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迎面吹來,靳生不由得打了個冷噤。也不知怎麼的,最近他時常莫名的焦慮,總感到有一堵無形的牆壓迫著自己,攪得他食無味、寢難安。無論做什麼事,像是有一根繩子牽扯著,心神不寧。
偏偏他又是心思細密而且自尊心又特強的一個人,這多多少少與他的生活經歷有關,早些年生活艱辛歷經磨難,中年時又突遭慘痛劫難,一連串的變故給他並不堅強的心靈帶來重擊。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憂鬱低沉,一如這黯然冷冷的天。
平日裡,朋友或者同事對他哪怕僅有零點幾度的冷熱變化,他都能瞬間敏銳地感知,並十分明顯的影響到他玻璃一樣的心。比如吃不下飯,悶悶不樂,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
即便偶爾一現的快樂,也是冬天的陽光轉瞬即逝。就在昨天他親擬的一份報告,頭兒修改後返回,再請“一把手”審定。那時也是趕巧,不早不晚,接連兩樁事救火似的催得急。靳生自信地未及細看就發了,兀自還暗自得意自己的辦事效率高,然後匆匆趕到朋友家幫忙操刀下廚,開心地喝酒。
平心而論,靳生是個謙遜內斂的人,熱愛這份工作,只要有事情,總要在第一時間搞完辦妥,只有這樣,心裡才踏實放心。那份報告是完全可以在上班時間完成的,但他非要在休息時間搞利索。可是沒想到,幾件事那麼巧合地湊到一起來了,便發生了忙中出錯的一個插曲。
中午喝酒後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休息,一個電話打來。頭兒問發在群裡的東西怎麼不是他親自修改的那個版本。靳生帶著酒意但很清醒地回覆說,是按照改後版本發的呀。頭兒說你認真看看。靳生於是在手機上看了一遍,堅持說沒問題呀。不對,你再認真看看。靳生就在手機上逐段逐句看起來,哪怕一個標點符號也不放過。
突然,靳生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額上還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唉!他拍拍腦門,自責地說,百密一疏啊,媽的!原來是自己沒有把修改稿下載並覆蓋原稿,只是依照修改稿上的黃色標記加了一句話,該刪掉的沒刪掉。
關鍵是,該刪掉卻沒刪掉的這一句,雖然只有一句話,卻是很重要的一句話。
意識到自己出了紕漏,靳生趕緊向頭兒認錯,同時在手機上更正後重新在群發出。畢竟靳生也是有些經歷的人,頭兒隨後也溫和下來,說,這個事呢說大就大,說小就小,注意一下就是。靳生連忙稱謝。
按說這件事就此翻篇了,但靳生卻是個裝不住事兒的主,哪怕丁大點的事,他都要往細處想,往深處想,還要引申的想,不獨這件事,其他事也一樣,先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不找到原因,就如鯁在喉,始終不會痛快。
想呀,想呀,對,肯定是因為這。靳生心裡也時不時地糾結,只是由於惰性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現在。雖然其間也動了這個念頭,不是因為這,就是因為那,就擱置了下來。
說起來,那還是三年前的事兒。三年前靳生的老母親走了,同事大都親去慰問並送了禮金。過後靳生設宴答謝大家,不是今天這個有事,就是明天那個出差,無論怎麼就時間,就是就不齊。又不能久拖,一個週末靳生在酒店盛情款待了大家。
最終還是有兩位同事沒能如約赴宴,一個要回老家看媳婦,一個出差在外趕不回來。靳生想著改日再另請。
過後不久機會終於來了。一次下鄉返回單位時正是晚飯時間靳生提出做東接幾位一起小聚一下。頭兒說,不了。有機會再說,靳生便不好再堅持,也就錯過了一次機會。
又過了不久,幾個人在頭兒所住的寢室娛樂。靳生趁機又提出請大夥聚聚。頭兒就說,這兒已經準備了,就算了,一起玩玩就行。
頭兒所說的“玩”,就是當地很盛行的“卡五心”,一種麻將玩法。這種玩法也是從麻將之鄉——四川重慶流傳過來的。當地開始只會玩數番、二五八、晃晃等簡單玩法,一段時間後,都覺得枯燥。也不知曾幾何時,有見多識廣且思想開明之士,把“卡五心”引進本地,孰料風過草原一下子紅火起來,長盛不衰,行至任何一個地方,隔牆不見人影動,但聞“五心”嘩嘩響。
頭兒不是本地人,本不會“卡五心”,下班了卻耐不住寂寞,別人玩時,常常在一旁觀摩,邊看邊問邊揣摩,一來二去感到妙趣無窮,便由見習慢慢過渡到實習,再到上桌實戰,興趣是提高技術的原動力。沒過多久,技藝突飛猛進;愛好也是達到了三天不摸手癢的境界。輸贏不重要,有場就行。為此,他曾仿寫一篇《五心銘》,獲同事讚譽無數,其文如下:
室不在大,有局則成;人不在多,三四就行。斯是麻場,惟吾獨贏。逸緻品茶香,交談顯真情。談笑無異己,放浪有厚金。可以暢飲酒,盡歡欣。無雜事之擾身,無伏案之勞形。風流三劍客,窈窕二佳人。餘子曰:何憂之有?
頭兒不僅喜歡“卡五心”,還愛一口酒。他還引經據典說,酒是萬惡源,亦乃食精華。一壺能遣悶,三杯能解乏。白眼夾醉眼,酒花掩淚花。如果三天不喝酒,就渾身無力,打不起精神。但他有一宗好,酒風好,酒量也好,經常喝酒,幾乎沒見他醉過,失態過,所以大夥都說他酒量深不可測,一起喝酒從不敢攀扯他,更不敢和他比試。生怕一旦把他惹毛了,自己吃不了篼著走,那才難堪呢。
那兩次機會錯過之後,靳生請頭意思一下的念頭就涼了下來。但他心裡始終掛念著。
也曾有兩次,頭連玩帶笑地對靳生說,一起玩玩五心唄。可靳生是個實誠人,他不想玩,對那不感興趣,就乾脆拒絕了。其實他也不是不想玩,主要是沒那個閒錢,他不想贏別人的錢,也不想自己輸錢。掏別人腰包和掏自個兒腰包都不仁義,是文明的強盜。再好的朋友一起打牌,打一打就打成了怨家。俗話說的好,賭博出賊星,姦情出人命。再說,他不玩還有別人玩,有他沒他沒啥影響。所以這件事靳生並沒放在心上,因為他覺著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直到這次發生的小插曲,再次觸發了靳生敏感的神經。他把幾件事聯絡起來,從前想到後,又從後想到前,反反覆覆想了好幾遍,他確信找到了原因——就差那一下。
晚上他睡在床上想呀想,怎麼才能除去這個心病。要尋到一個既不露痕跡又委婉地表情達意兩全齊美的辦法,在慢慢想的過程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一路騰雲駕霧來到天庭,門前神獸把他帶至玉帝跟前。玉帝問,來者何事?靳生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講了。玉帝聽後哈哈一笑,說,你們人間凡塵啦,人心隔肚皮,曲裡拐彎的東西太多了,欠什麼都別欠人情,不然會活的太累。你回去慢慢消化吧!
靳生趕緊磕頭千恩萬謝,自去還債去了。
2021.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