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爸媽鑽石婚了,一大家子哄著老頭兒老太太飯桌上高興。阿桂坐了會兒,實在覺得坐不下去了,離開了飯桌兒,阿桂去了陽臺,看著黑洞洞的天發呆,直到大弟妹也出來透氣時,阿桂才發覺自己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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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桂的老爸是個老革命,早先家境不錯,算是個鄉紳出身,家裡三代單傳,到了阿桂爸這裡依然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兒。為了傳宗接代,家裡早早的就給阿桂爸娶了個大媳婦,比阿桂爸大五歲,那就是阿桂媽。阿桂出生時,阿桂爸也不過十六歲而已。
日本人佔領東三省後,很多日本人移民東北安家落戶。阿桂爸家裡也屬於被拉攏的物件,於是,阿桂爺爺給阿桂爸在鄉公所裡謀了個差事。一次,阿桂爸遇到個日本兵對鄉里的一個漂亮女孩欲行不軌,阿桂爸見義勇為,失手用刀捅死了那個日本兵。於是阿桂爸連夜帶著鄉花和幾個年輕人一起逃跑去投軍了。家裡人在飽受一番恐嚇後,阿桂爺爺帶著一家人收拾了細軟也逃亡去了更遠的鄉下隱姓埋名,那年,阿桂兩歲。
阿桂爸投軍後,阿桂奶奶哭壞了眼睛,一家逃亡到鄉下後,便一切都要自力更生了,家裡家外的全靠阿桂媽打理,阿桂爸在部隊上穩定後,給家裡捎了信兒,報了平安。以為一切會慢慢好起來時,阿桂媽卻在阿桂五歲的時候因為勞累病逝了。家裡在阿桂媽去世的第二年收到訊息說阿桂爸在部隊上和戰友結婚了,並很快的就生了個男孩。阿桂爺爺奶奶高興壞了,捎信讓把孩子送回鄉下來養,畢竟,那時和日本人打仗打的很艱難,帶個孩子就更不容易,阿桂那同父異母的大弟弟就被送來了。
阿桂的大弟弟一到家便被阿桂爺爺奶奶一直輪換著抱著不鬆手,阿桂那時知道自己不再是爺爺奶奶的最愛了。阿桂爸一直跟著部隊打仗,每年只有幾封信證明著阿桂爸還活著。阿桂很喜歡弟弟,因為有了弟弟,家裡爺爺奶奶心情好了很多,也有了笑臉,於是阿桂便很努力的討好著弟弟。直到那年發水災時,阿桂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可有可無的。當水衝進村裡時,阿桂爺爺從外面跑回家,阿桂奶奶一把抱起阿桂弟弟遞給阿桂爺爺,阿桂爺爺抱著弟弟就跑出了門,留下了眼睛半瞎的小腳奶奶和阿桂自生自滅。後來,被爺爺抱著躲上山頂的弟弟見到被村裡人救出的阿桂和奶奶時,衝她們招著小手高興的笑著,而阿桂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阿桂再次和阿桂爸團圓時已經十二歲了,阿桂對爸爸已經沒有了記憶。阿桂爸在解放後安頓下來,由於識字,阿桂爸在剛參加了部隊時很受重視,解放後任了公職,安家北京,並接了阿桂爺爺奶奶和孩子們一起同住。當阿桂見到眼前的男人和繼母時,繼母上前一把抱住了弟弟,抹起了眼淚。阿桂爸爸也走上前撫摸著弟弟的頭,弟弟有點兒不知所措的看向阿桂時,阿桂爸爸和繼母才注意到阿桂。阿桂爸爸帶著一行人回到了北京的家裡,雖然一家子人終於團圓的住在一個屋簷下,但阿桂總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阿桂慢慢的大了,繼母又給阿桂添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阿桂更加覺得孤獨了,雖然繼母對阿桂也是關懷倍至,但阿桂依然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家。於是阿桂在高中畢業後就迅速的找個了工作,然後搬到了職工宿舍。後來,到了結婚年齡,阿桂拒絕了繼母給阿桂介紹的幹部子弟,而是在工廠裡找了個家境清寒的農村男友,並迅速的結了婚。
婚後的阿桂很快的有了孩子,阿桂丈夫也把婆婆接來北京跟阿桂他們一起生活。阿桂的生活過的清貧而艱苦,阿桂丈夫每月還要匯錢給老家的弟弟妹妹們。婆婆搬來北京不久後突發腦溢血癱瘓在床,繼母聽說後給阿桂家裡僱了個保姆,並告訴阿桂不要擔心錢的事情,但阿桂把保姆辭退了。阿桂老公很生氣,阿桂說:“我不願欠他們的。” 阿桂爸和繼母得知後一聲嘆息,卻也只能如此。後來,繼母在阿桂回家時偷偷的把錢塞在阿桂的包裡,阿桂發現後要把錢還回去,卻被阿桂老公一把把錢搶了過去。最終,伴隨著阿桂第二個孩子的出生,家裡生活壓力越來越大,阿桂屈服了。
隨著文革的到來,阿桂爸和繼母受到了衝擊,阿桂的大弟弟當兵復員後去了工廠上班。阿桂爸和繼母被下放後,大弟弟一個人養活著兩個弟弟和妹妹,幾個半大孩子也是飢一頓飽一頓的。阿桂那時每週堅持回家看看幾個弟弟妹妹,每次給他們帶點兒吃的。阿桂的小妹妹抱著阿桂哭的時候,阿桂也會抱著哄哄她。那段經歷以後,阿桂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再那麼排斥自己的孃家。文革結束後,阿桂爸和繼母官復原職,阿桂婆婆也在癱瘓在床的第五個年頭過世了。一切似乎都慢慢的好了起來。阿桂終於開口叫了繼母一聲媽,激動的繼母眼圈紅了很久。
時間過的很快,阿桂過了幾年舒心日子。後來,阿桂老公出軌了,阿桂搬回了孃家,阿桂老公怕了,怕阿桂爸斷他前途,帶著倆孩子求到阿桂孃家,跪著認錯。在倆孩子的哀求中,阿桂選擇了原諒,阿桂從那以後便只關心自己和孩子,而阿桂老公則迷上了釣魚,每個週末都在水邊守著,曬的黢黑。
阿桂在五十歲時被查出了慢性白血病,阿桂認真配合治療,以求多活幾年。這次阿桂是幸運的,阿桂的病情被控制的很好。一次和大弟妹聊天時,阿桂告訴大弟妹自己要爭取活著給老爸養老送終,她希望能替自己親媽在老爸墳前上一束花,算是告慰自己親媽和老爸的那段早已被忘記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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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妹在陽臺上看到阿桂,便走上前去擁抱了阿桂。阿桂說:“我沒事兒,就是忽然想起我親媽了,你說老頭兒還能記得她麼?”
“肯定記得,你還在眼跟前兒呢。”大弟妹勸說著,“你看,咱們這一家子都挺好的,你別老瞎琢磨,好好照顧好自己最重要。”
“我知道,我親媽就沒這個命,沒這個命來享後來的這些福。”阿桂有點兒激動。
“大姐,你生爸的氣麼?”大弟妹問道。
“有時候我挺生氣的,但我知道自己生氣的沒理由,他們這些年也努力對我好。我就是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太悲劇了。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幸運是一輩子,不幸也是一輩子。”阿桂像是自言自語的輕聲的說。“我現在就要使勁兒的活著,爭取活著給老頭送終,這樣他就能一直記著我親媽。”
阿桂最終因為病發,還是走在了自己父親的前面,送葬時,阿桂爸坐在靈堂外的凳子上努力的站起來卻一直沒能做到。回家後,阿桂爸翻出來舊時所存不幾的一張阿桂親媽的照片,讓孩子們拿去翻新,並掛在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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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好評價那一代人是幸運或是不幸,但他們確實經歷了許多我們這代可能沒機會去經歷的事情,或許這就是那句:“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