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輛小車駛過平展的鄉間沙面公義路,靜靜地停在皇村製衣廠門前的空地上。
車門開了,
女廠長趙文蘭下了車。這時,村主任申志良大步奔了過來,說:“文蘭,你這十天在外辛苦啦。”
文蘭笑笑說:“還好,辛苦點不算
啥,那批新型面料總算落實了,價格也適中,三天後,咱們可派車去車站提貨。”
這當兒,車裡下來一個男青,,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高個子,濃眉大眼,舉止瀟灑而優雅。
文蘭連忙介紹,“來,小田,這就是我們皇村的主任兼製衣廠副廠長申志良。五叔,這位是咱們廠聘請的服裝設計師田波。聘期一年。”
三人有說有笑進了廠門,上了二樓廠長室,剛說上幾句話,文蘭準備派人給田波安排住處。田波卻說,廠長,這不忙,你還是先帶我去看看車間的生產情況吧。”
在底樓,文蘭迎面碰上丈夫申興平。他在廠銷售科工作。文蘭隨即作了介紹。
田波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申興平卻不冷不熱,什麼話也不說。巡視了製衣車間,又在服裝陳列室呆了很久,兩人邊看邊談邊議,田波的一些建議和見解,時不時地在文蘭心裡引起共鳴。
談著談著,竟忘記了時間。暮色四合時,申志良走進了服裝陳列室,一看兩人還在談論不休,就說:“文蘭,你看都已經六點鐘,你不讓小田吃晚飯?小田的住處怎樣安排?”
文蘭說:“前兩天我就跟我表姐打了招呼,走吧,咱們一起去街上看看。”
進了文蘭表姐開的餐館,文蘭領他們上了樓。東首一個房間,敞敞亮
亮,十八個平米,房內有床、掛衣櫥、桌、椅子和彩電,一應俱全。住在這兒鬧中取靜,田波很是滿意。
文蘭對申志良說:“五叔,為歡迎新來的服裝設計師,咱們是不是請小田喝幾杯?”
申志良揚揚手說:“要得要得。”爾後,一干人下了樓。
文蘭的表姐夫弄了幾個菜,三人坐下,開了兩瓶啤灑,一時笑語迭起。一杯啤酒下肚,文蘭的手機響了,是申興平打來的,他在那邊責怪道:“你此刻在哪兒呀?不回來吃晚飯也不打個電話。”
文蘭說:“今天田波來,我現在正陪他吃晚飯,你跟我媽說一聲。”
申興平頓生醋意:“還有誰在陪著那小帥哥喝酒?”
文蘭故意說:“沒有誰,就我。”申興平一聽這話,便把電話掛了。
文蘭回到家,剛進客廳,愛犬賽虎就把她的布鞋叼了過來。母親秀姑正在客廳看電視。父親病故以後,文蘭怕母親孤單無人照料,就把她接到自己身邊。
母親說:“你晚飯吃過了嗎?”
文蘭有些奇怪:“興平他沒對你說我在哪兒?”
母親搖搖頭:‘他什麼也沒說,吃過晚飯就出門去了。”
文蘭把廚房拾掇好,隨後洗了一把熱水浴,就進臥室,翻閱起各類時裝服飾雜誌來。翻著翻著,有些睡意朦朧,一看錶,已是十點半鐘了,還不見申興平回來。她暗忖,他十有八九又到郭英那兒去了。
郭英的丈夫去年春上死於一場車禍。 近日,村裡廠裡都有人在傳言,說興平常到郭英屋裡去。
正默想著心事,臥室門“咣噹”一聲被猛地撞開,文蘭一嚇,忙站起,只見酒氣沖天的申興平踉踉蹌蹌闖了進來。
文蘭一看便來氣:“你又去哪兒喝酒?你這樣自作自受幹嗎?”
申興平“哼”了一聲,乜斜著眼說:“你把自己管管好吧。”
文蘭一愣,反問道:“我有什麼不好?陪新來的設計師吃頓晚飯,我身為廠長不應該嗎?何況,五叔也在場。”
申興平口氣軟了,“我沒有說不應該,我是你老公,你有些事應及時跟我通通氣。”
文蘭說:“老公是家裡的關係,與工作無關,你別混為一談。我代表廠方物色聘用服裝設計師,老早就和五叔等人達到共識,為何要跟你通氣?”
申興平說:“人家背後說你閒話,我無法忍受。”
文蘭反詰道:“我倒是聽見有人說你閒話的,說你有事無事老去郭英屋 裡,寡婦門前是非多, 你懂不懂?”
申興平的臉紅起來,嚅囁著說:“都在嚼白蛆。”
文蘭心裡唏噓不已,丈夫不自然的神情證實了他的做賊心虛,但她不想點穿他,她怕夫妻間的論戰沒完沒了。結婚四年了,文蘭已習慣凡事讓著他些。
這天,一批休閒服裝要送省城展銷。趙文蘭要銷售科安排兩人押車前往。不一會兒,銷售科負責人對文蘭說,申興平不願意去省城送貨。
文蘭聞言,將丈夫叫到廠長室,順手關緊了門,很嚴肅地說:“興平,在這關鍵時刻,廠裡的人都在看著我的決定,現在我決定了,你面前兩條路,要麼隨車去省城,要麼回家去。我當廠長,你想拆我的臺,辦不到!”
申志良這時也說:“興平,不是我五叔說你,文蘭工作這麼累,擔子這麼重,你不但不支援,還橫插一支花,你……”
申興平緘默了好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五叔,我就是不放心她與田波老呆在一起,有說有笑,親親熱熱的,象什麼樣?”
文蘭指著他的鼻樑斥道:“我不是你腰間皮帶上的鑰匙圈,你別昏頭過份了,申興平,你再疑神疑鬼的,咱們各走各的道,落得兩下省心。”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婚這天早上,文蘭起來熬了半鍋米粥,又去表姐店裡取了幾根油條,爾後點著煤氣煎荷包蛋,剛煎了一隻,只覺得油氣沖鼻,一陣噁心想嘔吐。
母親看見了,走過來關切地問她怎麼啦?文蘭說也不知為啥,最近幾日,老是想吐。
母親一喜說:“蘭兒,你有了。”
文蘭一愣,不知是喜還是憂:“可這些年來,我都沒懷上呀。”
德母親說:“這有啥,有 的人結婚五年還沒懷上,你只四年。”
吃早飯時,文蘭母親把文蘭懷孕之事告訴了申興平。可他聽後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異樣地望了一眼文蘭,就走出了客廳。
夜裡待文蘭進 了臥室,申興平啟
口就問:“你四年身子都沒動靜,怎麼現在一下子就有了?”
文蘭說:“你這話算什麼意思?雖然醫生檢查後說你患了少精症,但我看過醫學資料,患少精症的男子百分之五十至六十有可能生育的。”
申興平不吱聲了,悶了半天又說:“弄得不好,有人又要在此事上面借題發揮了。”
文蘭拍拍腹部說:“讓人家說吧,我趙文蘭坐得身子正,不怕影子歪,只要你不疑神疑鬼的就好。”
申興平被噎得一時無語以對。看見賽虎在文蘭身邊轉來轉去,提腳朝它屁股狠狠踢了一下。文蘭說:“你幹嗎?它礙著你啦!”
文蘭的肚子越來越大,想到自己再過兩個月就要生孩子,還要歇產假,她向申志良提出讓田波在這期間臨時代理廠長職務,以負責全廠的生產管理、質量檢驗和新品開發。這想法竟和申志良不謀而合。
形成決議以後,文蘭就找田波談。田波非常樂意地說:“這是你們對我的信任,我哪有不接之理?反正,不順的地方,有申主任頂著呢。”
轉眼過了一個月。
有天午後,田波在車間監製、巡視一批去展銷的男式西服。田波走著走著,忽然他在製衣四組女工的縫紉機旁邊看見一隻菸蒂,他揀起一瞧,那菸蒂還冒著煙呢。
製衣四組的八個人都是女的,沒人吸菸。田波問一個女工,方才這兒誰來過了?廠裡有明文規定,製衣車間是嚴禁吸菸的,違規一次要被罰款,還要被扣除當月獎金。
這時,那女工低下頭說,是申興平拋的菸蒂。
廠長的老公違規了,罰不罰款?人們拭目以待。田波讓人把申興平叫來問他,“你說怎麼辦?”
申興平冷冷地瞥了田波一眼:“你覺得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田波笑眯眯地說:“好,痛快!”
申興平光火了:“罰就罰扣就扣,神氣什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田波回到辦公室,把此事告知申志良。一刻鐘後,一張佈告赫然貼在車間門前的醒目之處。
可是,一刻鐘不到,那佈告被怒氣衝衝的申興平一把扯下,揉成一團,扔在垃圾堆裡。
申志良聞訊趕來,把申興平叫到辦公室,狠狠批評了他一頓,但他不服,臉紅耳赤跟五叔頂了起來。
這事驚動了文蘭,挺著大肚子顛兒顛兒趕來廠裡。
文蘭見了申興平厲聲質問:“你,你究意想幹什麼?”
申興平瞪了田波一眼,說:“我就是看不慣這小子的逞能樣!”
文蘭說:“你有本事也可來逞能,但不能逞能在違紀的事情上,鑑於你的所作所為,廠行政決定給予你停職檢查的處理,以觀後效,再這樣下去,開除!”
申興平冷笑著說:“可以,趙文蘭,直清楚你與這臭小子的關係非同手索。廠裡誰人人不知哪個不曉?”
文蘭怒不可通,一伸手照準他就是一記耳光,失去理智的申興平兩手一推,就把她重重掀翻在地。
文蘭早產了。半小時後,她在鎮衛生院生下一個兒子。
早產兒送市醫院特別護理室一個月,抱回家時,已養得白白胖胖,十分逗人喜愛。
抱著兒子,文蘭又笑又哭。賽虎在身後嘻戲著咬她的褲角,尾巴一搖一擺的,為主人家新添了小生命而欣喜不已。
文蘭給兒子起乳名叫甜甜,祈望兒子能永遠生活在幸福之中,但實際上,事與願違,這孩子從出生到日後的成長都道遇著一個個風險。
菸蒂事件之後,申興平就再沒在製衣廠露過臉,他透過一個朋友關係,去了市水泥製品廠。
夫妻間的隔閡是明顯的,而且隨著兒子的出世,並沒有得到根本改善。
這天午後,甜甜睡著後,文蘭的母親秀姑把他放在搖籃裡,被好紗帳,就持起一隻竹籃,到集園裡拔青菜。半籃青菜拔好擇好,她特進院,又走到搖籃邊,撩開紗帳。啊!她失聲叫起來,甜甜沒有了,搖籃裡空空如也。
秀姑大叫大喊,一拉後門,是虛掩著的。很顯然,有人從後門進來把甜甜偷走了。
左鄰右舍聽見秀姑的哭叫,全都跑了出來。有人提醒她,叫她快打電話給文蘭。
文蘭一進院門,就面無人色。愛犬賽虎搖著尾巴,煎一般地竄出了門,去找小主人去了。
不一會,警察來了,按程式展開調查,人們也分頭尋找,一直到天黑也毫無結果。
文蘭走到屋後,肝腸寸斷。她唸叨著孩子的名字。鬼使神差地順著雜樹林的小徑往荒溝那邊走。
樹影綽綽,荒溝空寂,文蘭心裡襲上了一種無端的恐懼。忽然,她看見前面不遠處晃動著一個小黑影,似乎滾動著,再近點,藉著樹縫透過的月光,她看清了,那黑影是愛犬賽虎。
她叫了一聲。賽虎嘴裡叼著一個東西,竟是甜甜的襁褓。文蘭問賽虎,這在哪兒找著的?賽虎不會說話,只是回頭對著北面連叫三聲。賽虎“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渾身赤溼。
文蘭抱起孩子,襁褓溼透,孩子兩眼緊閉,額頭滾燙,似乎昏迷了。
經過一番搶救,第三天,受了風寒和驚嚇的甜甜在鎮衛生院終於脫離了危險期。
與此同時,破案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很顯然,孩子是被扔到河水裡的,遺憾的是,村裡沒有監控,給破案帶來了難度。
那天清晨,縣公警察老宋到了集市上,他特意到魚攤邊瞭解情況。一箇中年漢子說:“我這魚來得很雜,大多是在附近的野塘野河摸的。”
老宋忙問:“也去皇村的野蘆蕩去摸嗎?”
中年漢子頷首。
老宋說:“你回憶一下,七天前午後,你在那野蘆蕩摸魚,看見什麼了嗎?”
中年漢子略思一忽兒,說:“我回返時,看見一個女人急匆匆拎著一隻長口籃,不知去幹什麼?”
老宋問:“那籃裡放著什麼?”。
中年漢子說:“我走得急,沒細看,好象是樹葉什麼的。”
老宋又問:“那女人有什麼特點?”
中年漢子說:“中等個子,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臉色挺白,眉毛很濃。”
老宋說:“等你賣完魚後,我來找你,請你幫我去指認一下那女人。”
十點鐘左右,老宋和中年男人來到了皇村製衣廠。三人在田波和申志良的引導下,走遍了全廠,梳視過所有女性,均無此人。
老宋問田波,有誰請假不在廠的嗎?田波和申志良一排查,說,有兩個女的,一個是庫房保管員唐小敏,一個是食堂工作人員郭英。
於是一行人又來到村子裡,郭英家在東首,三人剛到門前,正趕上郭英拎著包有事出門的樣子。那中年漢子盯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對老宋說:“正是這女人。”
郭英頓時面色慘白,人一下子軟癱在地上。
一小時後,郭英交代了她和申興平兩人合謀殘害小甜甜的犯罪事實。
原來,一年前,任成品庫發貨員的郭英,因工作連連失誤,被廠行政處理,調離原崗位,安排到食堂洗菜。從那開始,這女人便對文蘭懷恨在心了。丈夫離世之後,她便主動勾引了申興平。田波來廠之後,她又在申興平面前故意挑撥離間,尤其是甜甜的出世,郭英報復心更甚,屢跟申興平說,甜甜是田波的種,弄得申興平妒火中燒,一直對文蘭母子冷眼相覷。
那天午後,正是郭英瞅準秀姑去菜園的當口,把熟睡的甜甜放入事先準備好的長口大竹籃,穿過黑幽幽的荒溝,在圩岸中央將竹籃連襁褓一 塊投入水汪汪的蘆蕩。所幸,甜甜命大,籃底紮在兩根折斷的蘆根上,遇險無驚。
文蘭知曉事情真相後,坐不住了。
她找到警察提出在拘押申興平前,她要和他一起去省城做一次親子鑑定。文蘭說:“我要澄清傳言,還自己清白,否則我難以做人?請你們理解我。”
鑑定的結果表明,甜甜與申興平有血緣關係。
一干人走出權威的研究所大門,申興平在上警車前,一下子雙膝跪地,央求道:“文蘭,我不是人,請你無論如何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好嗎?等我出來了,我一定與你們母子倆好好過日子。”
文蘭推開他,把小甜甜緊緊地摟在懷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嘆道:“夠了,夠了,我再和你這種人生活在一起,起碼會折壽三十年。”
作者: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