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被迫異地的父母,並非時代的受益者。
有這樣一種父母,他們活在子女的監控之中,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能傳送至千里之外。
只要子女開啟監控,就能看到那些再細碎不過的日常,打掃庭院、洗衣做飯、跟鄰居嘮嗑……
可沒有幾個人,能笑著走出父母的監控錄影。
因為,總有那麼一兩個片段會讓他們瞬間破防——
年近七旬的老父親,獨自坐在門廊搖椅上,放聲高唱:
“門前的小樹已成年
阻擋著風雨來的突然
家中的爸媽皺紋呈現
翻過歲月陪你到永遠”
不知道在哼唱的時候,這個老父親在思念著誰?牽掛著誰?
把子女送走後,母親回屋之後嚎啕大哭。
這種不捨與難過,也只能在孩子轉身離開之時才會決堤,就像所有人的母親,所謂的堅強與佯裝,不過是怕孩子會心生愧疚。
元宵節到了,子女都在外地工作賺錢,只有老父親一人在家中獨自過節,他弓著背放著煙花,臉上笑容多燦爛,內心就該有多落寞。
天黑了,父親走到監控器面前,不停地做著鬼臉,比個耶、扮成猴、再擺個pose,這時的父親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著遠嫁他鄉的女兒。
母親開著三輪車回了家,一個不小心,連人帶車都側翻在了溼漉漉的地面上,她連忙獨自爬起,雖無大礙,但還是讓人看得心疼。
如果不是裝了監控,子女永遠想象不到自己不在的日子裡,父母是如何面對那大片大片的空白時光。
原來,在那些看不見的地方,父母過得並不好。
當子女走後,父母便成了守望者。
守著一份回憶、守著空蕩蕩的家,等待那遠方的候鳥早日歸巢。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在無窮無盡的等待之中,他們日漸衰老、日漸孤獨。
這是一個父親的日常,從早到晚都坐在大門口。
他的雙眼緊緊盯著空蕩蕩的路口,在很長的時間裡都保持姿勢不動。
如果不是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誰會相信這並不是一個靜止的畫面呢?
然而,父母的守望,往往盼來的不過只是短暫的歡聚。
我們曾問過200名在廣州打拼的90後,一年陪伴父母的時間有多久?
不管是坐動車兩小時就能到的省內,還是坐飛機需要五個小時才能到的省外。
超過46%人的時間大多都集中在1-2周。
如果把這比例放在一天當中,相當於24小時中的27-54分鐘。
這時間太短太短,短到都比不上看網文、玩手遊、刷短影片的時間之多。
很悲涼,也很現實。
中國農業大學曾做過一個調查,留守父母最大的痛苦便是孤獨。
這樣的孤獨,子女不懂。
它不是任何方式就能夠排遣掉的孤獨。
甚至,當孤獨達到了某個頂峰之時,還會加重老年人的自殺傾向。
在湖北京山縣的一個山村裡,全村只有30多戶,卻發生過10多例老人自殺事件。
他們不是在用自殺反抗,在用自殺宣洩,只是覺得活著已經失去了意義。
在某個夜深人靜之時,悄悄地走上了黃泉之路。
我們常高估父母自娛自樂的能力,低估他們承受孤獨的壓力。
當選擇背上行囊遠走他鄉之時,身後的父母便已開始了漫長的守望。
當然,談論這些並不是為了情感綁架。
只是作為一個離鄉人,深知這是我們不得不去面對的現實。
每一個被迫異地的父母,並非時代進步的受益者。
曾經,唯有孤寡老人才會面臨獨居的困境;
如今,從農村到城鎮,子女遠走他鄉已成常態。
在過去幾十年,中國城鎮化的狂飆突進,短短40年就已上漲3倍之餘。
當城市基礎建設飛速發展、越來越多的優質資源湧入,就業選擇面自然越來越廣。
對比第六次與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就會發現只是十年時間,大城市都已實現了迅速擴張。
深圳人口增加了700萬、廣州人口增加了600萬、成都人口增加了500萬……
而在這十年間,全國人口增長還不到7000萬。
當大城市人口以百萬的速度在增加,也就意味著小城市的吸引力日漸縮小。
就算狠心回到家鄉,也不得不承認小城市的侷限性有多大,除了考編考公已不知路在何方。
這也意味著,陪伴父母與個人發展逐漸變成了不能並存的單選題,顧此失彼早已不可避免。
離鄉遠去,除了無奈,也還是無奈。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問及200個離鄉的90後——如果可以重來,是否選擇離開?
即使對父母心懷愧疚,依舊有超過76%的人會一如既往地選擇離開。
除非,在家鄉他們能夠擁有合適的機會,更好的發展。
正如《最好的告別》一書中的那句特別扎心的話:
“一旦人們擁有告別傳統生活方式的足夠的資源和機會,
他們就會義無返顧地擁抱新生活。”
在子女奔往新生活的路上,父母不得不學會妥協。
向傳統妥協,向新潮妥協。
當他們向傳統妥協,也就意味著得攢足了勁挑起為人父母的重擔,哪怕要把棺材本掏空也要幫孩子成家又立業;
當他們向新潮妥協,也就意味著不敢過多麻煩孩子,有病不敢治、有事不敢說、不到最後時刻都不敢輕易倒下。
只是這種不斷的妥協,換來的卻是另一種剝削。
被稱之為“代際剝削”。
所謂代際剝削,就是子代只講對親代索取的權利,卻不履行對親代回報的義務和責任。
最被社會唾棄的代際剝削,便是在經濟方面不作回報,用老兩口一輩子積蓄買車又買房,卻捨不得幾百塊錢的養老錢;
但最可怕的代際剝削,卻是在情感方面不作回報,甚至還覺得是理所應當。
在豆瓣有一個名叫“獨生子女養老交流組織”。
組內成員超過了7萬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進入大城市的第一代獨生子女,父母有著不低的退休金,對子女最多的便是情感需求。
但面對這種需求,組內討論最多的便是:
“不要情感綁架”
“不會為父母犧牲生活和工作”
“明明出於慾望懷孕,為何要孩子養老”
“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
這是當今父母的悲哀,無法掌握輿論話語權的他們,早已變成了被群嘲的物件。
根本沒有機會向公眾解釋,他們的本意並非如此。
對於這屆父母來說,時代變化得太快。
曾幾何時,他們還在信奉著祖訓——養兒防老。
如今,他們的子女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父母無恩論”“父母皆禍害”“原生家庭罪”都已經不再是什麼新鮮話題。
不得不說,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之中,毫無聲量的他們是弱者,更是受害者。
每代人有每代人的苦,這屆父母註定要吃孤獨的苦。
不管是堅守故土,還是追隨子女,他們都是孤獨的。
獨守家鄉,要承受思念子女的孤獨;
遠赴他鄉,又要面臨思念故土的孤獨。
因為,對他們而言,家就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儘管,這千百年的信仰正在土崩瓦解,可父母對家的情感卻早已刻在了骨子裡。
只有當我們讀懂家對父母的重要性,才能夠明白,為何他們做不到瀟灑過晚年,快活過自己。
這是這屆父母的侷限性。
而理解不了他們,何嘗又不是我們的侷限性呢?
如果用侷限與侷限碰撞,兩代人之間則會生出無窮無盡的抱怨、爭吵;
唯有理解與理解相遇,凡事才能有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無論我們承認與否,父母都在承受著我們想象不到的孤獨。
多少家庭,匆匆相伴幾十年,大家都活成了精神上的陌生人。
藉著獨立之名,卻在行情感隔離之實。
父母永遠都是嘮嘮叨叨,幾句話反反覆覆說幾年。
子女永遠都是吝嗇鬼,吝嗇時間、吝嗇精力、吝嗇耐心更吝嗇情感。
一來二去,父母永遠瞭解不了當下的子女,難免會在一遍遍的嘮叨中觸犯雷區。
而子女呢,也會在一次次的不耐煩之中激怒父母……
如此迴圈,如此漸行漸遠。
但在這背後,父母需要的也許只是被看到罷了。
也許,兩代人異地問題很難解決,但至少在精神之上我們可以選擇重新產生連結。
敢於直面父母的情感需求,看到他們的孤獨無依。
試著讓他們看到、瞭解當下的你。
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想叫爸媽的時候,有人應答。
希望每一個還擁有這種幸福的人,能珍惜每一個還能被回應的時光。
參考資料:
1.文化縱橫:《賀雪峰:老無所依在中國——農村老人自殺調查報告》
2.新京報:《我給老家的爸媽裝監控》
3.三聯生活週刊:《超大、特大城市增員,你“添磚加瓦”了嗎?》
4.智谷趨勢:《三大強烈訊號發出!中國農村迎來“鉅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