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今年已八十多歲了,身材瘦,精神好,沒有什麼大毛病。
她五歲時就沒有娘,父親再婚後,將她和十歲的哥哥分在別處,倆小孩沒有人照顧,只能飽一頓,餓一頓勉強活著,由於沒有人管教,二十三歲嫁給比她大十歲的男人,可好景不長,婚後八年丈夫又因病去世,留下二女一男,大的七歲,最小的一歲多,從此秀英生活更加艱難。
要知道在那以階|級鬥|爭為綱,批|鬥動盪的年代,完全靠參加集體勞動,爭工分,分糧食,沒有工分是分不到糧食的,單靠秀英一人爭工分,養活三個孩子是做不到的。生產隊社員都同情她,每次都是先借糧油給她,養活孩子,長期下去,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有好心人勸她再婚,幫她物色男人。
在馬甸公社何莊大隊,有位三十多歲的外流男人,叫明成,長期在這一帶幫別人幹活,有工資沒工資,只要管飯就行,這種人比討飯的好不了多少。
他老實,勤快,肯吃苦,周圍有活幹都找他幫忙,後來好心人找到他,向他了解身份情況,開始不肯講,多次接觸向他說明情況,才介紹自己是泰興焦蕩人,父親過世早,家裡有位老母親,兄弟三人,他是老大,有三間不起眼的瓦房,老二和自己從來沒有相親過,眼看老三也到了成家的年齡,如果兄弟三都在家裡守業,也許都要成單身,老大和老二都沒有文化,只是國家掃文盲時認識幾個字,都知道家裡的處境,老大,老二決定放棄家業,外出流浪,也許老三可以成親。
好心人知道情況後,將資訊告訴秀英,秀英說:“我這裡房子都沒有,還有三個孩子,如果有人願意幫我養三個孩子,我就嫁給他。”好心人又去找他,勸他成家,總比流浪在外好。他表示同意,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挑雙日,帶他到秀英家。其實,秀英家的房子是一間三面都是草,正面是土牆的草房,與其說是房子,還不如說是一間空心草垛。
他站在外面看見秀英長相還算漂亮,三個孩子也比較可愛,進屋和大家圍坐在小桌子旁,好心人當面向男女雙方說明情況,男方的責任是幫助秀英把三孩子養大,女方要真心嫁給他,有病有痛互相照應。
說著,好心人到灶臺上拿來一隻大碗,倒上剛燒熱呼呼的水,加二匙糖放在桌上,說:“你們都想好了,願意結為夫婦,並共同將三個孩子養大就喝一口,算是結婚儀式了。”
明成思考一會兒,說:“願意承擔一切責任”,端起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放在桌子上,秀英也端起碗喝了一口,接著三個孩子的都喝上一口甜水,當時三孩子改口叫爸爸",大女兒有印象,知道自己的爸爸過世了,不肯叫,也沒有勉強她,男孩和小女都叫爸爸,他也爽快答應,就這樣一碗糖水喝完,婚禮就結束了。
婚後,明成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很快融入大集體,他粗細活都能幹,每次總是搶著爭工分高的活幹,一人頂二人,在家裡,每天都把水缸挑滿,年終結算時,工分爭得多,糧食也自然分到家,家裡再也不需要為分不到糧食發愁。
有一年春天,國家徵用民工挑江都引水水利工程,吃糧按多勞多吃的原則,另外每月補助五元人民幣,他知道後,第一個到生產隊報名,獲得批准,在工期上,口糧每日標準一斤二兩大米,他降低到每天一斤,同時爭取多挑土方,獎勵大米,一個月他能省十五斤大米。
明成離開家後,老婆三孩子很快斷糧,野菜,麩皮都吃光了,孩子餓得發抖,秀英想到外出的丈夫,徒步走到江都工期找到丈夫,把家裡的情況告訴他,他二話沒說,將自己在工期上省下的糧,到食堂裡提出來,共三十多斤大米和十幾元錢交給秀英,江都到馬甸有七十多公里路程,第二天,秀英挑著大米又徒步回到家,三孩子圍著米袋,看到雪白的大米,都樂壞了,有救了。
有了這點糧,她們孃兒三,才渡過春天,接到新糧上鍋,經過多次相處,明成完全承擔家的責任,三孩子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愛護她們,大女兒從內心感謝他,主動改叫爸爸。
1976年,農村政策有所變化,男女勞力農忙時必須歸隊參加集體勞動,收割莊稼,農閒時可以外出搞副業,上交副業錢抵箅工分,照樣可以分糧油,公社成立石工隊,砌石頭牆,抬石頭是體力活,他沒有砌牆技術,但幹活有力,靈巧,見眼翻,工期正需要這樣的雜工,石工隊領導看在眼裡,為了留住人,他的工資按大工計算。幾個月的工期,他賺到第一桶金。
有一次,他在泰興車站,看到有人腳踏車送客可以掙錢,在回來的路上,邊走邊想,如果他也有一輛車,既可以到工期幹活,也可以到車站送客,回到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妻子,秀英表示支援。
說幹就幹,他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在泰興供銷社賣一部永久牌腳踏車,他愛車如命。從此,騎車上工地幹活,下班到馬甸車站送客,車站送客一般是最後班次客多,而客多時,正好天黑,又是肚子餓的時候。
有一次,天氣陰沉,要下雨,上海班到站,旅客是高港的,還有二個大包,天黑下來了,沒有便車,旅客只好叫腳踏車送,路程遠,別人都不願意送,旅客出五塊錢,他想一天工資只有一塊多錢,便決定送客。
他餓著肚子,載上兩個大包,還有一百多斤重的人,在石子公路上,艱難騎行,晚上九點才到客家,這時,他汗流浹背,腿腳無力。旅客知道是苦活,留他吃飯,他看看天空下著細雨,決定早點回家,客家只好付款並拿兩個饅頭送給他,表示感謝,他接過饅頭,騎上腳踏車往回趕路。那知快到田河時,頂風頂雨下過不停,又沒有雨被,只好在田訶車站雨棚下避雨,啃兩隻冷饅頭,坐在腳踏車旁,由於白天干石頭活,又送客,太勞累了,坐在地上靠牆就睡著了,直到天矇矇亮才醒來,又立即騎車往回趕,到馬甸時,是平時上工期時間,來不及回家,只好餓著肚子騎車到工地,喝點開水乾活,中午又急急忙忙回家報平安。
晚上,他把秀英叫到身邊,開啟小木箱,和秀英一起數幾個月送客錢,有二百多元,再加上幾個月的工資,除去上繳生產隊的副業錢,可以餘三百多元。他對秀英說,女兒十幾歲了,要分房睡。我們首先要改善住房條件,有了想法就要行動。
從此,用螞蟻搬山的辦法,他每天從工期上帶一飯盒水泥回來,倒在罈子裡,密封好,騎車走路時,看到有棄磚就撿回來,在工期上,卸船上石子,黃沙時,主動掃倉,把石子,黃沙用腳踏車運回來。
幾個月後,水泥有幾壇,石子,黃沙有二噸多。澆三間房八根柱子材料夠了,就缺鋼材,他到廢品收購站買花紋鐵,回來抵主筋用,準備齊全。在工期上學會了水泥沙石配比,找木工畫好圖型,尺寸,自己動手澆築。秀英忙下手,他用撿回來的磚砌模型,兩天時間終於澆好了。
秋天,生產隊種麥,需要挖墒,他拉好直線,用腳踏實,小心挖泥塊,堆在田頭晾曬,社員都不知道他幹什麼。
一年後的春天,他到馬甸磚瓦廠買了三千磚,一千平瓦,秀英在前背車,他推車,夫妻倆一車一車地運回來。
秋天外出做工回來,帶上工資款加騎車送客的收入和免費的材料,夠砌三間簡易的新房。這種房是根據他老家的建法,牆外一層豎磚,內是堆在田頭的土塊,中間是自己動手澆的水泥柱,梁是屋後的雜樹,屋面蓋平瓦,土牆表面塗上草泥,刷一層白石灰泥,涼幹後,地是平的,牆是白的,三間瓦房就竣工了。如果你不仔細看,絕對不會發現其中的秘密,就這樣,五年時間告別住草房時代。
日子越過越好,國家政策不斷放開,三孩子也陸續上學,為了這個家,明成並沒有放鬆,而是越來越覺得責任大,擔子重。
1978年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明成每天騎車帶秀英一起上工期做雜工,下班回來,到田間管理莊稼,有時為了省一塊錢一袋化肥款,自己騎車到泰興化肥廠去買,他一次能載4袋,騎在石子公路上,行人都瞪大眼睛瞧,佩服他真能幹。
幾年後,大女兒,小女兒都陸續出嫁,兒子還沒有結婚,他心急如焚,十幾年改革開放,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姑娘找婆家,物質條件標準也提高,現有的土房很難娶到媳婦,在窯廠做了幾年苦工,每年出售糧食款都積餘下來,砌三間純磚木結構瓦房款有了。
1988年春天,將土房拆除,原地翻建三間瓦房,二年後,兒子順利成家,有了媳婦,又盼望孫子,就這樣年復一年又一年,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無私奉獻給沒有血緣關係的三個孩子,只為喝一碗糖水,一句承諾,永不放棄,直到生命最後,七十二歲時因病去世。
這是一件真實,發生在我身邊的故事,我本想以腳踏車為題描寫,考慮到《一碗糖水》更能體現他高尚的品德,苦幹,勤勞,勤儉持家,無私奉獻的精神,夫妻共同戰勝困難,陽光一定在風雨後。
當今社會,有的人在盛大的結婚儀式上,當著眾多賀喜嘉賓承諾“同甘共苦,白頭到老”,可幾個月,幾年後,遇到風雨,分手散場,她們又如何能和明成相比呢?
渡千帆
2021年10月28日於沙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