找公司維權,一些房東直接暴力收回自己的公寓房。
一天晚上,段朋在公司加完班回來,發現自己的行李被丟出來堆在公寓門前,房東已經換了鎖,他再也進不去了。所幸他的物品不多,翻出個大袋子裝了雜物,再加上個拉桿箱,就把自己全部家當收拾完畢。
段朋一邊肩膀掛著鼓鼓的大袋子,一手拉著行李箱,在城市高樓林立的大街彳亍獨行,周邊萬家燈火,卻沒有任何一盞燈和自己有關。他一時茫然無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忽聽得有人喊他,“段朋!”
段朋抬頭遁聲望去,他前方的街邊停了輛顏色綠瑩瑩的寶馬M8,司機位的車窗滑下,一個女人探頭出來望著他。那個女人赫然是他村子裡田嫂。他記得田嫂夫妻在他遙遠的家鄉縣城開了間洗車店,不知為何在這個一線城市會遇到。
不管怎麼說,自己夜晚流落街頭的落魄模樣都給家鄉的人看見了,段朋避無可避,只好走上前去相見。他把自己被趕出長租公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田嫂,還再三叮囑田嫂不要讓他父母知道,說自己很快會另租房子住。
田嫂從車上下來,把車尾的後備箱開啟,讓段朋把行李放進去。段朋留意到田嫂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西式制服,和以往在鄉下蓬頭垢面的模樣有天壤之別,不覺好生疑惑。
放好行李,田嫂叫段朋坐進副駕駛座,自己開車。
一邊開車,田嫂一邊告訴段朋,她開的洗車店虧損太嚴重,已經關閉了。一個多月前,她出來找工作,本來想給人做飯搞衛生的,因為她會開車,也會保養汽車,家政公司把她推薦給了現在的僱主。她在這個僱主家裡就負責保養車子和開車外出採購一切所需的生活用品,包括每天買新鮮的食物。田嫂在說話間不停地讚歎僱主的富裕和奢華的吃穿用度。很快,車子進入一個超大型小區,穿過前面幾排高聳的樓房,進入後面的別墅區,車子來到一棟門牌寫著S33的大鐵柵欄門處停住,田嫂朝裡面揮揮手,一個白鬍子老頭走出來,大聲問:“這個生人是誰?”田嫂陪笑說:“是我侄子。”白鬍子老頭再看了一眼段朋,不哼聲,按了個開關把鐵柵欄門開啟。車子進去,又開過一個院子,這才慢慢開進車庫。段朋注意到這棟別墅的房子只有兩層,樓上樓下都有房子亮著燈。
田嫂把段朋帶進一樓的一間房子,說:“你今晚就住這裡吧。這裡的客房多得很。二樓是房主住的,只有幾個負責二樓雜事的工人能上去,我也沒有上去過。你也不要亂走。”段朋忙不迭地答應了。房間裡一應被鋪拖鞋洗漱用具都全,段朋勞累了一天,也不管了,倒頭就睡。
段朋第二天醒來,記得自己還要去上班,趕緊洗漱了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拿出手機地圖看看,知道所在的位置,就是不知道出去坐公交車去公司來不來得及。正想著,看見田嫂向他走過來。田嫂把手中拿的一個紙袋塞給他,“你要去上班吧?這是給你拿的早餐,路上吃。”段朋向田嫂詢問去他公司怎麼走。田嫂沉吟了一下,說:“這個小區很大,你走路到小區門口,都要二十幾分鍾。你跟我來。”田嫂把他帶到車庫,指著一輛白色的車道:“我知道你會開車。你開這輛車去上班吧。”段朋一看這輛車的車標,竟是一輛賓利,嚇了一跳,說:“這麼貴的車,我開去不合適吧。”田嫂說:“沒事。這裡的車都是豪車,最普通的就是我日常開的那輛。我看這裡的人有事都隨便開車去,你晚上把它開回來就行了。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田嫂以前是做生意的,見過的人多了,咱們同個村子的,我能不幫你嗎?”段朋看著這車,早就眼睛發光,聽田嫂這麼一說,那自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車子開到大門口,守門的白鬍子老頭犀利的眼光掃了段朋一眼,並不出聲詢問,鐵柵欄門卻打開了。
賓利停在公司樓下,立即被眼尖的同事看見了。段朋本來昨晚被公寓房東掃地出門,正一肚子悶氣想對同事傾訴,結果眾位同事都被那輛豪車徹底收買了,大家滿眼或羨慕嫉妒恨或意味深長地看看他,誰都表示沒空聽他哆嗦。
住著難以估價的別墅,開著幾百萬的豪車,天天點卯上班,孫子一樣努力加班,一個月拿四五千塊錢的工資,段朋也有點啼笑皆非。
第二天是星期六,段朋難得不用加班,但也起了個大早,住別人家中,總有點顧忌,不好意思太陽昇得老高還蒙被大睡。起個大早也沒事可做,就到處逛,準備去後院運動一下。走到後院,放眼望去,又吃了一驚。這花園不知有多大,眼前樹木鬱鬱蔥蔥,間中一石板小路,蜿蜒盡處現出半個亭子。遠處還有一露天泳池,一池碧水,波光粼粼。灌木花草都有人工修整的痕跡。
忽見石板路上跑出一個年輕女子,穿一身果綠色短裝運動衣,烏黑的短髮,臉上紅通通的,滴著汗,邁著節奏均勻的腳步沿著石板路一直慢跑。段朋本想出來運動的,見有人跑步,也跟在女子身邊跑起來。那女子只是睜大俏目看了幾次段朋,也沒別的動作。
還沒跑滿一圈,不經常運動的段朋已經氣喘吁吁,自覺在一個女子跟前很丟人,遂勉力繼續跑。那女子自是早就聽聞他的喘息聲,似乎笑了笑,慢慢停下了腳步。段朋停下來大口喘氣,對那呼吸平緩的女子豎了個大拇指,表揚道:“你跑步真行!”那女子這回笑得很開心,引導段朋走進亭子。亭子中的石桌上早有人擺好了兩瓶水兩條毛巾。女子遞了條毛巾給段朋,自己拿了一條擦汗,在石凳坐了,饒有興趣地朝段朋左看右看。
段朋被看得有些訕訕的。
女子問:“你就是田嫂的侄子?”
段朋趕緊答:“是的。”頓了頓,才記得回問一句:“你怎麼知道?”
女子調皮地眨眨眼,道:“這是我家呀。他們告訴我的。”
段朋從石凳上“噌”地站起身來,激動得都有些結巴了,說:“這,這是你家呀!這麼大的別墅是你的呀?你太幸福了!”
女子突然鎖起了眉頭,說:“有大別墅就幸福嗎?不見得!”
段朋由衷地說道:“要是我擁有一套這樣的別墅,不,不用別墅,只要在市中心有一套房子,我就無比幸福了!”
女子頗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後來他們互相交換了名字,段朋知道了她叫妞妞。這天早上稍遲,妞妞邀請段朋一塊吃早餐。
此後段朋就在別墅裡住了下來,反正沒人趕他,他也裝作無事,不僅如此,一日三餐還有傭人專門送上門來了。妞妞也時常和他一起運動,一起吃飯,一起聊天。段朋就更沒心思考慮出去租房住了。
過了一個多月,段朋徵得妞妞的同意,把他公司全部明裡暗裡大驚小怪的同事都請來別墅裡作客。說是全部同事,其實除了兩個老闆公司也就十個人,段朋開著賓利帶了四個人,另有兩位同事自己開車帶別的人,一路跟著段朋開進S33別墅。兩位同事的座駕停在車庫裡,立即被車庫裡豪車的光芒滾滾碾壓而過,差點連人帶車消融無影。
就餐在一樓的餐廳,豐盛精緻的菜品是別墅裡專用廚子的手藝,還有倆傭人在旁侍候。一眾人大快朵頤之後再參觀了後花園。段朋結結實實體驗了一回有生以來最高光的時刻。
妞妞一直不現身。
又過了一個月,妞妞問段朋願不願意娶她。
如此好事,求之不得!
妞妞說:“我們結婚後,這間別墅就是你的了。你願意嗎?”
Great! 卻之不恭!
段朋暈乎乎,輕飄飄的,不知自己是躺在元寶堆裡,還是臥在青雲山中。
新婚第二天,段朋擁被高臥,渾身痠痛,不願起床。新娘子妞妞早已換好了一身要出遠門的裝束。
妞妞說:“我本來是一隻蝸牛精,這間別墅其實是我的蝸牛殼,蝸牛不可能離開殼而生存,所以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屋子。一直以來,我最大的夢想就是離開屋子自由自在地去任何地方。今天,我的夢想終於成真了!我要離開了!謝謝你願意接手這間屋子!”
妞妞拿了面古里古怪的大鏡子豎在段朋面前,說:“你看看,裡面的是你自己。從此以後,你只能在這個房子裡生活。”
鏡子裡是一隻頂著五彩斑斕外殼的大蝸牛,滿眼的驚恐與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