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年味未退,李福來女兒的終身大事總算張羅起來了。遠遠望去,紅燦燦的一片,好不熱鬧。話說,這喜慶事兒早該辦了,老李老倆口可盼了些年頭兒。過了年,閨女都31歲了。
“呦,她大娘,去傻根兒家串門呀?”老王媳婦兒美蓮笑眯眯地從衚衕那頭兒走了過來。
“是呀,這兩天村裡就他一家辦喜事,昨天孫子病了沒顧上。今天我去他家轉轉,看能幫上點啥忙,多個人搭把手心裡不愁。你是不是也去呀?”。趙大媽一邊走一邊說著。
“我正愁沒個伴兒呢,走,一起去”。美蓮連聲應答著。
“我說美蓮呀,去了老李家可不能‘傻根兒,傻根兒’的叫人家了哈,人家辦喜事,可比不得平時。要喊就喊‘福來’……”趙大媽在一旁叮囑著。只見美蓮俏皮地捂著嘴笑出了聲兒,連連點頭。
不知從那一輩兒起,李家村就有了個不成文的習俗,那就是:村裡誰家辦喜事,無論親戚不親戚,大夥兒有空的都去幫幫忙,沾點喜氣,圖個熱鬧。
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這兩個女人已走到了老李家大門口。定睛一看,眼前的佈置好不亮眼。一對兒碩大的紅燈籠高高地掛在大門口兩側;大紅紙上,寫滿了“喜”字,像一條長龍,從老李家起始,貼滿了整條北街;整條的綵帶,像一條條的彩虹橋,在空中搖曳……這些還不算,迎來送往的轎車早已停滿了整條北街。這嫁娶的規模,在李家村算是數得著的隆重了。
兩個人心裡正驚歎著這高大上“陣容”,突然一輛小轎車駛到了倆人面前。“小老太太,好久不見!”車子駕駛室的玻璃緩緩落了下來,從裡面伸出一張圓乎乎的臉。“臭小子,你咋回來了?也不說提前告訴一聲。我倆這四處瞅著瞅著差點兒沒撞上你的車”。趙大媽看見車裡的人,埋怨的話也遮不住心裡那股高興勁兒,臉上收不住的樂開了花兒。
來人是趙大媽妯娌的兒子小寶。小寶小時候父母工作忙,自小可沒少在趙大媽跟前呆,趙大媽看見他是格外的親!小寶成家後一直住在城裡,不年不節的很少來村裡。不是小寶回來,趙大媽差點兒忘了李福來閨女跟小寶是同學,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李福來家院子裡的歡笑聲早已先聲奪人地吸引了鄉親們,趙大媽他們幾個也緊跟著走進了院子。一看見又來人了,福來媳婦兒趕緊迎出了門,招呼著大家。大總管也熱情地給新來的親友們張羅著流水席座位。
“你看看,人家老李這場面,想想我家兒子結婚那會兒真是比不了。”“大嘴”又忍不住開場了。
“你家那會兒不是早幾年麼,比現在肯定比不了嘛。再說了,咱們是村裡的婚禮。人家老李閨女是農村人不假,可人家讀書讀到研究生,人家物件是博士,聽說倆人都在省城的醫院上班呢,都是文化人,人家在城裡都買了房子、汽車,村裡孩子怎麼好比呢。”槓頭二英子又開始忿“大嘴”了。
“你就別羨慕人家了,說起結婚,你們誰都沒我們那一代人可憐。想當年,家裡吃不上喝不上的,我18歲就跟老張結婚了。那會兒的人,家裡都窮,爹媽早早地就給張羅婆家,能少個人吃飯。我和他就見了一面,人年齡小,什麼也不懂,羞澀的連長相都沒看清楚,相親就結束了。回家的路上媒人問我同意不同意,我想了想他家堂屋擺著的3個大甕,尋思著有糧吃,不至於出去要飯,就答應了。這不也是一輩子”。張奶奶若有所思的回憶著過往。
“可不嘛,等到我結婚那會兒日子就好過多了。那會兒的人們結婚流行陪嫁三大件,腳踏車、縫紉機、手電筒。再看看現在,冰箱、彩電、洗衣機都沒人要了,都準備房子、車子、票子。把我們那會兒的東西拿出來,送人都送不出去,哈哈哈……”一旁的三嫂自嘲著。
一夥農村大老孃們聚到了一起,可算搭起了唱臺,七嘴八舌的說起了那些年村裡的事兒,那一幕幕的,像是刻在人們的回憶裡,想忘也忘不了。
“嘿,你們看見李林了麼。孫女結婚,那老頭子來沒來?”平大娘好奇地輕聲一問,霎時間空氣好像凝滯了。喧鬧的流水席上週圍10來個人,齊刷刷的眼神朝她瞄了過來,頓時安靜了下來。
“你呀,不該問的瞎問。那老頭兒我是沒看見,我要是他,我肯定羞得沒臉來。”大嘴氣憤的說著。“想當年,傻根兒兩口子受了多大罪,不都是那老頭子禍害的嘛。嫌棄人家2個閨女,說人家不會生兒子,讓人家兩口子離婚。那年都到年根底了,還在街上鬧事,嚷嚷著要打死傻根兒,我家二狗去拉了拉架,還被那老頭兒打了。不知好歹的,什麼人呢。”
“那老頭子,偏心眼的厲害。我聽我家那口子說,那年老頭子楞把傻根兒告到了法院,說他不孝順,跟人家法院的人哭訴。後來,法院的人前來調查,原來他哭訴的都是瞎說的。給傻根兒造謠,說傻根沒給他糧食、沒給他零花錢、沒給他吃的,沒履行贍養義務。他說的那些,都是我家那口子親自幫傻根兒送過去的。你說這老人心眼偏的,真是沒誰了。後來,我家那口子碰見那老頭,問他這事,他說‘不聽我的就是讓他身敗名裂’!你瞧瞧這老頭兒說的,這可真是當官當慣了的架勢,按說他家不缺吃不缺穿的,在鄉里還是個小領導,手裡的錢花也花不完,何苦難為傻根兒呢,真是個怪老頭兒”。孫大媽在一邊也提起了舊事。
“一晃都20多年過去了。那會兒跟傻根兒爸鄰居住著,那老頭是真怪,喜歡小子,不喜歡丫頭。傻根兒他媽5天去1次集市,每次買上2籃子吃的,偷摸地去給大兒子和三兒子家孫子送。老倆口這麼多年在傻根兒家三間兩頭屋裡住著,聽傻根媳婦說才知道,她那倆孩子竟沒吃過奶奶買的東西。剛開始我也是半信半疑,後來我家小寶跟傻根閨女小蘭一起玩,那老頭兒估計喜歡小寶,高興地給了小寶2顆比大米粒大個兩三圈兒的東西,說是能吃,給了小蘭1顆。我家小寶回去跟我稀罕的說道。後來,小蘭再去要,老頭兒說是藥,不能多吃,死活不給了。可小寶說看見李爺爺給了大哥哥一把藥呢。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東西叫葡萄乾。這老頭兒重男輕女,我可算信了。按說小寶是我家的,總比不了孫女親吧?”。趙大媽也說了起來。
“那個年代的人,心裡總感覺沒兒就沒後,村裡這樣想的人不少呢,但像他似的把事情做到這份兒上的,也實在不多見。後悔去吧,現在時代變了,你們看看村裡那些有兒子的,愁完房子愁車子,愁完車子愁媳婦兒。都是活一輩子裡,你問問他們誰不羨慕家裡有閨女的?”孫大媽的嘴是真忙,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著。
“你算說對了,看我家那倆愣頭青把我愁的。大的費了多大勁才娶上呀,這二兒子還沒有著落,天天出去打工掙錢。眼看著老大媳婦生孩子呀,早就跟我叨叨上了,孩子不看不行,我這工估計也打不了幾天了。三五年哄孫子,這二小子的事都不知道咋辦了,要啥沒啥的,找物件都不好找,這兩年愁得我頭髮都快白完呀。哎!這要是2個閨女多好呢,你看人家許淑雲活的,再看看我,看臉面好像比人家大十來歲的。”美蓮嘆息的說著。
“上菜啦,大媽們讓一讓哈!”隨著上菜小夥兒的一通高聲吆喝,大家的話題又轉移到品評菜色上。你聽,“這菜做的不賴,比年前老劉家典禮的菜好多了”,“你這嘴真叼,嘗一口就吃出來了,人家傻根兒可是從城裡專門請的大師傅呢!”……
隨著天色漸暗,人們陸續離開了李福來家,熱熱鬧鬧的一天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圓滿結束了。
晚上,李林一個人手裡捧著趙大媽專程捎來的喜菜,眼睛盯著盤子裡那兩個印著“喜”字的白饃饃,想著這麼多年來稀罕的孫子也沒高看過他一眼,淚不住的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