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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六年，皇帝生母孝聖憲皇太后八旬大壽時，敕令諸王、朝臣等依照乾隆二十六年例，分列三班宴遊香山靜宜園，舉行“九老之會”。當時，清宗室畫家、乾隆從弟愛新覺羅· 弘旿奉命作圖以紀，作品即《九老遊香山圖》卷。該作一經乾隆過目，便大受讚賞，後來許多作品蒙賜御題，並有多達39件繪畫作品著錄於《石渠寶笈》。
有關弘旿的生平，目前還是段塵封的藝壇掌故。他與賓客交遊赴宴時，經常是個低調儒雅的謙謙君子，就算在自己家的宴會上，也經常成為冷坐一邊的旁觀者。但經他筆觸記錄下來的春色圖景，確是讓人稍稍瞥見即覺心明眼亮的勃勃生機。
清代皇室參與創作詩書繪畫，雖於前代已屢見不鮮，但在乾隆時期達到了空前鼎盛的高峰。這一方面與滿洲八旗貴胄入關後系統性的漢化有關，另一方面也是當時清帝國一統中原，內外環境相對和緩的真實寫照。出身在此時的弘旿作為旗人，生平全無刀光劍影、金戈鐵馬，但見一個“雅”字。
弘旿（1743-1811）《松桂長春圖》 126.5×55.5cm 設色紙本 立軸
題識：松桂長春。臣弘旿敬繪。
鈐印：臣·旿
鑑藏印：乾隆御覽之寶、乾隆鑑賞、三希堂精鑑璽、宜子孫、石渠寶笈、石渠定鑑、寶笈重編、養心殿藏寶、嘉慶御覽之寶、宣統御覽之寶
著錄：《石渠寶笈續編·養心殿》《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第4冊1137頁，上海書店，1988年版。
今秋，一件《石渠寶笈》續編著錄、清宗室畫家弘旿代表作《松桂長春圖》將現身中國嘉德拍賣，相比於文玩雜項，作為清中期宗室畫家優雅風韻的代表，弘旿及他的作品更是能夠反映一段黃金歲月的縮影。
乾隆帝的生日在農曆八月十三日，正是桂花盛開之際，由此可推測，《松桂長春圖》應是弘旿在乾隆某年壽誕祝釐祈福、“上邀宸眷”的賀禮。
01 通古今之變
滿漢交融蘊藏的歷史秘辛
弘旿生於乾隆八年癸亥九月三十日寅時，即公元1743年，在年齡上雖與乾隆的子嗣相仿，論輩份卻是乾隆的從弟。
在滿漢文人墨客的印象中，他是“性察宿慧，妙年穎悟，被服儒雅，優禮文士” 的翩翩公子。甚至連著名詩人袁枚，都說他是“畫筆高妙， 直通雲林……天潢近派以三絕著者”。
1644年入關後，中原各處“文章錦繡地，溫柔富貴鄉”的氛圍本就令諸多八旗子弟留戀陶醉。在雍正帝在位施政的13年裡，他以身作則推廣漢學的主張，更是滿人大規模沉浸在繼承漢傳藝術文化的重要動力，以至於日本學者稻葉君山曾在著作中評“雍正之書法，有才有氣，不類王者筆跡”。
華冠《弘旿行樂影象》
到了乾隆一朝，太平盛世給了文藝創作前所未有的理想環境。彼時宮廷流傳的陶瓷、書畫、琺琅、玉器等作品工藝無不美侖美奐、細緻考究。如此環境薰陶成長至青年的弘旿兼具皇室貴族與士夫文人的雙重身份，是此一時期以宗室成員為主體的“朱邸”文學、書畫圈中的代表人物。他能詩、善畫，亦能書法、篆刻，被稱譽為詩、畫、印“ 三絕”，卻不見半點他祖先衝鋒陷陣的氣度。
但少有人能理解，當年以弓馬騎射為榮的關外漁獵民族，生活方式究竟為何會漸變到這般全新的模樣。究其原因，還得從滿清八旗體制的特點，以及雍正繼位後對它的改革說起。而畫家弘旿的生平，正是清中期無數旗人命運脈絡走向的一個典型樣板。
八旗，本是一種軍事制度。成立初期的意義，在於動員滿族為數有限的男性人力資源，投入對抗周邊勢力的較量當中，彼時完全是個因戰而生的團體，成員也多以善戰見長。但及至雍正年間，八旗的這種武力屬性反倒為其最高統者所不容。由於此人系奪嫡上位而非順位繼承，所以對其同族兄弟的勢力時刻有所忌憚。
不久，雍正便以“天無二日”之論釋出諭旨，剝奪了旗內官員與旗主的關係，削弱了旗主對軍隊的領導權，改由皇帝直轄。除保留禁衛戰力外，八旗軍事職能的很大一部分，分擔給了龐雜冗餘但不易對皇帝構成威脅的綠營身上。與此同時，為了獲得漢人士大夫階級的青睞，全面漢化推廣運動在他治下也徐徐拉開帷幕。
少了扳弓騎馬的行伍生涯，與文人墨客打交道的時間和閒情逸致便多了起來。許是將八旗弓馬騎射的天賦發揮在了書畫上，頗得歷代文人精妙的弘旿，甫一入書畫天地，便註定成為定鼎之才。
弘旿（1743-1811） 《松桂長春圖》 設色紙本 立軸 （區域性）
02 匯兩朝風骨
八旗貴胄聚天下畫賢
“修身、齊家”之後，做到“治國平天下”這一步，弘旿為官出仕雖然是個屢遭革職的平庸者，但他在書畫方面的潛質卻不乏嶄露頭角的機會。宮廷中許多重要的活動，他都得以參與，並大展才華。
故宮博物院作為收藏清代皇室成員書畫數量最多的單位，藏有弘旿的繪畫作品100餘件，其中除卷、軸、冊之外，成扇約佔藏品總數的三成多。
繪畫師承方面，弘旿算是彼時旗人畫家裡能博採眾長的佼佼者。山水師法王翬、董邦達，花卉竹石學明代陳淳、陸治，也有董邦達的竹樹，風格清秀俊雅，才能全面，畫備諸格。
董邦達、李世倬、張洽 松泉圖（並諸家題詠）《松泉圖》（區域性）手卷 水墨紙本、設色紙本，中國嘉德2017年秋拍成交價 1955萬元
同時他還有很強的寫生本領，如《墨香清豔圖》裡可以看到他對蘭花和菊花的描寫，顯示出相當好的筆墨功底，不輸給當時的任何文人畫家，自有一種典雅、清貴之氣。
弘旿《墨香清豔圖》冊
弘旿性格謙和、學養精深，加之康熙嫡孫的特殊身份，因而他在當時的文學書畫界中的交際圈子比一般的宗室貴族更為廣泛和深入。他表字卓亭，號恕齋，自署瑤華道人、醉遷、一如居士、杏村農、謙吉堂、樂閒安福齋等號，足見他對漢文化的高度認同。
首先結交到的是與他同為皇親國戚，且同樣愛好書畫的滿人王公。永恩是為努爾哈赤次子禮烈親王代善的後代，乾隆十八年永恩襲康親王，由於懷才不遇加之體弱多病，永恩“養屙家居，別無他好，惟怡情於翰墨圖書。”透過他，弘旿認識了山水“師法惲壽平而能自出機杼”的漢人畫家畢涵，並與其成為摯友。
其次，他的交際還涉及那些經濟政治地位雙居高位的漢人高官。時任湖廣總督的鑑藏家畢沅，在與書法家梁同書同寓北京鴻雪山莊時，就曾請梁氏觀賞了弘旿為他繪製的 《蘭竹水仙圖卷》，梁為此專門作跋紀念。
另外則是一批憑藉書畫才能謀生的職業畫家。其中包括王原祁的族孫王鎮衡，此人在弘旿府中承應多年，尤擅山水，在恪守家法的基礎上又參以古代各家，筆墨蒼勁，雅秀天然。必然對弘旿山水畫的師承和創作產生了巨大影響。
言及一眾名家，就不得不提弘旿此去經年深受影響的婁東畫派。此派秉承南宗山水，主要以董源、巨然以及董其昌為榜樣，強調“日西臨摹”、“宛然古人”。畫家們非常重視筆墨的趣味和美感，時而在作品中表現出平淡天真、超逸蕭散的文人畫審美特徵。兼具了這些風格，弘旿得以做出《松桂長春圖》存世，亦稱得上是先輩真傳所繫。
03 傳世精萃《松桂長春圖》
春意深藏宮廷百年不衰
明清時期，傳統社會以花卉代指某種特殊寓意的文化內涵，已得到宮廷貴族、文人學士和社會中下層人士普遍認同，在器物、繪畫上創作花卉，以此表達某種理想、希望的吉祥圖案，也已經得到全社會的理解與歡迎。因此在這一時期，花鳥繪畫得以大行其道，以此反映人們追求理想和美好生活的共同願望。
弘旿《松桂長春圖》區域性
《松桂長春圖》中繪製了松樹、桂花、月季、靈芝、蘭花等具有象徵意義的植物，賦色典雅，氣象堂皇，寓意吉祥富貴。該作為弘旿“臣字款”，是市場稀見的花卉經典，亦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其中，松樹的畫法直接來源於董邦達，以“沒骨法”為主，同時也有工筆勾勒、反覆渲染的做法。
畫中作者自署“松桂長春”，“臣弘旿敬繪”。其中“弘”字為避乾隆名諱缺末筆一點，字型規整勻稱，一絲不苟，並鈐印“臣·旿”。
弘旿《松桂長春圖》款印
乾隆的藝術眼光殊為獨到。即位不久，便提出要在文恬武嬉的趙宋帝王與重視武力的蒙元朝皇帝間各取所長，既保持身為滿人酋長的民族特質，也要達到儒家所推崇的“內聖外王”至高境界。他對宮廷所收藏的書畫、善本、硯臺、璽印等各式古物，許多都親自進行了品鑑，對有的還會撰寫序言。以其閱歷之豐富，能博得他的歡心，自不是簡單工夫所能奏效的。
《清宮陳設檔案》記載《松桂長春》收藏在養心殿
作為《石渠寶笈續編·養心殿》著錄內容，這件《松桂長春圖》立軸上有藏印10方，分別為：“乾隆御覽之寶”“乾隆鑑賞”“三希堂精鑑璽”“宜子孫”“石渠寶笈”“石渠定鑑”“寶笈重編”“養心殿鑑藏寶”“嘉慶御覽之寶”“宣統御覽之寶”。
由此可知，從乾隆起這件作品一直為清宮珍藏。最後在宮中的記錄是宣統14年，著錄於《乾清宮存書畫檔冊正冊》。
弘旿《松桂長春圖》軸 清宮藏印
清宗室書畫作品一直是受拍賣市場珍視的亮點，除了大眾耳熟能詳的清末“四溥”外，業內對乾嘉時期的作品更是青睞有加。根據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館員楊丹霞的研究成果可得知，從乾隆時期被創作出來到清末，《松桂長春圖》這件作品在筆墨設色、狀物抒情等各方面的格調品質受到皇家分外青睞，因此曾在故宮養心殿、乾清宮等不同宮殿中張掛、擺放。
北京東城區大取燈衚衕固山貝子弘旿府府門
弘旿的宅邸位於北京西城的取燈衚衕，坐北朝南，是套遊廊環繞的三進院落。雖已時過境遷，但今人至此倘能多眷顧片刻那怒放的玉蘭花簇，或許也不難領略到他當年優雅浪漫的藝術人生。
編輯｜餘一
圖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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