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早先年間,揚州有一座金竹寺,但是現如今,已不見蹤影。知道金竹寺的人,還是從一段傳奇故事中聽說一二的。
明代有一位安徽壯士蕭靈威,他從小就把魯仲連、郭解這些人當作偶像,也和他們一樣行俠仗義,嫉惡如仇,濟善扶貧,也因此常常會得罪富豪惡人,遭人報復,好幾次都差點死在別人手上。為了躲災避禍,蕭靈威只得離開家鄉去外地,在外面過了兩年漂泊不定的生活。
這天,蕭靈威來到一個地方,找了一處客店住下,晚上月色皎潔,他獨自在月下漫步。走過一處茅屋,聽到屋裡傳來陣陣哭聲,十分悽慘。蕭靈威停下了腳步,來到茅屋前敲門,想問問是怎麼一回事。原來茅屋裡住的是一對母女,父親早年去世,母女倆相依為命。當地有一個豪強惡霸名叫魏虎,看中了姑娘,想要娶她為妾。母女倆誓死不從,可是魏虎卻丟下一筆聘禮,說是過兩天就要來抬人進門。母女倆走投無路,只能相對哭泣。
蕭靈威聽了,氣得火冒三丈——居然有這般仗勢欺人,強搶民女,欺侮孤兒寡女的?他回到客店,取出短刀藏在身上,打聽明白魏虎家的住處,便來到魏家,跳上院牆,躍上房頂,躡足潛蹤,無聲無息地到處尋找魏虎的住處。他看到前面有一處屋子燈光明亮,人頭攢動,便悄然走近,原來是一大群人在那裡喝酒取樂。
蕭靈威在屋頂上,一個倒掛金鉤,從窗戶向裡面看。只見正中間坐著一個人,樣子像極了母女倆描述的魏虎,他正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懷裡抱著兩個美豔的女人,周圍有不少人陪著喝酒,醜態百出。只聽一個喝酒的人阿諛奉承道:“那東鄰的女人還假裝正經,母女兩個假惺惺地抱頭大哭。等到明天銷金帳中,她嚐到男女之間的滋味,拿棍子趕她也都不會走了!”眾人都淫邪地笑了起來,正中的魏虎粗聲說道:“要是那個女人不識趣,我就把她放在冰窖裡面,讓她活活凍死。”剛才說話的那個酒客說道:“虎公子一向憐香惜玉,是情場浪子,哪裡會捨得?只怕是故意這樣說,想嚇一嚇美人而已。”眾人又都鬨堂大笑起來。
蕭靈威認準了魏虎,猛地從窗戶裡跳了進來,手起刀落,一刀將魏虎斬殺了。那個酒客嚇得大聲驚叫,張惶無措,蕭靈威也一也殺死了他。外面的家丁僕人衝了進來,蕭靈威一刀一個,砍倒兩個,其餘的人見勢不妙,都嚇得跑了出去。蕭靈威見桌上有酒,揚起脖子灌了三大杯,然後蘸著刀上的血,在牆壁上寫下一行血字:“殺人者蕭靈威也!”然後,他飛身跳起,登上屋頂,準備逃離這裡。
這時,明月隱入雲層深處,四下一片昏黑,蕭靈威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正在這時,蕭靈威面前忽然出現一個白衣人,手裡提著一盞蓮花燈,像是在給他引路。蕭靈威跟隨著白衣人,行走如飛,一直走到天光見亮。眼前的白衣人忽然消失不見了,蕭靈威一打聽自己所在的位置,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距離他殺死魏虎的地方有五百里路之遙。
蕭靈威往前追了幾步,想看看能否追上白衣人,卻根本看不到白衣人的影子。只有一盞燈被扔在路邊的荒草叢中,發出微弱的火焰光芒。蕭靈威走上前,想把燈撿起來。可是他將燈提在手裡,才發現手裡的並不是燈,而是一塊銀子,大約有四十來兩。蕭靈威正愁沒有路費,就將銀子收起來當作盤纏。
蕭靈威每天住在客店裡,漸漸聽到捕捉他的風聲越來越緊,他不想坐牢,就喬裝打扮更名換姓過了長江,到了江南。他來到浙江,聽說浙江天竺山上寺廟的菩薩特別靈驗,便來到廟中,焚香跪拜,默默祈求神靈庇佑,他願意改過自新,做一個好人。這一天來寺廟中燒香遊玩的人很多,但都是裝模作樣,沒有一個是像蕭靈威那樣真心懺悔的。
蕭靈威為了改過自過,就在寺廟中借住下來,每天學著和尚靜坐唸經,十分虔誠。有一天,他閒暇無事,在山中游玩,來到一處寂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上,見山間石壁上有一個石洞,裡面端坐著一個老和尚,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蕭靈威以為和尚沒有看到自己,便徑自從石洞前走了過去。卻聽見從石洞中傳來一聲斷喝:“那個富豪惡霸要強娶豪奪,關你何事,你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蕭靈威一聽,嚇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這老和尚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秘密的。他擔心老和尚會將這事說出去,有心上前將老和尚殺了滅口。心中剛有此念,又聽老和尚大聲斥責道:“咄,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子,當初我身穿白衣持燈在前給你引路,你現在竟然想恩將仇報?”
蕭靈威心中半是驚訝半是感謝,驚的是這和尚怎麼會洞悉他的心思,又感激那晚他將自己引到安全的地方。蕭靈威連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弟子知罪了。您老是大菩薩,法力高深,一定能想辦法為我脫災解難。”老和尚說道:“此處並非你容身之地,我這裡有一封書信,你帶著到揚州金竹寺交給鐵方丈,到他那裡躲上三天,就可吧消災了。”老和尚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蕭靈威,囑咐他道:“趕緊離開,不要回頭。”蕭靈威一連串磕了好些頭,拿起書信就離開了。
蕭靈威渡過長江,來到揚州,到處向人打聽金竹寺在哪裡,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蕭靈威心中著急,他還是官府懸賞捉拿的殺人要犯,不敢堂而皇之地在住在城中,只能悄悄地出城找個隱秘的地方住下。這天晚上,他藉著月光在城外東關浮橋上散步,一邊發愁以後該怎麼辦。忽然看見一個老和尚從前面走過來,一個小沙彌在前面挑著燈給他引路。蕭靈威一眼見到燈上寫著四個大字“金竹禪院”,他心中一喜,連忙邁開腳步悄悄跟了上去。
老和尚走得很快,蕭靈威全力追趕,走了四五里,來到山間小道上,才追上了他。老和尚回過頭來問他:“你這個年輕人,看到了什麼?這麼著急跟在後面追我?”蕭靈威追得氣喘吁吁,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把在天竺寺那裡見到老和尚的事說了,還把老和尚寫的信遞了過去。和尚點頭說道:“我說呢,原來是白衣豁棘尊者。居士既然帶著他的書信遠道而來,就跟我一道去吧。”
蕭靈威跟著和尚走過一片叢林,前面出現了一座巍峨高大的寺院,裡面傳出陣陣敲著梆子,吟唱佛歌的聲音。和尚讓蕭靈威站在寺門外,他進去稟告方丈。蕭靈威站在寺門前,見寺院周邊風篁煙筱,清靜淡雅,的確是一片難得的清靜修行的所在。不一會兒,和尚出來告訴蕭靈威:方丈已經修禪入定了,他已預知蕭靈威會來,在桌上留了一封書信,讓他安頓蕭靈威住在客房,等明天再和他見面說話。
那和尚領著蕭靈威來到客房,蕭靈威見客房裡十分整潔雅緻,不一會兒,有人送來晚飯,雖是素齋,但是做得十分精緻可口。第二天,蕭靈威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方丈召見自己。他自己便獨自在金竹寺中漫步閒遊,見往來的僧侶和信徒,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和在天竺寺中見到的,有些不太一樣。
蕭靈威在金竹寺中住了三天,第三天夜裡,蕭靈威突然聽到寺中鐘鼓木魚聲大作,伴著誦經的音樂,彷彿是開了一個大道場。他從床上爬起來,披上衣服,打算出去看看。剛到正殿,突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大殿裡一片安靜。蕭靈威好奇地向大殿上看去,只見滿殿的佛像忽然憑空消失了,滿地鋪著地毯,燈火輝煌,許多男人和女人都裸體橫陳,各自配對,蕭靈威大吃一驚,不禁怒從心生,大聲喝道:“寺院之中,清靜聖地,豈容你們如此胡作非為,成何體統?”
他正要衝進去將這些人驅散,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大聲叫住他:“六合之中,六合之外,六合所成,男歡女愛,俗子無知,不要大驚小怪。”蕭靈威回頭一看,見說話的身著紫色四袈裟,面如滿月,當初領蕭靈威進廟的和尚站在他身邊,對蕭靈威說道:“這位就是鐵方丈。”蕭靈威雖然心中很是惱怒,但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跪拜了下來。方丈將他攙扶起來,帶著他來到方丈室中,問了問他遇到天竺寺中老和尚的事情,然後對他說道:“你剛才所見到的,是佛家的幻景。智者見之,大徹大悟;愚者見之,可興可起。你不用驚詫!”
蕭靈威不敢說話,卻有點半信半疑。方丈對身邊的和尚說道:“你再帶他去看看水晶域,他自然會生出菩薩心。”蕭靈威也正想再去檢視一番,他告辭方丈出來,來到大殿上,見大殿上燈火全無,也沒有一個人影,只有三世佛像,幾盞龕燈而已。
這時雞鳴三聲,已經天光微亮,方丈讓身邊的那個和尚送客。那和尚摘下一叢竹葉塞到蕭靈威手裡,說道:“這個你收著,只當給居士壯壯行色。”蕭靈威不好意思扔下,先將竹葉塞到袖子裡面。蕭靈威出了寺門,見道路兩邊景象和他當初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他好半天才分清方向,原來他已經來到甘泉山下。蕭靈威覺得衣袖中有什麼東西鼓鼓的,拿出來一看,原來是那個和尚送的竹葉,已經只剩下一半了。蕭靈威見竹葉閃閃發光,仔細一看,這些竹葉竟然是金子做的。
蕭靈威來到城中,一打聽,才知道已經過去了三年。蕭靈威大驚,他明明只在金竹寺中住了三天而已。他把金竹葉拿出來賣掉,做起了小生意,沒想到竟然大賺了一筆。他用賺來的錢開了一家古董店,家境也漸漸富裕起來。
這一天,街上來了一對女乞丐,正巧遇見蕭靈威。那年長的女乞丐驚訝地看著他,跪倒在地:“恩公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蕭靈威仔細一看,原來正是當是自己殺死惡霸魏虎救下的那對母女。他連忙把母女倆帶回家,詢問他走了以後發生的情況。
母女倆告訴蕭靈威:“魏虎被殺死之後,他的家人告到官府,請求捉拿殺人兇手。很快官府就抓了一個長得和恩公很相像的人,將他問罪斬首。說來也怪,那人的頭落地後屍體就不見了,我們母女倆感激恩公,將恩公的人頭拿去埋葬。可是剛要挖土,那顆人頭忽然變成一隻荷花燈。官府也知道了這件事,只是沒有深究。我怕受牽連,就帶著女兒逃了出來,到處乞討為生,至今已經三年了。”蕭靈威也把自己遇到和尚的事情說了,幾個人都覺得這事十分驚奇。
蕭靈威見母女倆無處可去,就將她倆收留下來,將女兒娶為妻子,待岳母如同親生母親。過了不久,蕭靈威又投了軍營,在軍營中屢立戰功,不斷升遷。蕭靈威沒敢用自己的真實姓名,編了一個假名字,領取獎賞,後來當了崇明的守備。蕭靈威夫妻平時敬佛禮,格外虔誠,每當蕭靈威遇到事情,怒氣發作的時候,夫人只要說一句“金竹寺”,他就立刻轉怒為笑,怒氣全消。因而外人見到蕭靈威,總以為他溫婉和藹,性情溫和。
蕭靈威的岳母去世時,蕭靈威為她風風光光舉辦了葬禮,將她的身後事置辦得妥妥貼貼。就在辦完喪事回來的途中,蕭靈威突然在人叢中看到了魏虎家的僕人,他立刻策轉馬頭回到家中,帶著夫人匆匆出門,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