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中美經貿脫鉤勢必將加快外遷程序,但兩大因素將繼續制約著外遷的速度與範圍。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 廖群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孫超
過去10餘年來我國部分產業外遷的現象已受到市場廣泛關注,而近幾年中美經貿脫鉤、拜登上臺後也未見改善使得市場對今後產業外遷加速的趨勢更加擔憂。的確,很多美國及其盟國的企業隨中美經貿日益脫鉤而加快撤出我國的可能性不能低估。由於成本等市場原因部分外國企業,甚至我國的一些企業遷至他國的現象也將持續。
若產業大規模外遷,則我國“世界工廠”的地位不保,甚至陷入目前很多國家“製造業和經濟空心化”的境地,進而不但經濟增長失去動力,製造業與經濟大國地位也將喪失,不可謂不堪憂。
但堪憂歸堪憂,卻不必過於擔憂。
首先,產業外遷的程度並非很多人想象的那麼嚴重。我國產業的外遷始於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2012年以來外遷速度有所加快;2018年中美貿易戰以來外遷又進一步加速。但過去10餘年來,實際上的外遷速度有多快,範圍有多大呢?從我國製造業名義增加值的情況來看,2010至2020年間年均增長9.3%,比同期全球製造業名義增加值的增長速度快5.6個百分點,使得我國製造業增加值的全球佔比從18.2%大升至29.2%(見圖1),上升11個百分點。出口形勢也類似。2010至2020年間,在全球貿易年均增長1.4%的情況下我國商品出口總額年均增長5.6%,比全球商品貿易總額增長快4.2個百分點,從而我國商品出口總額的全球佔比從2010年的10%升至2020年的13.3%(見圖1),提高了3.3個百分點。這清楚地說明產業外遷的速度並沒有很多人想象的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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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原因,一是東南亞及南亞國家與我國相比畢竟經濟體量小,製造能力弱,所能吸收的產業遷入有一定限度,二是我國完備與強大產業鏈的存在使得真正外遷出去的只是那些產業鏈較短的中低端產業,如服裝、鞋帽、傢俱等,電子資訊產品的遷移大都限於組裝,所以外遷的產業範圍也有限。
今後,雖然中美經貿脫鉤勢必將加快外遷程序,但這兩大因素將繼續制約著外遷的速度與範圍。特別是後者,在我國已意識到外遷威脅而進一步加強產業鏈建設的形勢下,對產業外遷的速度與範圍將是一個更大的制約。所以,產業外遷雖然勢將加快,但速度與範圍仍然可控。
其次,中低端產業外遷後高階產業崛起。我國高階產業正在迅速崛起,將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中低端產業遷出對整個產業鏈的影響,從而保持我國製造業大國和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優勢地位。八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即新一代資訊科技、節能環保、生物、高階裝備、新材料、新能源、新能源汽車與數字創意產業正在我國蓬勃發展。這些產業無論從效率、效益還是乘數效應以及對海外市場的吸引力來看對經濟增長的拉動及對產業鏈的支撐都是服裝、鞋帽、傢俱、電子組裝等中低端傳統產業所不能比擬的。這些高階的新興產業發展提速,低端產業即使外遷加快也不足懼,我國整個製造業仍將中高速增長,且增長質量更高,出口能力更強,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地位更加穩固。
很多人問,為何我國的一些產業從經濟發達的珠三角與長三角外遷去海外而不是內遷去勞動力成本也較低的中西部呢?原因有二,一是中西部的勞動力成本雖比東部低,但比東南亞、南亞及非洲國家高出一倍以上,中西部與東南亞、南亞及非洲相比無成本優勢;二是中西部地區也在向新興產業進軍,發展目標是新興產業而不是中低端傳統產業,所以對東部內遷過來的新興產業青睞有加而對於中低端產業的內遷雖也歡迎但並不指望與爭取。看看中西部各省發改委的發展規劃就對此可見一斑。這表明,中低端產業外遷不會造成我國製造業增長大幅放緩,也不能阻擋中西部地區工業化與現代化的步伐。
最後,服務業發展將加速。過去10年我國服務業年均名義增長13.1%,超過名義工業增長4.3個百分點。但其佔GDP比中僅剛過50%,與發達國家80%左右的水平還有很大的差距,說明今後將持續快速增長。消費性服務業將繼續完善,生產性服務業更將強勢崛起。這將一方面有力地支援我國中高階製造業的發展,另一方面又建立我國服務業出口在全球的地位,促使我國形成製造業與服務業出口雙強的產業鏈結構。目前我國服務業出口還很薄弱,佔總出口的比重僅為10%左右,今後發展空間巨大。
綜上所述,儘管產業外遷加速,我國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優勢地位難以改變。應該認識到,這是我國經濟綜合優勢的必然結果,不是一、兩個單項因素所決定的,更不是一時的碰巧偶然。
決定我國全球產業鏈優勢地位的綜合優勢包括一系列的經濟、人文與社會因素。
勞動力成本綜合來看仍是重大優勢。產業是由產業工人建設的,產業工人的成本是產業執行的最重要成本,進而是決定產業發展的關鍵性供給因素。我國的人均GDP已突破1萬美元,高於大部分的發展中國家,但與發達經濟體平均比起來只是四分之一左右;產業工人的勞動力成本的國際比較應該也是如此的局面。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我國相對於發達經濟體在全球產業鏈中仍有很大的成本優勢。
勞動力素質更為重要。我國產業工人的素質,從教育訓練水平、學習能力、主動性、韌性、勤奮、吃苦、守紀各個方面衡量,與其他發展中國家相比是全面超越,與發達國家相比,除第一項教育訓練水平外也是整體超越。這大大抵消了我國相對於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成本劣勢,又顯著增強了相對於發達國家的成本優勢。
以上兩大優勢是我國得以確立全球產業鏈優勢地位的根本原因。
此外,從經濟與產業環境分析,我國居於全球產業鏈優勢地位的原因還有不少。
第一是規模效應不可忽視。不難理解,規模效應使得產業發展的成本更低、效率更高、效益更好,從而吸引更多的全球廠商使用和購買具規模效應的產品和服務。我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第一大製造商,具有全球最大的產業規模進而規模效應,自然進一步增強其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優勢地位。
第二是需求強勢也不能低估。應該看到,我國不但是全球產業鏈的主要供給方,同時也是主要需求方,即產業鏈中各種產品的主要消費市場。資料顯示,在20個主要行業中,我
國有17個行業的銷售額在全球銷售額中佔比超過20%。以資訊電子行業為例,2019年我國的手機、電動車、半導體銷售量分別佔全球銷量的40%、64%和46%。產品當然喜歡流向離最終消費者最近的地方,這就加重了我國全球產業鏈主導者的角色。
第三是產業發展環境為我國獨特的優勢,包括,經濟增長雖告別了高速而步入中高速但仍為全球最快速之一;基礎設施及物流系統的規模與質量全球領先;產業政策獨特而有效;外貿環境已充分自由,外資政策持續完善;企業治理水平不斷提升等。所有這些因素使得我國的產業發展環境不僅大大超越了發展中國家,且整體而言優於發達國家。
第四是產業供應鏈的完備與堅固又是世界獨有。產業供應鏈有自我鞏固與擴張的特性,即供應鏈一旦形成,會吸引更多的廠家加入,從而供應鏈進一步延長與夯實,導致贏家通吃。
還與市場對於我國經濟增長前景的憧憬有關。既然預計我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自然也期望我國在全球供應鏈中供需兩端的份量都進一步增加,進而優勢地位進一步增強。
第五是我國資訊經濟發展的前景。都知道今後是資訊經濟時代,資訊科技將賦予產業鏈新的發展模式與生命力,而我國又在資訊經濟中領先全球,將更加鞏固我國的產業鏈優勢地位。
有人會說,越南、印度、印尼、柬埔寨等國家勞動力成本大大低於我國,又是這些年來我國企業外遷的主要目的地,可繼續去這些國家。不錯,一些企業已外遷去了這些國家。但如前所述,對於外遷的程度,市場的估計往往過高。就拿市場看好的越南和印度來說,2018年越南和印度的製造業增加值僅分別為我國的1%和10%,聽起來有點難以置信,但卻是事實。所以現在擔憂越南和印度搶去我國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優勢地位還為時尚早。
當然,不是說我國的全球產業鏈優勢地位不會受到任何挑戰或不會有任何變化。我國面臨的挑戰仍有不少:勞動力成本的確在上升;在產業鏈高階的佔據程度仍然不夠;美國及一些西方國家對我國產業鏈優勢地位抱有敵意;以及一些發展中國家也在覬覦這一地位等。這就要求我國調整對外開放策略,促進產業加快升級,不斷戰勝這些挑戰。
近代世界經濟史上已經發生過四次大規模的全球性產業大遷移。18世紀中葉由蒸汽機和紡紗機帶動的英國工業革命及其在歐洲大陸的擴散使得歐洲成為當時的世界工業中心。第一次產業大遷移發生於20世紀30-40年代,美國電力、鋼鐵、化工、鐵路、航空工業興起,世界製造業中心從歐洲遷移至美國;第二次見於20世紀50-60年代,美國產業結構升級,將鋼鐵、紡織等傳統產業遷移至德國和日本等國;第三次在20世紀60-70年代,德國與日本等將輕紡、機電等價值較低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遷移至成本較低的亞洲“四小龍”和部分拉美國家;第四次從20世紀80年代至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亞洲“四小龍”及日、歐、美將勞動密集型產業和一部分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遷移至中國及其他發展中國家。目前正在發生的中國部分產業向東南亞、南亞及非洲國家遷移,很多人認為是近代世界經濟史上第五次產業大遷移。(見圖2)
以上的全球產業大遷移簡史一方面表明,我國部分產業向海外遷移是我國及全球經濟發展至現階段的必然現象,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此外遷並不預示著我國必將失去產業與經濟大國地位。君不見,前四次產業大遷移的產業先導國將傳統產業遷移了出去,但本身的發展並未停止,而是代之以新興產業,即高階製造業與服務業的興起,所以現在仍然是經濟發展程度居上的發達國家,且仍在全球產業鏈中佔據重要地位。如美國在60多年前第二次產業大遷移後目前仍是世界經濟老大,其他如英國、德國與日本在幾十年甚至近百年前產業大遷移後現在的經濟無論是規模還是質量都仍處於世界前沿。我國作為世界人口最多,國土面積第三,文化持續時間最長並在過去40餘年創造了人類歷史最大經濟增長奇蹟的國家,命運也更將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