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時節,出門遊玩的人極多,酒樓的生意也好了起來,人來人往的,把掌櫃劉貴忙得滿頭大汗。
這時,來了一輛馬車,前呼後擁的,得有十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衣著講究的婆子,帶著兩個打扮光鮮的丫鬟,徑直走進了酒樓,揚著下巴,肅著臉,對劉貴道:“我們太太帶著小少爺要進酒樓裡歇息一下,請店家把地方好好打掃一下,整理個清靜一點的地方來。”說完,一揚手,一錠五兩的銀子扔在了桌子上,也不等劉貴回話,帶著丫鬟轉身就走。
見婆子這架勢,有人不由得嘀咕起來:“這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婆子,怎麼這麼有排場!”
“那婆子是城裡首富楊家的人。”有知道的人告訴大家。
“難怪如此有錢,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有人羨慕道。
“今天劉掌櫃可發財了……”又有人道。
“那可不見得,楊太太和那小少爺可難伺候了,尤其是那小少爺,是楊家老爺的老來子,心肝寶貝似的養著,被慣得無法無天……嘖嘖,等會兒,你們就可以見識了……”有人低聲道。
一會兒,馬車過來了,一直駛到了酒樓門口才停下來。車簾掀開,一個男孩鑽了出來,就要跳下馬車。
那男孩大約七八歲的樣子,胖乎乎,圓滾滾的,穿著十分精緻,脖子上帶著一個金項圈。
那婆子趕緊揚起笑臉,跑過去服侍,嘴裡笑道:“小少爺,可不能跳下來,小心崴了腳。”
小少爺站在馬車上蹦:“不,我不,本少爺就是要跳下去。”
馬車裡立刻發了話:“周媽媽,霖兒還小呢,他想跳就讓他跳,你想個法子別讓他崴到腳就是。”
那周媽媽馬上應了聲是,準備去扶小少爺。誰知小少爺一把甩開了周媽媽的手,吩咐道:“找個人躺在兒,我跳到肚子上去,就不會崴到腳了。”
周媽媽的臉上笑得像一朵菊花:“小少爺真聰明。梅香,過來,躺著,注意別摔著小少爺啊!”
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快步走了過來,躺在了地上。小少爺一跳,跳到了梅香的肚子上,梅香疼得臉都白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替那個梅香肚子疼。
小少爺下了馬車,有丫鬟上前掀車簾,一個滿頭珠翠,遍身綾羅,模樣十分俏麗的婦人這才慢慢地從車裡探出身來,踩著一個奴僕的背,從馬車上下來。
小少爺幾步就躥進了酒樓裡,好奇地東瞧西看的。那婦人卻是用一塊香氣撲鼻的手帕捂著鼻子,一臉的嫌棄:“周媽媽,這兒太髒、太亂了,問一下店老闆,還有哪裡可以勉強坐一下。若不是霖兒鬧著要下馬車,我可不會進這種酒樓來。”
劉貴只得揚了個笑臉走了過來,請婦人上樓去雅座歇息。那婦人轉過了臉,不屑和劉貴說話,嘴角一撇,周媽媽趕緊過來,問劉貴從哪裡上樓。
劉貴帶著婦人一行上了樓,底下的客人們不由得議論起來。一會兒,劉貴安置好了婦人一行,又下樓來招呼大家。
有人便打趣劉貴,今日可發財了。劉貴笑著搖頭。
大家正說得熱鬧,突然從門外匆忙走進來一個老道士,手拿拂塵,腰繫鈴鐺,讓劉貴給他整治飯菜,不用準備酒,等會兒他有事要辦。劉貴給道士行禮,口中應“是”,趕緊到廚房去吩咐廚子。
那老道士衣履破舊,滿面灰塵,劉貴對他卻比旁人更是恭敬。有人感到奇怪。劉貴笑著解釋道:“這位道爺是有真本領的,不可不敬!”
那道士十分謙虛,趕緊起身,向大家稽首,道:“會幾手粗淺的術法而已,不值一提。”
這時,有人認出了老道,驚呼道:“是玉真子道長!”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玉真子道長,眾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這玉真子不僅會降妖除魔,而且會給孩子引魂。去年劉貴的孩子被一個狐妖擄走,攝走了三魂六魄,是玉真子道長追了過去,把孩子帶了回來,而且設壇作法,把孩子的生魂給招引了回來,使得孩子死而復生。
劉貴對玉真子道長感激不盡,拿出了五十兩銀子感謝玉真子。可玉真子道長只肯收一兩辛苦費。劉貴便千叮萬囑玉真子,路過酒樓,一定要賞臉進來用點飯菜,喝杯酒。
那玉真子道長是“千金散盡還復來”之人,口袋總是比臉還乾淨,時常飢一頓飽一頓的,聽劉貴這麼說,倒也不推辭,路過酒樓便會進來吃喝一回。
知道是玉真子道長,有人便過來寒暄幾句。玉真子笑呵呵的,性子很是和善,和眾人聊得十分熱鬧。
這時,店小二給玉真子把飯菜送來了。眾人便散了,各自歸坐,不影響玉真子道長吃飯。
玉真子道長正在吃飯,這時,那個小少爺從樓上跑了下來,身後跟著周媽媽和幾個丫鬟僕人。
那小少爺四處瞧了瞧,似乎對玉真子道長特別感興趣,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玉真子面前,歪著腦袋,問玉真子道:“你吃的是什麼,好吃嗎?”
玉真子還未回答,那周媽媽已經快步走了過來,想去拉小少爺,嘴裡道:“小少爺,您走慢點,別摔著了。”
幾個丫鬟僕人也呼啦啦地全跑了過來,圍著小少爺。那小少爺很是頑皮,見玉真子道長一時沒有回答他的話,竟一伸手,把玉真子面前的飯菜掃翻在桌子上。
玉真子拿著筷子,舉在半空,正要夾菜,可桌子上已是一片狼藉,不由得有些生氣:“你這小娃,怎地如此頑皮?”
那周媽媽忙掏出懷裡的手絹給小少爺擦手,一邊瞪著玉真子,埋怨道:“我們小少爺還小呢!道長連個小孩子都要計較嗎?大不了再賠道長一桌飯菜便是。”
說著,周媽媽便讓來收拾的店小二再給道長上一桌飯菜,飯錢等會兒楊家一起結算。
玉真子道長氣不過,正要和周媽媽爭辯幾句,突然發現放在桌上的拂塵不見了。再一看,竟然被那個小少爺拿在手上玩耍,更是不高興了,對周媽媽道:“那拂塵是貧道的法器,可不是給你們小少爺玩耍的,快點還回來!”
那小少爺衝玉真子道長做了一個鬼臉,拿著拂塵就跑,幾步就來到了門口。見周媽媽和玉真子道長都追了出來,他便把拂塵往水溝裡一扔。
玉真子道長氣得臉都紅了,趕緊去撿拂塵,誰知那小少爺手腳極快,他又看上了玉真子道長腰上系的鈴鐺,一把扯了下來,一邊搖著一邊跑上樓去了。
周媽媽趕緊讓幾個丫鬟僕人跟上,嚷著別讓小少爺摔著了,看都不看玉真子一眼,追她的小少爺去了。
玉真子把拂塵撿了起來,一看已經被弄髒了,把拂塵往桌子上一扔,吩咐店小二拿去洗一洗,急忙去追那個小少爺去了。那鈴鐺可不是能亂搖的,那是引魂鈴,胡亂搖動,只怕引來妖物。
玉真子追到樓上,那小少爺拿著鈴鐺搖得正歡,身旁有個衣著華貴的美麗婦人,正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請把鈴鐺還給貧道!”玉真子嚴肅著臉,壓抑著怒氣,儘量平和了語氣道。
誰知那小少爺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娘,這個臭老頭兇我!”
那婦人馬上愛憐地把小少爺攬入懷中,厭惡地看了玉真子道長一眼,衝周媽媽使了一個眼色。
周媽媽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兩銀子,扔在了玉真子道長腳下,揚著下巴道:“這鈴鐺楊家給你買了,把銀子撿起來,趕緊走吧!”
玉真子道長不由得氣笑了:“無知婦孺,真是不知厲害,那可不是一般的鈴鐺,乃是引魂鈴。你家小少爺再搖下去,說不定會招來什麼邪物,到時候後悔就晚了,還不趕緊還給貧道!”
周媽媽見小少爺玩鈴鐺玩得正開心,撇嘴道:“青天白日的,哪裡會有什麼邪物?道長少嚇唬人,想多要錢就明說,誰也不是嚇大的。”
玉真子道長知道和這些人是講不通道理了,正想飛身過去把鈴鐺搶過來,誰知一道黑風從窗外進來,捲起小少爺就躥出了窗外,那鈴鐺“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婦人驚得大叫起來,聲音極其淒厲:“霖兒!救霖兒啊……”叫了幾聲,便癱軟在了地上。
周媽媽後退了幾步,也跟著喊了起來,厲聲怒斥幾個已經嚇傻了的丫鬟道:“還不趕緊去救小少爺。”又跑出門去,叫幾個站在門口的僕人道:“快去救小少爺,救不回來要你們的命!”
玉真子道長上前一步,撿起掉落的鈴鐺,正想追出去,突然想起法器拂塵不在手中,暗自嘆了口氣。
玉真子道長正想下樓去拿拂塵,好去追趕那個小少爺。誰知周媽媽竟一把揪住了玉真子,嚷道:“妖道,把我們的小少爺還回來,那陣黑風肯定是你搗的鬼。”
這時劉貴已經聞聲上樓來了,一邊把清洗乾淨的拂塵拿給玉真子道長,一邊把周媽媽的手拍開,憤怒道:“不得無禮,此乃玉真子道長。”
周媽媽這才驚疑未定地鬆開手,反問劉貴道:“真的是玉真子道長?”
劉貴沒好氣地回道:“不是道長,還是哪個?”
那周媽媽便“撲通”一聲給玉真子跪下了,聲淚俱下:“還求道長救我們小少爺……”
這時,那婦人也跪了過來,一臉的淚痕:“求道長救救我霖兒……”那幾個丫鬟也趕緊跪了下來……
玉真子道長也不多說,點點頭,從視窗飛身而出,辨了方向,便追了過去……
天漸漸黑了,玉真子道長還未回來,那婦人已急得幾欲昏厥,周媽媽也坐臥不寧,丫鬟僕人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垂手站在門外,連頭都不敢動一下。
劉貴本來要打烊的,這時也不能關店門,只得把小二、廚師們先打發回去,他留下來等著。
沒過多久,楊家老爺來了,還未進門便問道:“我兒找回來了沒有?”
那婦人趕緊上前拜見夫君,哭道:“還未找回來……”
楊老爺頹然倒在了椅子上,老淚縱橫,喃喃道:“霖兒可不能出事……”
正在這時,玉真子道長回來了,背上揹著小少爺。楊老爺和婦人都迎了上去,接過孩子一看,面色蒼白,全身冰涼,已無呼吸,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玉真子道長嘆道:“貧道今日得知了那妖狐現身的訊息,原本打算吃了飯便去擒了它,也為鄉鄰們除去一害。誰知,這小少爺過於頑劣,先是拿了貧道的拂塵,且扔進水溝給弄髒了。後又偷摘引魂鈴,不聽勸阻,非要搖著玩,結果引來了狐妖……貧道當時無拂塵在手,沒有及時追出去,等貧道追趕到狐妖時,小少爺的三魂六魄已被它吞食了一魂一魄了……”
楊老爺擦了擦眼淚,對著玉真子道長作了一個長揖:“素聞道長善於引魂,還請道長幫我霖兒還魂入體,讓他得以復生,感激不盡……”
那婦人也忙給玉真子道長磕頭:“還請道長給霖兒引魂……”
劉貴在一旁,看見玉真子道長已是面色青白,搖搖欲墜,便知他餓著肚子去追擊狐妖,已是耗盡了精力,忙上前道:“讓道長先吃點東西,歇息一下再說。”
玉真子擺手道:“只怕小少爺的魂魄走得太遠,再被狐妖遇到就麻煩了,還是先引魂吧!”
楊老爺和那婦人忙點頭,吩咐下人準備東西。
於是眾人把法壇設好,玉真子道長右手持引魂鈴,左手捻訣,化符唸咒,施法引來小少爺的魂魄,進入小少爺的身體,小少爺便漸漸醒來了,虛弱無力地叫了一聲“娘”。婦人高興得眼淚只掉,楊老爺也高興得聲音發顫,摟著兒子直叫“心肝”。
這時那周媽媽突然驚道:“小少爺似乎……似乎有些不妥……”
婦人和楊老爺一看,霖兒兩眼發直,目光呆滯,嘴角流涎,像個傻子似的呆愣愣地看著前面,不知回應。便吩咐僕從抱起孩子,下得樓來,找到餓極了,正在狼吞虎嚥的玉真子,急切問道:“霖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玉真子道長一邊頭也不抬地吃著飯,一邊道:“貧道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只因拂塵被你家小少爺弄髒了,被拿去清洗,耽誤了貧道追擊狐妖的時間,小少爺被吞食了一魂一魄,當然會變成這樣了……”
“那道長,我們霖兒這樣還有什麼補救措施嗎?”婦人急忙問道。
楊老爺也趕緊表態:“只要道長能讓我霖兒恢復正常,要多少錢都只管開口,我……我絕不皺眉頭……”
玉真子道長笑了:“一魂一魄已被狐妖吞食,就是大羅神仙都無計可施,何況我等凡人!”
“那……那我霖兒就……就這樣成了一個傻子了嗎?”婦人又大哭起來……
楊老爺卻道:“我楊家有的是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天下之大,就沒有能救治我霖兒的人……”說著,招呼那婦人收拾東西便走,再也沒看玉真子道長一眼……
劉貴不由得直搖頭,玉真子道長忙乎了半日,不說報酬,連個“謝”字都沒聽到,這楊家真是……再一想,那婦人帶著一群奴僕,佔了雅座,要這要那,排場十足,挑剔不已……後來楊老爺又來了,又是好一番折騰,直到現在……可除了進門打賞的那五兩銀子,賬也沒結,連一個銅板都沒給他……哼!這“首富”竟是如此省出來的……
時光荏苒,轉眼三年過去了。這三年中,楊老爺帶著他的心肝寶貝霖兒跑遍了各大廟宇道觀,可沒有任何作用,楊家小少爺還是傻乎乎的,沒有半點起色……
這日,有楊家的奴僕路過酒樓,劉貴一時好奇,問起楊家小少爺的事。那奴僕低聲笑道:“自從小少爺傻了後,我們下人過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太多了……說起來,還得感謝那個狐妖呢!”
劉貴不禁莞爾,想起那個正被玉真子道長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四處躲藏的狐妖,也不知它聽了這樣的話,會是怎樣的表情?會不會以此為功,來求玉真子道長饒了它……
(圖片來自網路,圖文無關,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