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正在給夫君何保做衣服,母親王氏來了,告訴她,姨母家的小女兒要出嫁了,想讓秀姑陪著一起去姨母家喝喜酒。姨母家在楓橋鎮,來去至少要二十多天。
秀姑有些猶豫。何保才三歲就沒了爹,他倆成親半年後,何保的母親又突然去世了,如今就只有他倆相依為命,如果她陪著母親去姨母家,家裡就只剩下何保一個人了。
這時,何保回來了,見了岳母十分高興。聽岳母說想讓秀姑陪著去姨母家喝喜酒,很是贊成。告訴秀姑說,他和人約了要去汝州販些貨物回來賣,正發愁秀姑一人在家無人陪伴,現在好了,不用擔憂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秀姑就跟著母親去了楓橋鎮,而何保則和同伴去了汝州。
秀姑和母親在楓橋鎮喝完了喜酒,準備回家了,於是在街上逛一圈,想買點東西回去。
秀姑正興致勃勃地看著街道兩旁琳琅滿目的商品,突然,她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再仔細一看,模樣也十分熟悉。秀姑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因為那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她面前的人。
這時,秀姑的母親王氏也看到了那個身影,她驚訝至極地脫口叫了一聲:“梅娘!”
那個身影下意識地看了過來,三十二三的年紀,鵝蛋臉,柳葉眉,嘴角上有一顆痣,竟真的是梅娘。
梅娘一見秀姑和王氏,驚慌至極,轉身就要逃。秀姑上前幾步,一把拉住了梅娘,手是熱的,秀姑高聲叫了起來:“娘,婆婆她是活的……”
王氏也走了過來,一把拽住了梅孃的另一隻手,眼淚奪眶而出:“梅娘,你……你為何要……”
這時,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過來了,一把把梅娘摟了過去,正想呵斥王氏和秀姑,卻發現是認識的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訕笑道:“我們到一旁去談,別阻礙了旁人做生意。”
王氏和秀姑一看,已經有不少人好奇地看了過來,還有人在指點議論,一旁做生意的人正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們……
幾人便走到了一旁,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四人剛坐下來,王氏就急切問道:“梅娘,你是怎麼回事,為何會死而復生?”
原來秀姑和王氏遇到的婦人正是何保三個月前去世的娘。
梅娘長嘆一聲,道:“罷了,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便把事情都告訴你們,只是希望你們回去不要透露半句給何保,更不要講給別人聽……”
梅娘道,何保的爹去世後,她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幸虧得白馬寺的遠房表哥僧人圓真多方照顧,這才慢慢地熬了過來。
不過圓真幫的次數一多,兩人接觸日久,不免相互有了情愫。但是他倆一個是皈依佛門的和尚,一個是沒了夫君的寡婦,都十分畏懼世人的流言蜚語,因此從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有一天,梅娘去山上摘野菜,不小心崴了腳,無法下山,正巧被圓真看到了。圓真幫梅娘揉腳,揉著揉著,兩人竟情不自禁地揉到了一起……從那以後,圓真便經常幫梅娘“揉腳”,兩人的感情日漸熾熱,發誓生生死死都不會分離。
圓真便提出來他還俗,讓梅娘嫁給他,兩人才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梅娘就去問何保,肯不肯讓圓真做他的爹。誰知梅娘還沒未提起話頭,何保便道他聽到了一些流言,說是梅娘不檢點,和白馬寺的一個和尚來往過密。
“他們說的是不是表舅?”何保很不高興地問梅娘,還說,再也不許表舅進門了。表舅再來,他就把他打出去,免得被人指脊樑骨。
梅娘哪裡還敢開口,還告訴圓真說兩人不要再有來往了。圓真不肯,仍然來找梅娘。梅娘無奈,狠心拒絕了圓真多次,兩人才漸漸沒有了交往。
時光荏苒,轉眼間何保已經十六歲了,梅娘給他娶了秀姑做媳婦,小兩口很是恩愛。這時圓真突然來找梅娘,說是何保成親了,已經有人照顧何保了,希望梅娘能嫁給他。
梅娘知道圓真早在七年前就還了俗,還以為他早已經娶妻生子了,誰知他竟一直在等著自己,不禁十分感動,一口就答應了圓真。圓真一激動,抱著梅娘不肯放手。梅娘也就半推半就,兩人好好地恩愛了一番。
誰知,當梅娘吞吞吐吐地告訴何保她想再嫁時,何保竟大發雷霆,堅決不肯答應梅娘。還說,如果梅娘再嫁,他和他的孩子永遠都不會認梅娘。
梅娘難過極了,可更讓梅娘難過的是她竟然懷孕了。
梅娘既害怕又焦慮,忙找圓真商議怎麼辦。圓真卻是高興不已,還說要是七年前梅娘就有了他的孩子,他無論如何也要娶了梅娘,就不會虛度這七年的光陰了。
圓真打算去找何保談談他想娶梅孃的事。誰知這時村長竟然去給梅娘請了一塊“貞潔牌坊”回來,敲鑼打鼓地立在了村口。
這下梅娘和圓真可真是騎虎難下了。圓真思前想後,最後決定讓梅娘詐死,兩人一起遠走高飛。
圓真知道一種假死藥,便去找來給梅娘服下。等梅娘假死過去後,圓真便以長輩的身份來主持梅孃的後事,趁著夜深人靜之時,用兩塊石頭代替了梅娘,帶著梅娘一路來到了楓橋鎮。
本來圓真帶著梅娘還要繼續趕路的,只是梅娘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一連走了十幾天,很是辛苦。圓真心疼梅娘,這才留在了楓橋鎮,想等梅娘身體好一些再走。
聽梅娘說完前因後果,王氏眼神複雜地看著梅娘微微隆起的小腹,半天才道:“梅娘,你還是回去吧!何保知道你已經有了身孕,應該會同意你嫁給劉遠(圓真還俗後的名字)的。”
秀姑卻是知道何保的脾氣的,猶豫了一會,對梅娘道:“婆婆,如果在外面過得舒心,您就暫且別回去……夫君……夫君他脾氣不是很好……”
梅孃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愛憐地摸摸秀姑的手,低聲道:“我知道的,不僅是保兒的脾氣……那塊貞潔牌坊……也不會允許我回去的!”
王氏和秀姑這才想起了村口的那塊貞潔牌坊,不約而同地沉默了。那塊牌坊可是村長特地去縣裡請來的,是村裡的榮譽。試想一下,如果那塊牌坊表彰的物件竟然挺著個大肚子回去了,將會鬧多大的笑話,到時候梅娘會被沉塘的。
十多天後,王氏和秀姑回到了家。王氏知道厲害,再三叮囑秀姑,在楓橋鎮看到梅孃的事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秀姑鄭重地點頭,說知道了。
過了幾天,何保回來了,高高興興地告訴秀姑,他這次去汝州,找到了一條發財的路子,汝州有一種布,便宜好用,販到這邊來,價錢可以翻好幾倍……過幾天,他又會去汝州販布過來賣……秀姑聽了也很高興。
果然過了幾天,何保又去了汝州……三年後,何保的辛勤付出有了回報,他的生意由小做大,如今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布莊老闆了。
這天,何保正要出門,突然村長來通知何保,村裡想要修一條路,希望何保能多捐點錢。
何保一聽,就拉長了臉。這幾年他發了點財,村裡用各種名頭不停地找他捐錢,他已經捐了不少錢了,可大家還是不滿足,這不,又拿修路來說事了。
何保一陣心煩,口氣不太好地說:“村裡已經找我捐了三次錢修路了。路沒看見修好,只知道要錢,我的錢又不是大風吹來的!”
村長一聽,有些訕訕地下不來臉,轉身就走了。
過了幾天,秀姑突然驚慌失措地來找何保,說是村裡商量要修一座土地廟,那土地廟要修在何保母親梅孃的墳地邊,要何保趕緊回去遷墳。
何保一聽,怒不可遏,這分明是在報復他不肯捐錢修路,扔下手裡的事就往村裡跑。
何保跑到孃的墳前一看,村長帶了一群人正在比比劃劃的,商量著如何建土地廟。
見何保來了,村長做出一副關切的樣子說:“何保啊,村裡打算在這裡建一個土地廟,你看,把你孃的墳遷到哪裡去比較合適呢?”
何保的臉都氣白了:“就非得在這裡建土地廟嗎?”
“這裡的風水好啊!”村長皮笑肉不笑地說。
“那我要是不遷墳呢?”何保咬著牙說。
“大傢伙聽著,何保說他不想遷墳。來呀,咱們幫他遷!”村長陰笑著道,轉身就招呼大家去挖梅孃的墳。
那群人聽村長這麼一說,七手八腳地就把梅孃的墳刨開了一個大口子,棺材的一角都露了出來。
何保一見這情形,眼睛都紅了,衝了上去便要阻止大家。村長命令兩個人拉住何保,其他的人繼續挖墳,沒多久梅孃的棺材便被刨了出來。
何保憤怒得要發瘋了,他拼命地掙脫了抓他的人,衝上前去,要和村長拼命。
村長連忙躲避,嚷著讓大家上前去攔住何保。慌亂間那薄薄的棺材不知被誰砸了一鋤頭,破了,露出了棺材裡面的石頭……霎時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棺材裡面的石頭……
村長最先反應過來,招呼幾個人把棺材蓋開啟……棺材裡沒有梅娘,只有兩塊石頭。
“啊,棺材裡竟然不是李梅娘,而是兩塊石頭,這裡面肯定有蹊蹺,我們趕緊把何保抓去見官!”村長大聲吩咐道。
莫名其妙的何保被抓到了縣衙,村長告何保和他的母親李梅娘合起夥來騙貞潔牌坊,理應坐牢,家產充公。何保連忙喊冤。
崔知縣便問何保,棺材裡的李梅娘哪裡去了?怎麼會變成兩塊石頭?何保瞠目結舌,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崔知縣剛納了一名小妾,正是情濃的時候,突然被拉來審案,心裡十分不爽,見何保結結巴巴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便判何保有罪,關入大牢,家產充公。
何保不服,拼命地喊冤,崔知縣更是焦躁,便改判何保為秋後處斬。何保愣住了,呆呆地被帶了下去,關在了大牢裡。
秀姑得知後,哭得死去活來。秀姑的娘王氏趕緊把梅孃的事告訴了秀姑的爹,讓他去楓橋鎮找梅娘回來救何保。
秀姑的爹憂慮道:“這梅娘回來會被沉塘的啊!她會願意回來救何保嗎?”
王氏悽然道:“她是做孃的,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去死,她肯定會回來的。”
果然,梅娘一聽秀姑的爹說自己的事情敗露了,連累得何保要被判死刑,二話不說就要走。
劉遠(圓真還俗後的名字)一把拉住了梅娘:“咱們的兒子怎麼辦?”
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抱住了梅孃的腿,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娘,梅孃的眼淚嘩嘩直流……
梅娘還是跟著秀姑的爹來到了縣衙。
梅娘一路上和秀姑的爹商量好了,就說自己是假死,被人所救,因此以身相許,所以才一直沒有回家。
何保見了梅娘,又震驚又傷心又難過,叫了一聲“娘”,淚流滿面。梅娘抱住何保,內疚極了,告訴崔知縣,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不該再嫁,以至於不能回來,造成誤會。求崔知縣饒了何保,她願意認罪。
崔知縣一點兒也不高興。他本來和村長都商量好了,何保的家產,他拿大頭,村長拿小頭。現在何保沒有罪了,他已經沒有由頭侵佔何保的家產了……崔知縣越看梅娘越暗自生恨,沉著臉判道:“李梅娘立貞節牌坊在前,與人私奔在後,敗壞風俗,理應沉塘!”
何保和秀姑一聽嚎啕大哭,梅娘卻一滴眼淚也沒掉。她早已經知道,只要自己一回來就難逃一死。 但如果她不回來,何保就活不成。她是當孃的,寧可自己死一百次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去死。
為了警示縣裡的老百姓,崔知縣決定十天後當著全縣人的面把梅娘沉塘。
轉眼十天就過去了,這天,來了許多人圍在了池塘邊,議論紛紛,指指點點,等著看梅娘沉塘。
梅娘被關在了一個豬籠裡,抬著放在了池塘邊,何保抱著豬籠哭得兩眼通紅。秀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他後悔得要命。要不是自己再三阻止娘嫁給表叔,怎麼會有今天這一出?
王氏和秀姑也哭得泣不成聲。梅娘在豬籠裡已經是面如死灰,一臉的絕望。此時她最牽掛的是才兩歲多的小兒子。那麼小,就沒了娘,不知會多可憐……
崔知縣發表了一通宣告,譴責了梅孃的過錯後,就下令把梅娘沉塘。何保和秀姑等人哭得撕心裂肺,周圍好多人都紅著眼圈,扭過了頭去不忍心再看……
正在這時,突然來了一匹快馬,大聲喊道:“知府有令,停止行刑!”
接著,一個師爺模樣的人坐著馬車過來了。崔知縣認得是劉知府身邊最得力的幕僚姚師爺,趕緊上前迎接。
姚師爺也不和崔知縣客氣,直接告訴崔知縣有人把李梅孃的事告到了劉知府那兒,劉知府便派了他來,協助崔知縣再審李梅孃的案子。
崔知縣忙笑容滿面地答應。
劉知府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又是崔知縣的頂頭上司,崔知縣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姚師爺道李梅娘雖有錯,但其情可憫,其罪可免,可改判為罰錢給村裡修橋鋪路。崔知縣連忙點頭。
梅娘死裡逃生,被從豬籠裡放了出來,抱著何保和秀姑喜極而泣,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這時劉遠抱著兒子走了出來,一邊流淚,一邊笑著看著梅娘。小兒子看到了娘,忍不住在爹爹懷裡又蹦又跳,大聲喊著“娘”。
梅娘聞聲抬起頭,看到了小兒子和劉遠,忍不住飛奔了過來……
原來,梅娘走後,劉遠抱著兒子在家裡哭。被鄰居聽到了,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指點劉遠去找劉知府鳴冤告狀,劉知府這才派了姚師爺來阻止崔知縣……
梅娘一家五口終於團聚了,何保拿起棺材裡的那兩塊石頭把村口的那個貞節牌坊砸得稀爛,一家人才高高興興地回去……
而那個村長,某天晚上夜歸的時候,據說是遇到了鬼,受到了驚嚇,把腿給摔斷了。大家都說是何保死去的親爹來找了村長。誰叫村長可著勁地欺負人家何保一家呢!村長更害怕了,再也不敢覬覦何保的財產了。
而那個崔知縣,沒過多久,貪贓枉法,褻職瀆權的事都被人給捅了出來。崔知縣上下打點,家財耗盡,終於免了死罪,被削職為民,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了。
(圖片來自網路,圖文無關,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