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去,吳米貴再也睡不著。碉堡裡灰暗的煤油燈火焰在漆黑中飄動著,幾個碉堡口像一個個死人的臉蒼白蒼白。幾個日本兵躺在身邊的炕上打著呼嚕,一股難聞的腳臭味不時地撲過來,從鼻孔鑽進直刺著腦門。吳米貴下意識地朝站崗的日本兵那裡看看,兩個日本兵握著槍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到牆壁上,像兩具骷髏。那個留小鬍子的日本兵不睡覺,在碉堡裡轉悠著,隔一會兒就朝外放一槍給碉堡裡的鬼子仗膽。幾挺歪把子機槍架在東北角的地上像幾隻灰色的螳螂。
吳米貴翻個身,使勁閉上眼睛。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孃,那是一個月前:
一隊皇協軍夥同十來個日本鬼子闖進了金溝村,吳米貴遠遠看見村頭來了皇協軍,轉個身哧溜地跑了。
“良民大大的好,不要跑,皇軍大大地愛護良民!”
“皇軍大大的好,大大地愛護!”
……
吳米貴不管這些,順著前面的小路跑出了村子,跳下一個埨頭,直向前嶺跑去。只聽見耳邊風響,顧不著回頭看看。
忽然,腳下一絆,摔在地上。他孃的腳,把膝蓋也磕破了。
回頭一看,乖乖,哪裡也不見鬼子的影子,吳米貴鬆了一口氣。再悄悄地爬上山樑向村裡望望,村裡沒有一點動靜。他走到村邊的樹林裡往村裡看,見王大娘正端著簸箕朝碓臼窩走去,她又去搗米了。趙二叔擔著一擔木桶,正去井邊挑水。村頭樹上的花喜鵲,從樹上飛下來,落在村前的糞堆上。一切都顯得非常正常,看來,鬼子走了。
這時,吳米貴回到了村裡。剛到村頭迎面看見和自己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毛頭。
“米貴,在哪來?”
“……鬼子走了?”
“嗯,走了,沒停多大時候。”
“總算走了。”吳米貴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毛頭,你待會兒,我回家拿根繩,咱拾柴火去!”
“嗯,我就說去呢!”
吳米貴照直到家裡,大門敞開著,院子裡靜靜的,只有兩頭小豬在拱著地上的泥土。吳米貴進了大門,習慣的叫聲“娘——”
忽然從門後閃出兩個皇協軍,一把把吳米貴抱個結實,一個黃狗用槍抵著他的腦門:“吳米貴,你跑不了!走,到炮樓去,皇軍有請。”吳米貴一看,心想:“遭了,我被抓了!”
另一個“黃狗”走到屋裡,給米貴娘鬆了綁,取出了她口中的布。原來鬼子到了莊上,進了吳米貴家,捆綁了米貴娘,兩個皇協軍埋伏在他家,專門來抓米貴的。
米貴娘看見兒子被抓,撲上前抓住吳米貴的手:“老總,求求你們放了他吧!我給你們跪下了!”
“叫你兒子去享福哩,你不識抬舉,想找死哩不是?”兩個掰開米貴孃的手,一腳把她踢倒在地,舉起槍托又要打。
“你們別傷我娘,再不我給你們拼了!你們這些黃狗子!”吳米貴舉著拳頭要打。
“走,不管她的事!”兩個皇協軍怕吳米貴拼命,不好給日本人交差,押著吳米貴走了。
任憑米貴娘怎樣哭叫,兩個黃狗哪裡理睬。
吳米貴到了日軍碉堡,那個留小鬍子的鬼子,走上前握握他的手:“良民的,很好。”然後對兩個皇協軍說:“你們的大大的不好,叫吳受驚了!”
吳米貴昂著頭不理會,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你的,做飯的,好好的,給皇軍做飯,皇軍大大的賞你。”說著從桌子拿出一大把餅乾遞給吳米貴。吳米貴沒有接他的東西,心想,原來是叫我給日本人做飯啊!
“你的,不聽話的槍斃!”小鬍子齜著牙露出一種特有的兇惡。
吳米貴點點頭,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應承下來再說。
來到鬼子碉堡,漸漸地和鬼子們熟了。但是,把他看管得很嚴,除了做飯,重活累活都是他的,動不動還被拳打腳踢,或者是給他一個奸笑,算是最好的待遇了。
吳米貴翻翻身,想到老孃,老人家現在咋樣了,我不能丟下不管,我得想個法子逃走。不過,老子這一趟也不能白來,走了得給在王屋縣獨立營當兵的堂弟弄一挺機槍使使,讓他好好打鬼子……
酣夢裡吳米貴覺得耳朵有點疼,睜開眼,天已大明。小鬍子站在床邊揪著自己的耳朵在叫:“起來!起來!皇軍肚餓了,快起來!”吳米貴爬起來,摸摸耳朵,沒吭聲,抓緊去做飯。
吃罷早飯,吳米貴正坐在炕上納悶,小鬍子鬼子就叫起來:“吳——米貴——出來的摔跤,吳——米貴——”
吳米貴想:你他媽的小日本,想摔跤,看我不摔死你。就答應一聲從碉堡出來。
小鬍子打個箭步上來,抱住吳米貴就是一跤。
吳米貴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皇軍的大大的厲害,我的不行。”
“你的騙皇軍的,殺頭的有,不騙皇軍的大大的好!”
吳米貴知道敵人要他拿出實本事來,嘴上卻說:“皇軍的殺頭的,我的不敢!”
小鬍子走過來:“你的皇軍的大大的愛護,摔跤的好,我的做主!”
這時吳米貴扔掉上衣,兩腿叉開,在地上站穩,運一運雙臂力氣,臂間青筋突出。喊一聲:“來吧!”
小鬍子唾一口唾沫,把吳米貴齊腰抱住,用力往上提。可是吳米貴的雙腳就像生了根,怎麼也提不起來。小鬍子再憋一口氣,再用一下力氣,他滿臉通紅,可吳米貴紋絲不動。小鬍子企圖把他放倒,可怎麼也不能。吳米貴這時伸手把小鬍子抓住,用力往上一提,身子一轉,“叭嘰”一聲把小鬍子摔倒在地。
小鬍子氣急敗壞,嘰裡咕嚕一陣叫,“大塊頭”鬼子應聲而上。吳米貴抱住“大塊頭”,“嘿”地一聲,大塊頭又被摔在地上。他再撲上來,又被摔了一跤。他第三次上來又被摔倒了。
鬼子一連上了八個,一連倒了八個。
一個個鬼子都豎起大拇指。
摔跤出了名,再加上做得一手好菜,從此鬼子對吳米貴另眼相看。到村裡扛糧食、抬豬肉等活也讓他出來幹了。
有一天,鬼子要吳米貴到村裡幫助運東西。到了唐山村,忽然聽見一陣亂嚷嚷。吳米貴一看,“咦”那不是獨立營的趙紹武和薛長恆嗎,日本兵抓夫怎麼把他倆也弄來了?他是八路軍抗日部隊獨立營的聯絡員啊。吳米貴心裡一亮:他們準是來探聽日本什麼情報的!原來他倆經常到村裡來,為八路軍辦事,有時還住在村裡的毛頭家,恐怕毛頭也是共產黨哩。
“大米也抬嗎?太君!”吳米貴故意高喊一聲,叫他倆聽見,說不定他們還能救他出去呢!他去毛頭家串門時,趙紹武和薛長恆說過,他們共產黨是打鬼子救老百姓的。
“太君,豬肉在哪裡?”趙紹武大聲說著。和吳米貴的目光相對時,吳米貴體會到那深沉目光的含意。
“苦力的,統統的抬!”鬼子毛太君嘴一努,幾個鬼子過來叫趙紹武薛長恆和另外兩個抓來的苦力抬著豬肉和大米上了路。
沒走幾步,薛長恆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你的,大吳,幫忙!他的不行,力氣的沒有。”毛太君叫吳米貴去和趙紹武搭檔。
五個中國苦力輪換抬著白麵豬肉沿著山間小路,向唐山碉堡走去,四個日本兵扛著明晃晃的步槍兩前兩後押運。
走了二里多路,吳米貴放下重負,解開褲子在路邊大便。後面的兩個鬼子,捂著鼻子,向前走了五十多米,然後轉過身叫道:“你的,大吳,快快的過來!”
“太君,大便的一會兒就好!”吳米貴放開嗓子,就是不動彈。
折騰了好一會兒,吳米貴才掂起褲子。
鬼子看見吳米貴他倆開始走了,就轉過身子往前走。
這時,吳米貴輕聲對趙紹武說:“紹武,這幾天日本兵大都要到王茅據點去,炮樓裡只留三五個日本兵把守,你倆要想法趕快把這個訊息報告縣獨立營。”
“米貴,還有啥情況?”
“碉堡裡有三挺歪把子機關槍,明天夜裡我給你們偷一挺,你們來接我!我咳嗽三聲為訊號。”
“知道了,這次我們順手牽羊弄一挺機槍再說,明天夜裡我和薛長恆幫你,要不就沒機會了。”趙紹武輕聲說。
“嗯,一定啊!”
“一定。”趙紹武眨眨眼。
“苦力的,快快的。”前面的鬼子把槍栓拉得嘩嘩響。
……
第二天夜晚掌燈時分,吳米貴做了一個燒雞,熱騰騰香噴噴地端到了鬼子面前。六個日本兵看見燒雞,饞得直流口水:“你的大吳的,大大的好!”沒等吳米貴拿來酒,就吃開了。
吳米貴拿出三瓶二鍋頭說:“好酒啊!香!”
一時間六個人狼吞虎嚥,猜拳行令,喝了個暈暈乎乎倒頭便睡。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吳米貴看看敵人都已睡死。就走到碉堡口咳嗽三聲,從碉堡下側黑暗處鑽出兩個黑影,哧溜一下就到了碉堡口。
趙紹武手握兩支手槍對著酣睡得象死豬一樣的敵人,吳米貴背起一挺機槍,出了碉堡。趙紹武把手槍往腰裡一插,和薛長恆一人背起背一個擲彈筒輕輕出來。
吳米貴三人憑藉天黑路熟,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敵人的碉堡。
晨曦漸透黑色的夜幕,三人喘著粗氣,揹著武器,向獨立營所在地走去。遠處山上的“樹幹”倒了,趙紹武急忙取出白毛巾裹在頭上,不一會兒那“樹幹”又站起來了。
趙紹武、薛長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駐地。
嘩地跑來一大群人,把他仨圍個實在:
“紹武,好樣啊,咋弄來的?”
“日本的歪把子,叫我看看!”
“米貴,你也來了?歡迎啊!”
“同志們,走,給我們的英雄慶功啊!”
……
大家高興地向院子走去,獨立營營長,王屋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劉任道迎面過來,趙紹武薛長恆“啪”的一個立正:“報告首長,我們奉命到金溝瞭解敵情,吳米貴在敵人碉堡,裡應外合,智取敵人機槍一挺,擲彈筒兩枚。”
劉任道打量一下吳米貴,高興地說:“好啊!小吳,來參軍了?還有見面禮?”
“營長,能接收我嗎?我要打日本鬼子!”
“好,為了打日本鬼子,獨立營接收你!哈哈……”說完劉任道笑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笑著,吳米貴第一次感受到革命隊伍的歡樂。
話說日本碉堡裡的敵人,一覺醒來,發現少了武器,不見了吳米貴。把訊息報告給了毛太君,毛太君惱羞成怒,把小鬍子狠狠揍了一頓,氣急敗壞地大叫:
“八格牙路的,反了,反了,來人,命令峽背頭皇協軍崔如松迅速來見!”
崔如松從毛太君那裡出來,總算喘了一口氣,耳邊還回蕩著毛太君的聲音,“破案不力,死了死了的!”他知道毛太君惱怒會是啥樣的結果。於是就調動了皇協軍在唐山、井溝一帶搜查,村村莊莊鬧得雞犬不寧。吳米貴的姐夫周觀正被他們土埋半身,用辣椒水灌鼻孔,受盡酷刑始終沒吐半個字。他們沒辦法,只好把周觀正放回家。
這一天,趙紹武、吳米貴受獨立營命令採用遊擊方式相機懲罰敵人,給敵佔區人民以抗日精神的鼓舞。此刻,趙紹武吳米貴正幫助大交村幾個村民在黃河邊的地裡拔草,忽然聽見兩聲槍響,接著一隻野兔從他們身邊飛奔過去。趙紹武吳米貴等人下意識地隱藏到地頭的草叢裡,兩把手槍指著槍響的地方。
“嗨,一隻野兔也打不住,還他媽給日本當兵哩!”
“還甭說,就我這槍法,還嚇唬幾個花姑娘哩!”
“你他媽豔福不淺,前村的那個愣小子沒要你的命!”
“甭說這了,弟兄們到黃河邊洗洗澡多好。”
“中,誰不洗,抓住花姑娘不讓他玩!”
……
說話的四個皇協軍從他們身邊的埨頭下走過。
吳米貴輕輕推趙紹武一下:“敵人要洗澡了。”
趙紹武說:“再等等看!”
目擊著四個敵人,走到河邊,望望遠處沒人,很小心地把槍架在地上,脫光了衣服,跳進河裡。這時趙紹武和吳米貴掂著手槍,拼命向河邊衝去。一邊衝一邊喊:“不許動!繳槍不殺!”幾個村民掂著鋤頭跟上來。
四個皇協軍光著身子上了岸:“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趙紹武和吳米貴用手槍指著他們:“快穿上衣服!”
幾個村民上來,一起齊動手把他們捆個結實。
趙紹武說:“米貴,把他們餵魚吧!”
吳米貴沒說話,和幾個村民抬起一個扔進黃河,河裡咕嘟幾下水泡就不見人了。
“饒命,老爺!”“饒命,老爺!”
“饒我一命,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
吳米貴說:“替你日本老爹賣命去吧!”
接著,另外三個皇協軍都被扔進了黃河。
趙紹武他們收起了敵人的槍械,站在河邊。黃河咆哮著向東流去,河面上空的藍天白雲,襯托著兩岸巨石拍起的水花和岸上的蔥綠,構成了一副美麗的圖畫。
這個訊息不脛而走,嚇得敵人從此龜縮在碉堡裡再也不敢出來。
【根據真實故事整理】
作者簡介:孔小軍,河南濟源邵原鎮陽安村人,退休教師,河南省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第二屆邵州文化教育研究會副秘書長,第三屆邵州文化教育研究會理事。
稽核:文子 | 責編:王芳 遠岫 若谷 | 編輯:陳麗 | 圖片:網路
本文內容系原創,轉載請註明來源:"大河文學"(ID:daheliterature);首席法律顧問:河南凌峰律師事務所崔素芳律師;編輯微信:dahewenxue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