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有好看的外表,而沒有內在的“美”,那就是人們所說的“繡花枕頭”、“油漆馬桶”,金玉其外而已。
《非相》是荀子的一篇文章,說的是不要過於注重外表,尤其不要相信吉人天相的話。
他舉例說,孔子的長相就不怎麼樣,簡直一個驅鬼的蒙面人,誰見了都不會說他好看;他還說“帝堯長,帝舜短;文王長,周公短”,古賢們外表形象大都不敢恭維,但他們都是傑出的人物,有豐富的知識和學問。
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屈原說:“餘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他就喜歡好看的新穎的衣服,到老也喜歡。唐朝時,進士登科,第一條件就是外表形象:“一曰身,體貌豐偉。”現在人們對美的追求,出現空前的“務虛運動”,是對高質量生活的追求。
而內在的形象,比外在的更重要,我們幹工作、做人,更主要的,是要注意塑造內在的形象,光有好看的外表,而沒有內在的“美”,那就是人們所說的“繡花枕頭”、“油漆馬桶”,金玉其外而已。
佛教故事裡有個慧能大師,沒有文化,不識字,初在五祖弘忍門下是個舂米打雜的小沙彌,模樣平平,但他學習佛理十分刻苦,雖然目不識丁,但對諸佛妙理能夠心領神會,後來成為中國禪宗第六祖。當時四川有個和尚,叫方辯,會雕塑,他到廣東要給慧能塑像。六祖說,你先塑出個樣子給我看看,結果塑出來十分像六祖,但六祖並不滿意,說:“汝善塑性,不善佛性。”酬以衣物,想把這個四川和尚打發走。但方辯沒有走,而是皈依慧能,用十年時間,觀察他的生活起居。慧能的意思也說得明白,塑一個人的形象(色身相)容易,但塑出“法本相”就非同小可。他的意思是:法本相實為空靈(內在,抽象),肉體之身,有生有滅,唯道(信仰、學識、修養)則在色身之外。人生在世,有各種色身,生生滅滅,來去匆匆,唯道不具色身相,所以塑出法本相,才算成功。
十多年後,慧能圓寂,方辯又為他塑了一尊像,很像真身,究竟是否塑出了“佛性”,六祖慧能已經看不到,無法表態了。但慧能的意見值得方辯考慮,塑造形象不只是一個藝術行為,還有人生修養的自我完善。所謂惟妙惟肖,曲盡其妙,不過是塑匠的外在標準,而人的形象塑造,是不能單靠外形塑造來完成的。
無獨有偶,羅馬教皇也讓人為他作一幅畫像,畫得非常逼真,他看後,說了一句話:“過於像了!”賞給畫家一枚金幣,金幣上刻有四個字:“十分真實”。教皇相貌很醜,年紀又老,看上去有些“色厲”,畫家確實把這些真實地表現出來了。但除此之外,教皇還是個法律學者,而且很會數學,這個內在的氣質,畫像裡卻沒有得到很好的表現,雖然打了十分,卻未能免俗。
英國戲劇家、詩人莎士比亞也繪有肖像,畫家是馬丁·特羅斯霍特,他在1623年所作對開本的第一幅莎士比亞木刻肖像,就不成功,這幅肖像沒能反映出莎士比亞這樣豐富而又巨人式的個性。本·瓊生(Ben Jonson,約1572年6月11日-1637年8月6日,英格蘭文藝復興劇作家、詩人和演員)為此肖像配了一首詩,寫得很機智俏皮:
你在木刻上看到的是莎士比亞外在的特點。藝術家竭盡所能地力求與自然作一爭競。啊,如果他能在銅版上雕刻出面貌而又能保持才智之士固有的特色,他就會是真正的偉人!然而,他不能;因而我要向大家進一言:看書,不看肖像。
莎士比亞的靈魂思想和心腸體現在他的作品裡。他在其中把一切向我們袒露。
本·瓊生的另一段話,寫得更是生動,是真正的崇仰,不妨抄錄如下:
我的莎士比亞,起來吧;我不想安置你在喬叟、斯賓塞身邊,波蒙也不必躺開一點兒,給你騰出個鋪位:你是不需要陵墓的一個紀念碑,你還是活著的,只要你的書還在,只要我們會讀書,會說出好歹。
(以上兩段文字均引自阿尼克斯特《莎士比亞傳》)
這與羅馬教皇和六祖的看法幾近一致,看重的是攫神,是精神的傳達。
有人說得好:“衣架撐起的衣裙不美。”人的內在形象也是如此,是靠骨頭、靈魂、正氣來充實的。塑造人物形象,就應該注重內在的思想、情感、氣質,對對方的生活起居、愛好、思想、智慧,做一個全面的瞭解,做到“袖手於前,疾書於後”,圓滿完成“形象工程”。這似乎扯到美學範疇,出了埒外了。但塑造形象,從靈魂入手,道理應該是不錯的。(劉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