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Valentino「再·詮釋」展覽的第二站來到北京。延續了 Valentino 創意總監 Pierpaolo Piccioli 的策展思路,展覽在光線、陰影和黑暗交錯的展廳中,藉助光線與不同材質和表面的相互作用,將多元的藝術作品與高定系列、鉚釘系列、VLogo Signature 標誌品牌等品牌經典元素交替呈現。
展覽選擇以 “城市” 為作品與服飾之間的交叉線索,將城市中或革新或傳統的符號與這些符號誕生背後的創意並聯。Pierpaolo Piccioli 外延豐富的創作過程,交替於各位藝術家的作品中。Piccioli 的創作方式與藝術家各不相同的藝術語言相得益彰,產生全新的張力。
事實上,如同時裝一樣,影像作品以視覺化的語言也記錄下了時代的印記,並與參與者一同產生凝練的記憶。在這其中,一如時裝對女性形象的傳達,影像作品也以旁觀的視角記錄下不同時代、情景、環境中的女性。藉由本次「再·詮釋」展覽,我們以「影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為議題,邀請同有創作影像作品經驗的女性藝術家與策展人,包括參展藝術家曹斐、藝術家陳可、以及今日美術館館長張然,共同探討在影像作品中女性形象的變化、女性身份的定義、以及其中隨著時代遞進呈現出的「再 ·詮釋」。
W*:首先,想請曹斐老師介紹一下本次「再•詮釋」中的參展作品,它是否也呼應了您比較擅長的在全球化背景下女性所面對的現實問題?
曹斐:其實這個展覽選了《霾》這個作品,我覺得也蠻驚訝的,因為在上海站的時候我沒有選這個作品。此刻你們聽到的喊聲是來自影片中一個女性的嚎啕大哭。這個作品創作於 2013 年,當時確實中國也產生了氣候上的變化,所以讓我有了靈感去創作一個以此為名的作品,但是更多的可能是探討都市人迷茫的狀態。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包括懷孕的女性和女性清潔工,不同身份的人群在城市中生活,它其實呈現的是一個社會的肌理或者社會中存在的一個處境。其實這個作品像是展廳外的主角,是一個城市的主角,或者當時整個時代背景的主角,它跟現場之間產生了一個對話。我在這次展覽中看到程然的作品,它雖然不都是描述女性,但也包括了女性,這給展覽帶來的也是一種全球化狀態下,不同國家年輕人在今天城市當中的一種處境,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他們真實生活中的現實。今天我們看到了時裝,它跟我們的日常生活發生關係,又透過藝術家去呈現這種身份狀況、並且展示出來,其實這是一個內跟外的關係。
曹斐作品《霾》(展覽版),2013,單頻高畫質影像,16:9,彩色,有聲51分46秒,鳴謝:藝術家、維他命藝術空間 及 Sprüth Magers
W*:感謝曹斐老師的分享。同時,我們也想聽張然老師分享展覽“尋找隱匿的天才:Vivian Maier”中這位傳奇女性攝影師的故事及您的策展經歷。
張然:“尋找隱匿的天才:Vivian Maier” 是我們今年在今日美術館 3 月到 6 月舉辦的一個展覽,也是經過多年的策劃。Vivian Maier 其實去世於 2009 年,去世之前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一輩子就擔任著保姆,也沒有成立家庭、沒有子女、沒有朋友。當她的紀錄片、包括她的一些攝影作品出現在拍賣市集和舊貨的拍賣會上時,人們才驚豔於她的作品有這麼好。我們在展覽裡採用了一個倒敘的方式,從發現她的作品—— 還原了一個當時的拍賣會場景和櫥窗開始,同時也邀請了當代藝術家杜蒙,根據她的故事來創作一系列貫穿在展覽裡面的作品,包括舊的鐵皮箱和玻璃作品,也還原了一些她當時寄居的僱主家中、用衛生間當做暗房、抽取照片的場景等等。我們展現了她當時創作的人生故事、自拍系列作品和或黑白或彩色的攝影作品,希望給大家展現她的傳奇生活。
Vivian Maier作品《Self-Portrait,1954》
Vivian Maier作品《Self-Portrait;October 18,1953,New York》
W*:Vivian Maier 的故事對後輩攝影師來說很有借鑑的意義。下面我們請陳可老師分享她如何以繪畫回溯影像中的知名女性形象。
陳可:好的。我今年 6 月在上海的貝浩登畫廊的個展名叫 “包豪斯女孩/房間”,其實它的來源也是跟今天我們討論的主題有關係。它來源於一本攝影集,也是我無意中在一個書店買到的,它講述了在包豪斯這所著名大學裡曾經就讀過的女學生的照片。
我當時看到那本書的時候非常驚訝,因為在我印象中包豪斯是一個以男性為主的學院,不管是它的老師,還是後來走出來的偉大藝術家,但是其實在當時就讀的有一半都是女性,但是這些女性可能就被歷史淹沒了。其實其中的很多女性也成為了非常優秀的設計師和藝術家,但是我們很多人都不知道。
在這本攝影集裡,我非常驚訝地看到在一戰和二戰之間,這些女性的前衛、勇敢和大膽,以及她們從內而發的自信,完全超越了時間和周圍的環境。帶著這些疑問我又去翻閱那段歷史 。作為畫家,我想用我的繪畫去表達我對這些影像的理解,同時我自己也是女性,所以對她們的這種詮釋也代表了我對於自己女性身份的一種表達,對於包括今天很多女性處境的一種個人視角。當然,這其實也是一種再詮釋,是一種翻譯,在這個過程裡我又希望它最後呈現的還是一種繪畫的狀態,這並不是一個攝影的複製,因為最後我想呈現的還是一種繪畫結構,它的韻律、它的繪畫作品本身、材料和它語言帶來的美感,所以創造了這樣一批作品。
W*:其實除了近期的 “包豪斯女孩” 系列,之前您也以弗裡達和夢露為人物創作了繪畫作品,您是如何挑選這些物件進行創作或者說是二次呈現的呢?
陳可:其實都是非常偶然的,比如說弗裡達那個系列,算是一個轉型開始,但當時完全是沒有去預設這樣一個轉型。我當時懷孕了,正挺著大肚子的在逛街,然後突然看到一個小書攤上,就有一本弗裡達的影集,也是從一本攝影集開始的。當時那本影集裡邊有弗裡達,從小時候一直到她去世之前的很多照片,包括她當時墨西哥的生活環境,還有她的父母、丈夫。那本影集濃縮了她的一生,非常地打動我,所以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要把照片畫成畫的衝動。
後來的夢露系列也是來源於一本攝影書。不同於弗裡達同為藝術家的經歷,夢露可能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也是非常偶然地看到一本很小攝影集,有她剛出道時候、當平面模特時的照片。我就非常驚訝的發現在夢露她剛出道的時候,她其實是展現一個非常內向羞澀,甚至有一點憂鬱的神態,和後來我們印象中的性感尤物形象是不一樣的。我就覺得很好奇,為什麼一個人在前後呈現出兩種很不一樣的狀態,所以又去看了她的傳記,我突然發現其實她是後來在扮演夢露這個角色,她把自己覺得大家不會喜歡的、比較陰暗的或者不好的那一面隱藏起來了,去扮演夢露這樣一個角色。我覺得這也非常帶有普遍性,我們很多人也是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每個人的性格都像鑽石一樣是很多面的。
上圖:陳可作品《Dream Dew》 下圖:陳可作品《Frida·A Woman》
W*:謝謝陳可老師的分享。其實您剛才從懷孕時的創作經歷講到不同女性人物的生活狀態,因為我們也想問問各位老師生活軌跡的變遷或者說生活狀態的改變,是不是對影像創作或是影像作品中的形象帶來改變?
曹斐:因為我的說兒子特別喜歡看《托馬斯和他的朋友們》,當時為了他去做了一個作品,找了一個運工程廢棄物品的藍色大卡車,叫做東風汽車,將托馬斯的形象大頭改造成東風汽車的車頭,讓這個車開在四環路上 。
剛才提到《霾》這件作品裡有一個懷孕的女性,我覺得也是因為經歷過作為母親懷孕的經歷,包括人生的變化,從一個個體、變成有婚姻生活,然後承擔了很多作為一個女性的身份跟角色以後,你其實也會對女性的生存有一個新的認知。
作為藝術家,無論是影像或者繪畫, 包括 Vivian Maier 對鏡子自拍,這種凝視社會也好,凝視他者也好,其實免除不了藝術家的自我在裡面。她們有時候是夢露,有時候是懷孕的女生,有時候是恐懼的女性,她們也透過不同的身份在講自我跟社會的這種關係,這個關係裡面又包括了情感、家庭等等。那麼普通人不是藝術家,她可能透過發一個自拍,或者發一個美食,或者說女性喜歡時裝,她穿上時裝這來表達自我。
上圖:曹斐作品《霾》(展覽版), 2013, 單頻高畫質影像, 16:9, 彩色, 有聲51分46秒, 鳴謝:藝術家、維他命藝術空間 及 Sprüth Magers 下圖:曹斐作品《誰的烏托邦》, 2006, 單頻錄影, 5:4, 彩色, 有聲 20分20秒, 鳴謝:藝術家、維他命藝術空間 及 Sprüth Magers
張然:我挺認同剛剛曹斐老師說到女性凝視自己的部分。像 Vivian Maier 她在自拍的時候,也是有別於今天我們在社交媒體上做的自拍、塑造自己的形象,她的自拍永遠是面無表情、看向一個方向的,或者說她沒有刻意去把自己的形象建造在某種身份上,或者是一個更美化的角度上,而是透過把個人形象放到照片構圖裡來記錄和表達她的觀點。
從藝術史的角度,女性經常會作為繆斯的角色,人們從身體、容貌對她們進行凝視,即 female gaze,可能都是過去一種常見的形式。但是今天的話,包括曹斐老師作品裡的女性形象,或許更加體現出多元化的一些社會肌理,或者對於社會性問題的觀察和記錄。
Vivian Maier作品《Self-Portrait, Undated》
W*:不管是電影、紀錄片、還是畫冊,曾經有沒有哪些影像讓幾位老師印象很深刻的,或者說定義了某個時代特徵的固有形象?
陳可:我可以聊一下大學時對我影響特別大的一個女藝術家—— Cindy Sherman。我那個時候特別迷攝影,所以她以及 Nan Goldin 的作品對我影響特別大。在 Cindy Sherman 的作品中, 也是很多女性形象,可以看到在她其實大部分是在模仿電影裡的角色,我覺得她在剖析歷史和現實社會中我們如何看待女性。她自己作為一個女性,可能和男性藝術家看女性的角度不一樣,具有典型性。在她的作品中能看到很多不同的女性形象 。
Cindy Sherman作品《Untitled Film Still #18》
Cindy Sherman "Untitled Film Stills" 系列作品
張然:像我剛剛提到的,可能最早的女性形象在藝術作品中很多是比較被動化的呈現,多是家庭化或者某個固定角色。那麼現在可以看到越來越多元化、從個體出發的身份表達,包括我們做 Vivian 的展覽,其實也沒有從一個女性藝術家或者女性身份來做太多考量,而是從她的個體還有她的傳奇人生故事出發。她雖然是一個女性,又是一個非常不一般的女性,她在作品裡面有很多時候很中性,或者說沒有一個性別標籤。包括她的衣著也是經常穿一些男性的外套,其中有一件大衣我印象特別深,完全是無性別的一種著裝,這在當時還是非常罕見的。
曹斐:我來說說自己的故事吧。小時候,我是排行老三,在計劃生育剛剛抓得緊的末班車,我母親生下了我。我猜測母親特別想要一個男孩。小時候,我母親會給我剪很短的頭髮,一直到我讀高中才有機會管理自己的頭髮,就可以留長一些,甚至扎辮子。那麼之前的頭髮就特別短,經常會給人誤會我是男生。特別是在我小學的時候,穿的衣服都是拉鍊夾克,顏色也是棕色的,褲子那個時候也已經有了牛仔褲。
小時候看同學有粉紅色的蕾絲襪子,或者粉紅色的皮鞋,我都是沒有機會的。也許因為我媽媽是一個藝術老師,是新時代的知識女性,她要破舊。他們那一代藝術家,80 年代初受到了西方美學的衝擊,所以非常推崇像羅丹這類的現代派作品。面對到來的衝擊,他們一下就被衝到了,所以對我跟隨大眾的想法一直沒有滿足過。
當時,我也想有一雙粉紅色、旁邊還有個蝴蝶結的皮鞋,我去商店也會很想。然後看到類似芭比娃娃的玩具, 我母親說要三十幾塊錢,但她一個月工資才六十幾塊錢,她不可能買。多次得不到滿足之後,那種非常女性的審美就沒了,形成了我比較中性化的狀態。家庭對我的影響蠻重要的,所以我在呈現作品的時候,我變得對自己的身份沒有什麼概念。
下圖:程然作品於展覽現場
W*:謝謝各位老師的分享。在論壇初始,曹斐老師提到了時裝與影像作品的關係。在論壇尾聲,基於本次 Valentino 的「再•詮釋」展覽,我們也想聽聽另外兩位老師的觀點。
陳可:我之前可能對時尚瞭解不是特別多,今天看到這些服裝,包括它們的呈現方式,以及兩個時裝秀的影像,還是覺得挺震撼的。我感覺 Pierpaolo Piccioli 對於藝術應該是非常瞭解的,貫通當代藝術與古代傳統。因為義大利本身的古代藝術也非常偉大,所以其實在它的服裝裡我能看到這些東西的影子。藝術和時尚之間互相影響,互相摩擦出火花。其實很多東西是有通感的,我們可能之前會生硬的去劃分一個區域。但其實對我來說,如果能產生一種震動的東西都是有魅力的。當看到這些服裝的時候,我也能產生在一些作品中感受到的那種力度。
張然:我覺得時尚和藝術其實都涉及設計,都是一種觀點的表達。每天你的衣著或者是你對時尚的表達,其實也是在詮釋你的一個觀點,或者說對自己形象的一種塑造。這次的展覽我也非常喜歡,從空間、時裝和作品的互動與關聯都是契合和完整的。我也非常喜歡展覽的主題,它展現了一個當代女的非常多元的不同面向。它可能是比較華麗的、也有一些戎裝、或者是受到希臘等歷史中古典藝術的影響,帶來不同的感受和表現力。
撰文:張華
編輯:盛文嘉
編排:Alareiks
攝影:張博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