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津湖戰場的最南端,志願軍第九兵團20軍60師178團和179團伏擊了前去增援下碣隅裡的德賴斯代爾支隊,這支約1000人、擁有29輛坦克的精銳部隊最終只有400人到達下碣隅裡,有237人成為了志願軍的俘虜,是長津湖戰役中俘虜美軍最多的一次戰鬥。
很少有人知道,178團的一營,是一支與上海有深厚淵源的部隊。1949年5月解放上海時,從當時的營長瞿俊、副營長鄭夢治、副教導員鞠陶到連排級幹部,有四分之三是上海人。全營700名戰士,也有三分之二是上海人。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再到抗美援朝,儘管部隊番號幾經改變,但他們在戰場上建立的不朽功績,人民不會忘記。
——編者
隨著抗美援朝題材影片《長津湖》的熱映,人們對71年前那場在嚴寒冰原上的慘烈鏖戰有了直觀的瞭解,觀眾們被冒著風刀雪劍的嚴寒、穿著單薄的軍衣、啃著又硬又冷的凍土豆卻依然堅持浴血苦戰的志願軍深深感染。
在長津湖力挫強敵的志願軍部隊裡,其實還有一支以上海子弟兵為主的部隊:60師178團。這支部隊從抗戰時的新四軍、解放戰爭時的華東野戰軍,一路沿襲到了抗美援朝的戰場上。
露宿南京路,他們“不入民宅”的王師形象成為永恆經典
關於這支部隊的由來,還要從抗戰時說起。
1940年春,時任新四軍三支隊副司令員譚震林率部挺進蘇南,成立“江南抗日義勇軍東路指揮部”,就是著名的“江抗東路”。譚震林任司令員兼政委,他派人進入上海秘密擴軍。江抗二縱隊政治處主任張鏖接受了這個任務,他組織了三個擴軍小組,但彼此之間互不交叉,只與張鏖單線聯絡,招募來的人員,透過地下交通線秘密輸送到“江抗”。在不到一年時間,“江抗”在日偽眼皮底下擴軍超過2000人。這些上海籍戰士文化程度高、見識廣,經過教育和培養後很快成長為部隊骨幹。
不過這些上海籍戰士並沒有集中組建部隊,而是分散到新四軍各部隊。178團的前身是1942年何克希、譚啟龍浙東新四軍部隊。浙東根據地成立後,透過上海地下黨又組織了1000多名進步青年參加新四軍浙東部隊,他們中包括工人、職員、教師、學生等等各行各業的人員,受到抗日救國思想的影響,毅然告別了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投身到抗戰戰場。這些上海子弟主要集中在浙東部隊的第三支隊、淞滬支隊中。
1945年1月新四軍浙東縱隊改編為蘇浙軍區第二縱隊,7月又改編為浙東縱隊第1旅,11月浙東部隊北撤蘇北,整編為新四軍津浦前線野戰軍第一縱隊第3旅。1946年1月改稱山東野戰軍第一縱隊第3旅。1947年整編為華東野戰軍第一縱隊第3旅。1949年2月,根據全軍統一番號的命令,一縱3旅整編為解放軍20軍60師,原先浙東第三支隊就成了60師178團,就這樣60師成了解放軍裡上海子弟最多的師級部隊,在60師裡又以178團的上海人最多,僅排以上幹部中的上海子弟就有107人之多,178團1營更是成為全軍中上海子弟最集中的部隊。
在1949年5月解放上海時,整個178團1營從當時的營長瞿俊、副營長鄭夢治、副教導員鞠陶到連排級幹部,有四分之三是上海人。全營700名戰士,也有三分之二是上海人。戰鬥勝利當晚,他們就在南京路東起浙江路路口西到西藏路路口500多米的大馬路上露宿。解放軍勝利之師的官兵,和衣抱槍睡在南京路的大馬路上,這一幕被隨60師行動的新華社華東野戰軍前線分社攝影組組長、華東軍區政治部攝影美術科科長陸仁生舉起相機拍了下來。儘管照片中具體是哪支部隊目前仍有爭議,但這張著名的《夜宿街頭》定格了這個歷史瞬間,生動地展現瞭解放軍嚴守城市紀律,不入民宅的王師形象。看到這一幕,著名的民族資本家榮毅仁就感慨地說:“蔣介石回不來了。”美國的《生活》雜誌的報道也是非常犀利:“(解放上海)這個行動宣告國民黨時代已經結束了……”
血戰長津湖,他們用血肉之軀阻擋坦克大炮
1950年10月,20軍隨九兵團一起編入中國人民志願軍,11月跨過鴨綠江入朝作戰,首戰就是長津湖。解放上海時的營長瞿俊,時任60師178團副參謀長,據他回憶:在1950年9月,20軍第60師(轄178、179、180團)就由上海北郊乘火車秘密開赴山東鄒縣,做赴朝作戰的前期準備。11月初,部隊原準備乘車到東北換裝,可是軍列剛到瀋陽,即傳來朝鮮戰爭形勢加劇緊張的訊息。兵團司令部傳來緊急命令:“20軍立即入朝參戰。”於是部隊不下火車,直接開到了中朝邊境地區吉林通化。
20軍在長津湖戰役中主要任務是進攻下碣隅裡,為了確保攻佔下碣隅裡,20軍還同時對下碣隅裡北面的德洞山口和南面的古土裡發起攻擊。60師擔負的就是進攻古土裡,以及截斷古土裡到下碣隅裡之間的聯絡。其中178團和179團主要對手是從古土裡馳援下碣隅裡的德賴斯代爾支隊。這也是戰役開始時,志願軍九兵團攻擊位置最南面的部隊,這也意味著60師是在整個九兵團攻擊線的最前端。
下碣隅裡,位於長津湖以南,長津湖地區唯一一條公路就從這個不大的小鎮裡經過,並分出向西的一條支路,形成了公路交通的樞紐。而且當時是美軍陸戰1師師部所在地,美軍進駐之後還修建了一座簡易機場,儲存了大量補給物資,因此也是美軍的補給基地。在下碣隅裡的美軍雖然有3900餘人,但作戰部隊只有2個連不到400人,其餘都是後方勤雜人員。可以說是美軍在長津湖地區最關鍵同時也是最薄弱的節點。
美軍憑藉強大的炮火和空中支援,頂住了志願軍第一晚的猛攻。之後美陸戰1師師長史密斯立即從古土裡組織了以美軍陸戰1團3營G連、第7師31團2營B連、陸戰5團反坦克連坦克排、第1坦克營B連的2個坦克排以及英國海軍陸戰隊第41特遣隊,總共約1000人、29輛坦克組成一個支隊,由英國海軍陸戰隊第41特遣隊隊長道格拉斯·德賴斯代爾中校統一指揮,稱為德賴斯代爾支隊,緊急馳援下碣隅裡。
志願軍深知這支援軍對於能否攻佔下碣隅裡意義重大,因此20軍軍長張翼翔親自指揮60師178團和179團在古土裡和下碣隅裡之間設下了埋伏,張翼翔精心選擇的地點非常適合伏擊,這段公路西側緊挨著一道並不很深的水溝,然後是一片300米寬的水田,水田以西則是長津江。而公路東側則是一道深溝,雖然沒有水,卻很深,成為阻擊陣地天然的屏障,深溝以東是一片足有150米寬的開闊地,正是發揮火力的理想之地……這段如夢魘般的道路後來就被美軍稱為“地獄火峽谷”。
在瞿俊之子瞿敏放的《能攻善守的志願軍60師178團》一文中曾這樣描述當時的這場戰鬥:(11月)28日清晨,美軍發現長津公路被切斷,馬上組織反擊。近千美軍在20多架飛機、8輛坦克配合下,向60師178團陣地猛烈進攻,戰鬥一直打到黃昏。就在這時,美軍已經被我九兵團分割在柳潭裡、新興裡、下碣隅裡、古土水一線。29日下午,堡後莊、真興裡敵軍援兵與駐古土水美軍陸戰1師一部分配合,集中坦克營、炮兵團及通訊營一部、美7師32團部分和英軍突擊大隊,乘坐坦克和汽車百餘輛,在飛機掩護下,向下碣隅裡增援。在我178團和179團的合力阻擊下,敵人被擊退。
抵擋住敵人的進攻後,公路東側臺地和山地上的志願軍在迫擊炮和重機槍的掩護下,吶喊著衝向公路,將滯留在公路上的美英軍切成數段,美英軍士兵們三五成群地依託車輛、公路邊的水溝以及廢棄鐵路的路基本能地進行抵抗。隨著戰鬥的發展,一些零星小股的美軍士兵逐漸被志願軍消滅,其餘計程車兵聚整合四個較大的叢集負隅頑抗。從北到南依次是查伊傑斯達中校和第10軍司令部助理作戰參謀兼陸戰1師(與第10軍間)聯絡官約翰·麥克勞林少校指揮的約130人、陸軍31團B連的2個排和少數陸戰隊員約40人、卡普拉羅上尉指揮的16人和漢尼·希利少校指揮的10餘人。
志願軍179團團長張季倫派出軍使由1名被俘的黑人中士帶路,要求美英軍立即投降,麥克勞林企圖借談判拖延時間,拖到天亮後在空中掩護下突圍。一個小時後,志願軍識破了麥克勞林的伎倆,隨即開始攻擊,此時麥克勞林的部下手榴彈幾乎全部用完,子彈也所剩無幾,麥克勞林見大勢已去,只得投降。麥克勞林及其手下全部被俘,連同零星被俘的共237人,其中美英軍182人、韓國人53人,這也是長津湖戰役中一次俘虜美軍最多的戰鬥。
在178團和179團的伏擊下,總人數約1000人的德賴斯代爾支隊只有400人到達下碣隅裡,200人折返退回古土裡,還有400人傷亡或被俘,由於志願軍缺乏反坦克武器,面對美軍坦克(17輛在佇列最前頭,12輛在最後)的叢集衝擊,確實是很難阻止,但還是給德賴斯代爾支隊以沉重打擊。
但在艱苦環境和強敵面前,我軍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瞿俊曾回憶:經過十幾天激烈戰鬥,我軍犧牲、負傷和凍傷的指戰員非常多,178團能夠作戰的人員僅有5個連。部隊缺少彈藥、食物、棉裝和醫藥,後勤補充極其困難。指戰員們帶的餅乾、炒米和炒黃豆已經吃完,只能像《長津湖》中所展現的那樣啃土豆吃冰雪。
時至今日,另一位20軍的上海籍老戰士沈政提到長津湖之戰,依然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慨。“在長津湖,我和部隊的戰友們在油田裡被美軍的四架飛機發現了。為了躲避飛機掃射,情急之下就向路邊山谷下一滾,一直滾到山腳下的小水溝。”沈老說自己還算幸運,如果當晚下雪的話,自己很可能就被凍死了,“因為連日行軍十分疲勞,我就在小水溝裡睡著了,等第二天醒來,雙腳已經被凍在水溝裡了,趕緊叫公路上的人下來,用工兵鍬砸開冰塊,這才脫困,但雙腳已經被凍傷了。”
(作者為軍事評論員周明)
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