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大會堂萬人會場外廳,有一幅高2.5米、寬5米的巨幅山水畫。
畫中,崇山峻嶺,雲海激盪,晨光熹微,是一派嶺南的春色。
這是由許欽松創作的《南粵春曉》,前後足足花了半年時間。
創作這幅畫的時候,許欽松56歲,已經算得上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藝術家了,駕馭過不知多少高難度的作品。
但這幅作品不同。山水長卷的背後,是超越嶺南大地風貌的現實,是東方風來的新氣象。
嶺南的山與水,對於這位出自廣東的畫家來說,本來就是熟悉的。在過去幾十年間,他跑遍了廣東的城市與鄉間,將每一處的樹木山色,都內化成積累的豐富素材。
但新的相遇總會有新的發現與感受。
他常常拿著速寫本,帶著照相機,再次深入嶺南,去搜集畫幅中的可能用上的每一個元素,榕樹、木棉樹、丹霞山、羅浮山……
一步一步,用雙腳丈量。正如過往幾十年間,他走在藝術這條路上。
對於自小聽著韓江水聲長大的孩子來說,藝術的種子不經意間便已埋下。
祖屋裡的木雕,屏風上的絹畫,家裡的老書老畫,潮劇戲班子老闆留下的連環畫……張開眼,都是美術的天地。
所以,當爺爺拿著《千家詩》教他識字時,他便被其中每首詩的配圖吸引。三兩筆白描,勾起了一個小孩對畫畫的興趣。
彼時年幼的許欽松還不懂臨摹與創作,憑著對自然的感知下筆。課本、作業本畫滿了,便用粉筆在地上畫,拿燒過的木炭在牆上畫。花鳥魚蟲,什麼都畫,但凡能作畫的地方,都畫得滿滿當當。
進入中學後,許欽松才開始接受到專業的繪畫訓練。美術老師覺得他是棵苗子,在教他基礎繪畫的同時,也用專業的要求來訓練他。
如何使畫面整體協調統一,如何用概括的塊面去呈現效果……或許,青年許欽松版畫創作的遊刃有餘,就埋線於少年時一次又一次實踐中的琢磨與領悟。
許欽松畫畫的念頭從未停歇。
學業中止時,便在田間勞作之餘繼續作畫,還憑藉著畫畫的技能,跟在油漆工師傅身後,給古舊的傢俱重新上漆,畫上喜鵲紅梅之類的圖案。傢俱、圓雕的造型構造、精工細雕,也給他帶來的新的體驗和靈感。
復課後不久,學校便都知道了,高中部有個畫畫非常棒的學生,時不時還會被縣文化館“借去”搞展覽、做宣傳。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接觸到了版畫和木刻。黑白分明的鋒利線條,給了他極其強烈的震撼與衝擊,就像是有力的武器。
他來到縣裡文化館舉辦的農民木刻培訓班,在專業老師的指導下,摩拳擦掌將木刻版畫、素描、速寫等畫種都試了個遍。以前的他只管埋頭苦幹,也沒有可以交流探索的同仁。而如今,得益於理論的規範和指導,一下子便摸到了路子。很快,他的藝術才能得到了大眾的認可。
他的第一幅木刻作品《農村宣傳員》刊登在了《汕頭日報》上。這個在同行眼裡基礎弱、起點低的年輕人,最終憑藉著藝術上的天分和悟性,以及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刻苦與努力,將自己的名字印在了報紙的鉛字。
“慢來先到”,這是老師給正式進入版畫木刻創作的許欽松的評語。
許欽松的藝術道路,從這裡起步,朝著更廣更遠的方向往前走。
02 一條路走到底
1972年的夏天,許欽松拿到了廣東人民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這所代表嶺南繪畫藝術的最高學府,是嶺南美術的重地,薈萃了胡一川、關山月、潘鶴等藝術名家。
那些在書裡見過的名字與作品,如今成了自己的授課老師。此時的許欽松,覺得親切,又覺得一切從零開始。這是他所需要、所向往的——規範的美術基礎訓練和專業訓練。他意識到,這是難得的尋求突破與提高的機會。
老家鄉親來省城辦事,專程來探望這位村裡聞名的大學生。結果,他在許欽松的畫室裡只看到堆得滿滿的各種刀具和木板。
於是,老鄉在回去後,無不惋惜地對村裡人感嘆:“許家出了個大學生,誰知道到頭來卻是當木匠”。
而正是在這“木匠”般的屋子裡,“刀子咬著板子,板子咬著刀子”,許欽松在版畫領域朝著專業方向一路探索推進。
1975年,他的成名作《個個都是鐵肩膀》誕生了。
藝術門類是相通的,自小喜愛的國畫並沒有被許欽松完全擱置。寫生回來的速寫稿,既會被創作成木刻版畫,也會被他用國畫表現出來。
木刻作品的肌理、塊面、黑白效果,都因手力的輕重、動作的緩急有不同的效果。多年的版畫創作讓許欽松對氣力的把握遊刃有餘,“入木三分”的筆墨與浩然廣遠的山水相輔相成,成就了大氣磅礴、雄渾壯闊的許式山水。
“我用刀刻木頭的力量轉換進入到我的畫面裡頭,所以我的畫面顯得非常厚重。”
一幅畫,如果只有形式美感,很難成為優秀作品。藝術作品往往還蘊含著在形式語言背後的因素:更飽滿的情感、更豐富的想象力、更廣闊的創作空間,以及作者傾注的真摯與思想。
對待每一件新作,許欽松總是抱著探索的態度,不斷求新、求異、求變。但始終不變的是,作品背後全身心的投入與腳踏實地的探尋。
為了畫出心中的長江,他和團隊前後赴長江寫生四次。花了兩年時間,行走長江近萬里,留下近百張寫生稿;
為了畫出嶺南的春天,他拿著速寫本,揹著包,粵東、粵西、粵北、珠三角,跑了無數個角落,蒐集可能會用上的素材……
清代畫家石濤曾說過:“搜盡奇峰打草稿。”許欽松就是這樣,一直走在搜盡奇峰的路上。每年,他都會有兩次外出寫生,行走在山巔、水邊,去觀察,去傾聽,去思考。
“把祖國的錦繡河山都收入我的眼底,裝進我的胸中,描繪在我的筆下。”他的這個想法,在不斷實現。
他對創作的追求,並不止於此。
2020年的上半年,許欽松在家裡畫出了《江雲無盡圖》。這一次的創作,他首次嘗試在淡墨中使用積墨法。
積墨原本都用在濃墨上,因為灰色一旦反覆染,畫面就容易“膩”。在反覆試驗後,他摸索到了怎樣可以在淡墨中使用積墨法,讓“積墨”的山既透亮又不失厚重感。
這也是傳統水墨創作的一次全新的嘗試。
這樣的嘗試與探索,貫穿了許欽松的藝術之路。
上世紀90年代後期,他去尼泊爾訪問,曾在飛機上俯視雪山。廣袤大地和崇山峻嶺帶來的視覺衝擊,讓他對傳統山水畫的表現方式與思想內容有了新的思考。
比如在木刻作品《訪尼泊爾組畫》中,為了表現高空俯瞰式構圖而探索將傳統國畫的散點透視改為焦點透視;不斷思考如何透過自己的畫,培育對自然的敬畏之心……
而今,他依舊在這條自己熱愛的道路上埋頭趕路。
03 畫家是孤獨的,藝術是寂寞的
“畫畫就是用一輩子的時間幹一件事情。”
畫家往往是孤獨的。追求藝術這條路,他需要一個人持續地投入和堅持,但這個過程中,不一定能得到及時的反饋。就像是長跑途中,不知道何時能抵達終點的中途最難熬。
有時候很茫然,有時候會自我懷疑,所以畫家的淘汰率很高。
對於許欽松這一代的藝術家,他們既經歷過艱苦歲月的磨練,也目睹著國家自改革開放後日新月異的飛速發展,看到了國家強大後年輕人對優秀傳統文化的喜愛。“國家強盛以後,每個人都要配得上這個時代這個民族這個國家”,這是他們厚重的使命感。
家國情懷、時代擔當,並不僅僅體現在作品裡。當自己在藝術的道路上走得順暢,他也希望可以拓寬其他人的道路。
“人類的偉大,正在於失望中往往能找到一點希望和自慰,哪怕是一個字,一根草,一片亮色。而我能夠用畫畫走過那片貧困而寂寞的人生荒野,正因為我覺得自己還有希望,還有價值,並需要告訴人們這希望和價值。”
2007年,他當選為廣東畫院院長。這位“當家人”接任後,廣東青年畫院的辦公室出現在了畫院新址的規劃中。這是青年畫院的畫家們一直盼望的,此前他們一直沒有辦公地點。
他對年輕人的關注,也不止於此。
比如,他推出眾多青年藝術家的培育計劃:
正因深知堅持藝術道路的艱難,他自掏腰包幫助母校廣州美術學院收藏優秀畢業作品,並由此設立“許欽松創作獎”,希望鼓勵更多優秀的畢業生在離開學校後,能夠繼續堅持藝術創作,在藝術的道路闖下去;
以其名字命名的藝術基金會透過許欽松創作獎、青年藝術家培育計劃,十餘年來,累計頒發獎金達836萬元,受益獲獎者共計1621人,涵蓋了近30個省級行政區域,不斷激勵扶持年輕藝術家的成長。
除此之外,旗下由許欽松藝術基金會與廣東省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等聯合發起的“鄉村美術教師培育”致力於對鄉村美術老師進行專業培訓與持續提升,並設立“許欽松鄉村美術教育獎”,對優秀的鄉村美術課例進行嘉許、推廣與倡導,鼓勵更多優秀的美術老師紮根農村教育,不斷增進大眾對鄉村美育現狀的瞭解和對鄉村美術教師的關注,共同推動農村美育教育事業的發展;
“少兒藝術啟蒙計劃”則透過少兒美術公益大賽、家庭美育交流論壇、少兒藝術展覽等公益活動,為提升少兒的藝術審美、藝術思維和藝術創造力打造舞臺,培養廣大少年兒童對藝術和生活的熱愛,以及關注社會的責任感……
藝術、公益、教育……他的一生,一直不停在長跑。
在接受採訪時,許欽松曾表示未來專心只做兩件事:一是拿起畫筆為祖國的大好河山立傳;二是儘自己所能辦好藝術基金會。
“走吧,我們繼續地走吧。”
路在前方,他一直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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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廣東共青團
編輯 | 張俊偉
校對 | 牟元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