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23日清晨,交通部報告了一個不幸的訊息:中國廣州海運局斯屬的遠洋貨輪“德寶”號在阿拉伯海失蹤已8天了!廣州海運局排程室於1986年6月15日18時收到“德寶”輪最後也是唯一正式的一份船位報告後再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一點資訊,這樣才不得不正式向交通部和廣東省政府報告。
中國遠洋運輸總公司向所屬各家公司發出緊急命令:凡航行經過阿拉伯海的遠洋貨輪注意尋找“德寶”輪,如發現任何一點情況,立刻報北京。
我國政府透過外交途徑,委託英、美、法等國海、空軍幫助我們在阿拉伯海上搜索“德寶”輪的蹤影。
一場世界範圍的規模空前的搜尋工作開始了。
“病兒”蹣跚萬里行
“德寶”輪是我國機械進出口公司向外國訂購建造的12艘4800噸級的多用途船的第一艘。船長101米,寬16米,吃水6.8米,造價2700萬元,由波拉依拉船廠負責建造。波拉依拉船廠是一家擁有5000多人的老廠,是建造國的第三大造船廠,不過該廠管理較差,工藝較落後。“德寶”輪於1983年底開始建造,直到1986年1月底才完工。1月31日我方簽了字,可我們的驗船師一直把船檢證書壓在手裡,遲遲不肯發。理由是,船上有些機械裝置不合格,jss組合電臺少5個備件;中頻功率只有正常的四分之一;應急消防泵不能用;主機推力軸承有毛病……
我國監造組的專家和驗船師與波拉依拉船廠多次交涉,扯了一個多月,終於把有些專案給解決了。最後決定正式簽字接船。廣州海運局34名船員在指導船長孫龍義的率領下莊嚴地登上飄著五星紅旗的“德寶”輪。
3月17日,“德寶”號離開了波拉依拉船廠向康斯坦薩港駛去。我國大使館親自安排貨源:鋼材和盤元,讓船方挑選。孫船長決定裝盤元,並要求把貨裝平裝好。可惜盤元是散裝的,碼頭工人裝是裝平了,但沒有裝穩,更沒有綁紮,而且在二層櫃裡也裝了一部分。
3月30日,“德寶”號裝了3324.9噸盤元,徐徐離開了康斯坦薩港,踏上了迴歸祖國的航程。
在駕駛臺裡不斷了望的孫船長望著風乎浪靜的黑海,似乎感到有一種不可言傳的不祥之兆。這位已有30年航海經歷的老船長,多次在國外接過船,可這次接船不太順利,自己的情緒也有一定影響,儘管他極力剋制自己。
一路上還算順利,穿越狹長曲折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透過溫暖溼潤的地中海,4月3日抵達塞得港。不知怎麼搞的,代理沒有及時付錢給蘇伊士運河管理局,“德寶”輪被扣了3天。“晦氣!”孫船長自言自語道,他真擔心還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再找到自己頭上來。果然,11日,船舶進入赤日炎炎的紅海,主機減速齒輪箱溫度急劇上升,還聞到了焦味,輪機長急忙請求船長立即停船檢修。
“不行!紅海里有許多暗雷區,一碰上不就完蛋了?”船長搖了搖頭,“還是到亞丁灣去拋錨再幹。”輪機長還得聽船長的,他默認了。
12日晚,“德寶”號在靠近南葉門不遠的公海拋下了錨,輪機長剛要動手幹,南葉門幾艘巡邏艇突然趕來要趕走他們。
“晦氣!”孫船長鐵青著臉走上駕駛臺,揮了揮手,“去吉布地!”
在吉布地錨地,輪機長帶領幾個輪機員、機匠把減速齒輪箱開啟,裡面的線圈燒壞了,而主機推力軸承的推力塊又被卡住,靠自己的力量,肯定不能修好,只能請吉布地船廠幫忙了。可一打聽,吉布地船廠是一家小廠,技術、裝置力量十分薄弱,實在是無能為力。孫船長決定發報給波拉依拉船廠,請他們火速來解決。
波拉依拉船廠送走了“德寶”號,接著是安排“柳寶”號下水,該船在試航中也同樣發現主機推力軸承的減速齒輪箱有問題,這是連鎖反應,引起了船廠的重視。船廠決定改進工藝,先在“柳寶”號上做試驗,待成功後再為“德寶”號安裝新的。
這樣,“德寶”輪在吉布地足足待了59天。孫船長感嘆不已,這是他接船經歷上最漫長而又最麻煩的一次,而且到此還未結束,接下去的命運又如何呢?他實在不願多去想它。
6月3日,波拉依拉船廠終於派人帶了備件來到了吉布地,廣州海運局還派了一位指導輪機長來加強力量。幹了幾個晝夜,問題基本解決了。
11日,多災多難的“德寶”號起錨離開了吉布提港向東駛去。就像一個體弱多病的嬰兒,“德寶”號剛剛跑了兩天,一、三號輔機又壞了,便不得不在索馬利亞的哈豐角附近搶修。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孫船長更相信這句話了。
還好,兩位輪機長一起搶修,第二天船就能航行了。但此時東南季節風已上來了,這是個極大的威脅。
15日中午,“德寶”號向局排程室發出了一份正式船位報告,上面寫著:船位8°23N,53°50E,主機轉速102,航速11.5節,航向80°,風力8級。
此後,再沒有得到“德寶”號任何一點資訊。他們是碰到海嘯,翻船沉入海底,是遇到海盜被劫持走了,還是……大家紛紛在猜測。
兩名倖存者終於被發現
交通部6月23日接到報告時“德寶”號已失蹤8天。一星期後,到了6月底,仍然沒有一點訊息。兩個星期後,來自阿拉伯海的我國遠洋船舶以及美、英、法海空軍,我國駐吉布地、索馬利亞大使館都報來了令人失望的訊息:毫無發現。
直到7月14日晚上,“德寶”號失蹤29天后,美國駐華使館通告我方:日本一艘名叫“三井丸”的5000噸級貨船在密納庫島附近(馬爾地夫的北面)發現一隻救生筏,上面躺著兩名奄奄一息的中國“德寶”輪船員。他們預計明天(15日)抵達新加坡。
交通部立即派人去新加坡接回這兩名倖存者,並送往北京。部長很快接見了他們,向他們詢問了有關情況。
“德寶”號的兩位倖存者,一個是水手長,另一個是一水,從他們憔悴而又黑黑的臉上就可以想象得出他們是經歷過一場非人的磨難。他們邊流眼淚邊講述這場遇難的詳細經過……
災難降臨的那個夜晚
1986年6月14日上午8時,“德寶”號起錨離開索馬利亞的哈豐角,向風高浪急的印度洋駛去。船長心裡很明白,他們在吉布地呆了59天,把印度洋上航行的最好時光給耽誤了,現在迎接他們的是災難的西南季節風,幾乎每天都是八、九級大風,而且又處於低氣壓範圍內。這是他當船長的錯誤嗎?
船長決定頂著風浪向南航行。可是海上狂風大作,浪濤洶湧,一排排山巒似的巨浪,咆哮著鋪天蓋地而來,猛撲著船身。“德寶”號航行了一整天,只跑了十幾海里,船上只有80多噸油,要橫渡印度洋起碼要花12天時間,如這樣頂著風浪堝牛般地前進,是到不了新加坡的,船長當晚把船的航向由南改為東(4800噸級的貨輪在西南季節風期間橫渡印度洋本身就是一次無把握的冒險,一定要闖,應把燃油加足,然後沿著東北大陸航行到赤道附近,最後沿著赤道橫渡印度洋,這樣可以避免西南季節風的影響,確保安全。而“德寶”號沿著北緯10。由西向東航行,正處於大風大浪的威脅之下,實在是個大失誤)。
15日晚上6時,“德寶”輪發了一份船位報告,並申請在新加坡加油。16日白天航行基本上正常。晚上8時,三管輪接班,他發現油溫不夠,便將蒸汽開關開大些,然後帶值班機匠把主、輔機仔細檢查了一番。離開哈豐角時,船長再三關照過,過印度洋時,主機千萬不能停,這是關係到船舶存亡的大問題。三管輪牢牢記住這句話,就像母親照看出生不久的嬰兒似的,他不時看看各種儀表,不時豎起耳朵細細諦聽有什麼異樣的聲音。
8時45分,主機突然停車了。剎那間,整個機艙的空氣似乎凝住了。三管輪起初還不相信,一旦確信,他竟像木偶似的呆住了。兩位輪機長几乎發瘋似地衝了下來,大管輪下機艙時被絆了一跤,也連滾帶爬地跑來搶修。船長也來了(船在海上航行,主機突然發生故障,船長應不應該下機艙?他下機艙解決什麼問題?反而會錯過許多非常珍貴的急救機會)。主機停車的原因很快查出來了,是由於燃油加溫太高,三管輪忘了將蒸汽關掉。10分鐘後,主機又啟動了。
當船長從機艙裡爬上來時,他猛然發現船身已嚴重右傾。他好不容易進入駕駛臺,只見嶄新的“德寶”輪就像一個心臟病患者突然復發,無力地橫臥在風浪洶湧的阿拉伯海上。
主機很快又停車了,船身由右傾30°逐漸增加60°斜去。海水像餓狼似地湧進了機艙和船員房間。
“報務主任,報務主任……”船長吼叫著。報務主任很快地爬了起來。
“快發求救電報,”船長臉色灰白,聲音在顫抖,“你無論如何……要把電報發出去……否則,我們都沒有救了。”
船身在繼續傾斜,一股股流速很大的湧浪向“德寶”輪衝來,在悽淡的鵝毛月下,船員們紛紛爬到右舷救生艇旁,他們似乎都預料到一場無可挽救的災難已降臨到他們的頭上,沒有哭泣,沒有叫喊,默默地拉住救生艇的各個部位。
報務主任從報務房的窗戶裡鑽了出來。“發了嗎?”船長急不可待地問。“發了兩遍SOS”,報務主任平靜地回答。“好,把應急電臺放進救生艇裡,還有航海日誌帶上。”船長望了望周圍的黑影。
船身傾斜到90°後開始下沉了。水手長和幾個水手忙著把救生艇的鉤子脫下,但救生艇怎麼也進不了大海,大家只好繼續緊拉著艇的各部位,默默地等待著海水的到來。幾個膽大的船員把救生筏開啟,想把筏拋入海里,無奈黑夜中被羅經盤卡住,慌亂中沒有成功。
“船長,你看!”水手長一把拉住船長,指了指海上不遠處有一絲燈光,“那可能是救生筏,我游過去。”
“千萬當心!”還未等船長說完,水手長便一躍跳入洶湧的波濤之中,一個勁地向燈光處游去,接著又有好幾個船員跳下海去。
這確實是一隻救生筏,從“德寶”輪上脫鉤漂走的。水手長第一個爬上去,後面是二副、副水手長、一名機工和一名水手分別也上去了。
5個人得救了。可是他們回頭一望,海面上已沒有“德寶”輪的影子,也沒有任何救生艇和救生筏的影子。難道他們都被海水吞沒了嗎?他們5個人一起拼命叫喊著,可是回答他們的卻是湧浪的拍打和狂風的吼叫聲。
印度洋上漂流24天
天快亮了,海上灰濛濛的。他們5個人像做了一場惡夢醒來,雙眼直勾勾地向四周望去,除了天空,就是海水,哪有“德寶”輪和其他30位同胞的影子。
救生筏上沒有任何航海儀器,二副說,對著初升的太陽漂流,就會漂到印度。估計這兒是阿拉伯海的中央。
水手長整理一下救生筏,發現有兩包餅乾和一袋淡水,這是維持生命和到達大陸的希望。他鄭重對大家說:“從現在起每人每天規定吃三塊餅乾和喝一口水,要儘量不動,減少消耗,食品由副水手長負責保管。”不幸中大幸,此時風浪減弱了,救生筏隨著海浪向東緩緩漂去。5名倖存者靜靜地坐在救生筏裡,大家默默地各自想著心事。想起難友們,如果當初也跳下大海,那麼得救者就可能會多些。也難怪,在那風高浪急的黑夜,往下跳,真是九死一生的冒險。還有那可憐的老船長,水手長臨跳水之前他再三關照要小心,可船長現在哪兒呢?想老婆、孩子,她們會知道自己眼下的處境嗎?能活著回去見到她們嗎?他們都不願再想下去了,便閉起了眼睛。
太陽昇起來了,像火球一樣,烘烤著這5名倖存者,他們的喉嚨口像火在燃燒,全身像油煎一樣疼……副水手長正要把水袋口放到嘴上,只見水手長瞪著眼,便無奈用舌尖舔了舔嘴唇,重新閉上了眼睛。這樣暴曬了整整一天,他們5個人全身脫了一層皮,心像火燒一樣難受。
接連五天,海上沒有下一滴雨,而水袋早已見底了。他們五個人程度不同地虛脫了,躺在救生筏裡動彈不得。
“二副”,水手長喃喃地說,“再不喝水,我們全會死的,我看,只有喝小便了……”
二副輕輕地搖搖頭,“你沒有考過四小證(求生、消防、急救、操艇)嗎?上面說得很清楚……在海上遇難時不得喝海水,也不能吃小便……否則會中毒的……”
大家沒有反應,一片沉默。過了一會,一水悄悄地把腰帶解開,拿了一隻空水袋……
水手長也效法幹了……其他3個側過臉,把眼緊緊閉住。
第六天,也就是6月22日,副水手長和機匠已奄奄一息了,水手長和一水忙分別用手弄些海水在他們臉上擦擦水,此時水是多麼珍貴啊,可老天爺一點也不肯恩賜。如果下一場雨,他們兩個也許能得救……
6月23日早晨,水手長往副水手長身上一摸,已僵硬了。他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含著一口細細的沙土。水手長輕輕掰開他的嘴唇,仔細一看,是滿滿一口餅乾。他沒有水,怎麼能吞下呢?
副水手長是他們5個倖存者中第一個死去的夥伴,他的死像一層陰影籠罩著大家的心頭。下午,給副水手長舉行了海葬,沒有哀樂,沒有白花,更沒有眼淚。大家心中在默默唸著他的名字。
24日,水手長解下自己的小便一看,像紅醬油一樣,他實在不忍心將這樣的東西餵給機匠喝,他狠了狠心自己一口吞下。機匠到傍晚就離開了人世。
“二副,你也把小便喝下吧。”水手長跪在昏昏然的二副邊上。
“我不行了,如果聽了你的話,也許我還能多活幾天,可現在已經晚了。”二副半睜著眼,拉著水手長的手說,“你們倆無論如何要活著回到祖國……記住,一定要朝著太陽昇起的地方漂去,方向不能搞錯。”
水手長拉著對方皮包骨頭的手,點了點頭。多好的同志!水手長輕輕摘下二副上衣口袋上一顆快要掉落的鈕釦,說:“我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把這顆鈕釦帶給你的妻子。”
“德寶”輪遇難的第九天,這位出色的二副也投入了大海的懷抱。
二副去世的第二天,老天爺似乎動了憐憫之心,下了一場大雨,水手長和一水貪婪地張開乾裂的嘴對著天空,飽飲了雨水,如果再早下3天,那麼3條生命肯定能得救。他們倆嘆息著,抱怨著。
淡水解決了,可食品呢?聽二副說,這兒離印度大陸還有700多海里,要漂流一個月,這一個月的食品怎麼解決?
水手長把一疊餅乾包裝紙分了一半給一水,一水不解地望著對方,只見水手長把一疊紙塞進嘴裡,慢慢嚼著,然後吞下。餅乾紙吃完了,就啃木頭。這在正常生活條件下無法想象的事,他們都幹了。為了要活著回去,能吃的都吃了。
一天,有一隻迷失了方向的海鷗可能太疲勞了,便飛到救生筏上落腳休息。一水一看,驚喜若狂,一把抓住海鷗,對準海鷗的頸狠命咬了一口,然後吮吸著鮮血……這一連貫的動作是那麼利索、準確,水手長也看呆了。接著他倆把海鷗撕開,留一部分,其餘的美美地吃了一頓。人是高階動物,為了生存,他們完全能像動物一樣適應自然界。
海上漂流,強者存弱者亡。水手長和一水靠強壯的體魄,更靠一股要活下來的信念;終於在印度洋上漂流了24天,遇上一艘日本貨船,被搭救了。
遇難事件留下的教訓和思考
“德寶”輪遇難後,除水手長和一名一水倖存外,3名船員死亡,另外30名船員失蹤,損失是巨大的。
7月下旬,交通部組織了一個調查組到廣州海運局進行事故調查研究。透過一個月的調查工作、查閱有關資料和對當事人進行了解,初步得出這樣的結論:“德寶”輪遇難事件是一起多種因素造成的操作事故。
理由是“德寶”輪遇難的直接原因是:貨物移動,西南季節風和主機停車。
“德寶”輪盤元沒有裝好。據有關資料查明,它的移載因素為1.6,就是說只要艙內盤元移動0.77米,就能使船傾斜30°。結果由於西南季節風的影響,風大浪急加速了貨物的移位。主機停車對在大風浪中航行的船來說是最危險的,而此原因是由於操作不當引起溫度太高所造成的。
2700萬元的造價,3300多噸貨物,33條生命。“德寶”輪遇難事故的發生是給中國航海界敲了一次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