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大家都窮。家家底子都薄。到了九十年代,十里八鄉出一個萬元戶,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估計全鎮都知道這個人了。
今天說的這個事,卻是窮人的事。
先交待一不背景。石莊子村是個小村莊,這裡八百年來沒出過士。
莊上有一位姓平的老漢,一九二一年的人。生養了三個兒子。老大平安,老二平和,老三平靜。平安比平和大八歲,比平靜大十六歲。
這平安乃五十年代大學生,平和高中生,平靜趕上文革,小學畢業。其中老大有三子,老大平俊禮,老二平俊義,老三平俊廉。老二有二子,平俊方和平俊華。老三有二子,平俊波和平俊鋒。以上為基本背景。
今天就說老三家的事。畢竟他家不僅在兄弟們當中最窮,在村裡也是擺尾的。
在我的印象中,平安一家早早就搬出村,住在鎮上。因為平安比較傳統,秉承“父母在,不遠遊"的思想,幾經周折,從省城回到家鄉,在鎮政府上班。所以,三個兒子也接到鎮上。優越的家庭條件,讓三個兒子都得到較好的教育。一門父子,四個公務人員,一時轟動整個鎮。
平和平靜務農。不過那時的農民也就能混個溫飽。以致於很多村民大年三十燒樹樁子取暖時,一家人圍著火堆唱:三十兒燒疙瘩,明年落千把。無不體現了村民們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以及對存款的企盼。
事實上,誰也比誰好不了哪裡去。人們撞一天鐘做一天和尚,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單調的生活。時不時的為瑣事,什麼田間地界,豬拱牆,雞吃菜之類的吵吵架,鬥鬥毆,為平淡無奇的生活助助興。
孩子們混到初中畢業就不錯了,畢竟還有很多人小學都沒畢業就退學了。就是村前白二嫂笑呵呵地說:"我家瑜瑜和珍珍到小學畢業,就可以去廣州打工了。"
更有甚者,大言不慚地說:“認那麼多字有啥用呢?老子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還不球是會種地。讀球個書,農不農的秀不秀,瞎球攪。"
“就是,能認識自己個的名字,分得清男廁所女廁所就行球了。認那些字尻著急。"
平和的兩個兒子初中畢業就務了工,和其他村民一樣。日子好過多了,用農村話說,那是打起飛腳過日子,輕鬆的很。所以瓦房都蓋了六間。
平靜卻不這麼認為,書要讀。只要肯讀書,砸鍋賣鐵也支援讀書。所以堅決要求孩子們讀書。
平靜這些年也是拼了。村民們笑曰:摳屁股,吮指頭。一年到頭,雞蛋都捨不得吃。生日和來客、逢年過節才開點葷。對自己摳,這不假。但對村民們和平安一家卻很大方。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對人家好,人家能幫忙時,帶一把也是好的。
所以,平靜年年是什麼蔬菜瓜果熟了,就趕緊給平安和平安的孩子送去。從來不用他們開口。久而久之,反而形成了慣例。村民們只要看到裝這些東西上街,就要打趣:上街去了?
只可惜,家底還是太薄。兩個孩子讀書,完全掏空了家底。為了減少讀書的開支,兩個孩子都選擇了鄉里的初中,而不是鎮中心中學。鄉里初中,每天可以騎腳踏車上學放學。一日三餐在家吃,不像在鎮上還要住校,也可以省不少錢。
儘管學校條件差,但兩個孩子初中畢業時分別以第一和第二畢業的。平靜的老大俊波高中畢業時,老二俊鋒初中畢業。
說起來好笑,家族大,但人窮時,欺負你的不是外姓,反而是族人。真心幫助你的是外人,反而不是族人。
或許,不考大學還好,這種類似朝貢的關係可以繼續維持下去。窮人一旦有機會翻身,會讓別人很難受的。
沒拿錄取通知書時,俊波的親二媽李二媽以為他沒考上。逢人就講:"讀球了恁些年,還不是考球不上嘛。"我敢肯定的說,這絕對是李二媽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硬是把這訊息用高音喇叭似的嗓門在全村宣揚。洗衣服時,那棒槌掄的比年輕媳婦們都有力。這哪裡像快六十的人,跟她那瘦小的身形完全合不到一起。
大學費用是高昂的。幾千塊錢的學費真是太難為人了。
俊波對大伯父和堂哥們充滿了信心,去向他們借錢。然而大伯卻說:“你伯伯也是的,家裡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賣,還到處借錢。”聽的俊波目瞪口呆。
找當站長的大哥借,大嫂沒好氣地說:“大哥有錢?大哥上哪兒弄錢去?自己都過不下去,哪有錢借?"
找當局長的二哥借。二哥說:“我們工資只發百分之三十,確實沒的借的。要借我這裡有一千塊錢可以借給你。等過幾年工作了再還。”
找另一位堂哥借,嫂子直接打斷:“我們要買房子,你看娃子也大了,我們一家三個還住單位的房子。"
再咬咬牙,向最有錢的縣建行行長哥哥借。剛叫了一聲哥,這位哥哥透過鏡片,射出兩道寒光:“你來做啥子?”
一圈走下來,只借到一千塊錢。
鄰居們湊了大概兩千,窮親戚們也幫著借了幾千塊錢。升學宴上,親戚們送了千把塊錢。
實在沒錢供俊鋒讀高中,經過平靜兩口子給俊鋒做了思想工作,決定不讀了,打工支援家裡。
平淡無奇平靜的生活,過去就算了。平靜家還是每年及時送時令瓜果蔬菜,與往常一樣。
一晃眼,俊波大學畢業前,帶回了女朋友。大年三十,俊波帶女朋友認門。一大家人正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把酒言歡。
大媽發話了:"俊波馬上要畢業了,借二哥的錢啥時候還?"俊波的女朋友吃驚的睜大眼睛,轉頭看了一眼俊波。
俊波低聲說:“工作了就還。”女朋友也是農村人,本來就對他條件困難有些不滿,居然還有外債。
這飯哪裡還吃的下,女朋友就要默默地起身離開。俊波連忙拉住。大家看氣氛不對,都忙說這是開玩笑的。
回家路上,女朋友直接問:"你們到底欠人家多少錢?"當得知是一千塊錢時,她居然笑了:“我還以為欠多少呢。不過你大媽好直白喲。”
回到家,俊波把這事告知父母。平靜兩口子氣的要命:這不是故意的嘛。雖然有些風俗:過了臘月二十九不收債,正月間不債。但畢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家裡還是七拼八湊,過了正月把錢還上。但大媽明裡暗裡地表示沒付利息。甚至還找人傳話:借了錢用了幾年,利息都不出。
唉,哪年送的時令瓜果蔬菜沒有好幾百塊錢的?只是說自己種的,自己少吃一點,少賣一點就算了。難道一年幾百塊錢的東西抵不了一千塊錢產生的利息?
人心焐暖和不容易,弄涼快還是很容易的。
二十幾年的討好,二十幾年的物品全換不來一丁點的幫助。
平靜兩口子心如死灰,如此沒意義的討好何必呢。於是不想再送瓜果蔬菜了。
平靜不再送,不代表別人不想。這不,平安老兩口居然回到老家,到平靜家詢問:"今年怎麼還沒給我們送菜呀?"
平靜老婆大玲說:"今年東西長的不成樣子,拿不出手。"
大媽說:"能吃就行,管它長啥樣。老頭退休金一個月才幾千塊錢,用了就沒得了。你們莊稼都是地裡出的,收了還能種。我們這段時間光買菜都花了幾百塊。"
大玲心中那個氣呀,心裡說:“你們一個月都有幾千塊,我們一家累死累活的,一年才掙幾千。娃子們讀書都沒的錢。還好意思找我們要。借球個一千塊錢專挑兒媳婦兒認門時說,心腸咋就正硬呢。地裡出的東西,種地不累嗎?到現在屋裡房子都沒蓋,還住的工牆黑瓦房子,就這都不願拉一把。"
嘴裡卻說:"行,長好了,到時候再給你們送。”
其實都是說說而已,後來不再送了。
俊波也工作了,能掙錢的日子,屋裡壓力一下子就沒有了。破瓦房已經是村裡最古老的了。家裡也計劃蓋房。
這不,又到過年了。大家又聚一堂。表面還是要維持一下的。聽說平靜要把破瓦房扒了,準備建樓房了。平俊廉冷哼一聲:咋了,三間房子還住不下你們?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了。
是啊,在他們眼裡,別人只能住破房子。窮人怎麼能住樓房呢?
當然平靜還是咬咬牙,家裡蓋了三幢樓房,樓頂全是澆築的。
俊波也多年不曾再上門。鏡子破了還可以粘一下,但心碎了難以再平復。
再後來,村裡賣地,家裡決定給去世多年的老漢子移墳,立碑。按預計的錢攤給各家,把錢交給平靜負責。
立碑後,還剩幾百塊錢。平靜把錢退給大家。平安的大兒子說:“為爺爺的遷墳,三爹也忙了不少,這個錢就給三爹吧。”馬上有人附和。
平靜淡淡的說:“是你們的你們拿到。這些年恁深的水裡,我都過來了,何況我現在站在幹坡上。我雖然窮一點,又怎麼會要你們這錢。”
如今,雖不富貴,但也是有車有房了。
安靜只是一直遺憾俊鋒沒錢讀書,耽擱了。
其實,如果再堅持一兩年,大學已開始對貧困學生實行了助學貸款。完全可以工作後再還貸款。俊波大二就是貸款,工作後掙了工資,才還清貸款。
平靜常對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說:“人窮一點沒關係,但做人一定要有骨氣。指望誰都不如指望自己。”
在今天,農村人想改變命運確實很難。當老師的海成二叔說過,農村娃子,除了當兵和讀書外,基本上沒出路。
農民翻身很難,但只要孩子們盡了力,畢竟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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