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明兒你好了,咱不眼熱,你倒黴了也別來找我。”
說罷,女子就牽著孩子,跨過門檻,眼看就不見身影,留身後一個目瞪口呆的男子,這,還真走了?
曹錕不敢相信,始終如嬌花一般攀附著自己的柔弱女子為何要離開自己,沒有他,她又要如何在亂世中生存?
平心而論,他對她足夠好了,吃的喝的哪樣不緊著她來,金錢供給上更是隨她揮霍,從無二話,周遭鄰里哪個不羨慕她。
這眼看著自己當成了大總統,自己這四姨太跟著自己水漲船高,現在又在鬧哪出?還詛咒自己倒黴?
曹錕越想越搞笑,笑著回覆自己那姨太太一句:“我曹三一根杆槍打天下,咋會有向你求情告饒的日子?”
另一邊,劉鳳瑋已經沒了身影。
這廂,曹錕已是暫時把他那四姨太給放下,等她吃了沒權勢撐腰的苦,就知道自己的好了,早晚會主動回來求饒的。
但令人詫異的是,曹錕還沒等到自己那“逃跑嬌妻”回來認錯,他自己倒是先忍不住求饒了。
龍鳳帖
曹錕和劉鳳瑋,這兩人的相處模式頗有現代狗血電視劇霸道總裁與小白花“強取豪奪”的即視感,若繼續深究,或還有“日久生情”之意。
曹錕出生於一戶窮困百姓家中,從小摸爬滾打,什麼工作都試過,什麼都不成。
好在最後入了軍,帶兵打仗所向披靡,金銀財富斂財無數。
憑藉著軍功和斂財能力,曹錕在北洋政府內部是步步高昇,很快就成為了人上人。
但不管身份如何變更,他骨子裡還是曾經那個吃過苦、受過累的曹家老三,是那個小站點的普通新兵。
那時候他的快樂是如此簡單,稍有空閒,就跑去盛家小班聽梆子戲,由此演變成了梆子戲迷。
即使曹錕發達顯貴,他仍忘不掉曾經聽梆子戲時的快樂,唯一不同的,只是他有能力去捧唱梆子戲的女藝人。
劉鳳瑋正是那時期河北地區出名的梆子演員,不僅長相漂亮,唱跳功更是紮實。
才13歲時,她就收穫了“貌豔、喉亮”的評價,等到容貌張開,更是有報刊特意誇讚她:“美貌勝過張小仙,嗓音亮似金鋼鑽”。
這樣一位角,不可避免被愛聽梆子戲的曹錕給盯上,要娶她回家做小老婆。
在外界看來,劉鳳瑋可是走了大運。
作為一個“下等”伶人,若跟了曹錕,有人撐腰,不就順理成章脫離底層清苦,從此階級跳躍,成為“上等人”。
但,他們以為只是他們以為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對劉鳳瑋來說,曹錕並不能算得上是如意郎君。
彼時,劉鳳瑋年不過20歲,而曹錕已經48歲,年齡上都可以當作她爹了。
另一方面,曹錕家中早已有幾房妻妾。
僅劉鳳瑋知道有名分的就有三個,正房太太鄭氏、已經病逝的二姨太高氏還有掐尖要強的三姨太陳寒蕊。
她若過去,必是那最小的四姨太,一想到以後不僅不能從事唱戲事業,還要困在“黃金牢籠”中與其她女子爭芳鬥豔。
僅是想象,劉鳳瑋就已經要窒息。
只是她一無權無勢的弱女子要如何同手握重兵的軍閥抗爭。
無奈之下,劉鳳瑋母親只得提出要求,若要娶自己女兒,必須要下龍鳳帖,明媒正娶。
曹錕當即答應這一請求,翌日就託人送來了龍鳳帖。劉鳳瑋只得懷著滿心忐忑,嫁給曹錕,成為他的四房太太。
劉鳳瑋行事
劉鳳瑋憑藉著嫁人,完成了階級跨越,而且年少貌美的她頗得曹錕寵愛,因此,始終保持著純真爛漫和對世間的同情。
她是一位極為講究生活質量的女子,還有一種視金錢為糞土的“天真”。
她擁有許多套衣服,且始終在購置新的衣物,往往一個季度過完,但衣服還未穿一遍。
若有朋友誇讚她的衣服好看,她更是喜的眯起眼,令人收起衣服送給那人,即使那衣服自己也從未沾身。
劉鳳瑋有一次“調皮”,故意穿身女僕衣服,然後去找相面先生。相面先生告訴她,“雖是女僕,但卻有一品夫人的貴相。”
這件事外人看熱鬧也看出來,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和一個整日操勞的女僕,精氣神還有舉止談吐等差別極大。
劉鳳瑋早一出現在相面先生面前,就已露餡。
她卻沒有計較那麼多,只因得那一句恭賀話,當即拿出100塊錢送了出去。
這是劉鳳瑋“揮霍”的一面,但她實際上,卻是一個極為節儉、善良體貼的女子,還是一位極具“自知之明”的女子。
若是普通女子,趨炎附勢,一朝得勢,恨不得把以往那些“黑歷史”全部隱藏。
乍然暴富後,更是止不住貪婪,大肆使喚傭人伺候自己,或是揮霍吃食,以此展現自己資金雄厚,經得起浪費。
但劉鳳瑋卻未曾忘記自己的出身,更不對曾經遮遮掩掩,她就是一個普通唱戲的,才能對家中傭人賦予更多的理解和同情。
她多次告知子女要尊重傭人,在每日下午三點前最熱的時候,不能輕易使喚傭人做事,平日更不能隨意發脾氣,使傭人遭受無妄之災。
“你們是人,傭人也是人。”正是劉鳳瑋時常告誡子女的話語。
不僅對待自己家中傭人良善,對於外界貧民窟中受苦的民眾,劉鳳瑋更是從未遺忘過。
她特意派人提前去糧莊買“條子”(用於購買玉米麵的字條憑據),等到來年青黃不接、貧民吃不起飯時,再把條子發下,讓他們去兌換口糧。
正是因為從苦日子過來的,劉鳳瑋深知安暖、和平穩定來之不易。
她可以對外“灑出”100塊錢,但絕不能容許有糧食白白被浪費。
有一次,她看到兒子曹士嵩把饅頭剝了皮吃,大為惱火,斥責孩子是“敗家子”。
為了糾正曹士嵩的觀點,讓他知道普通民眾的生活,她特意帶兒子去街道為貧困者送饅頭和豆湯等物。
在大義方面,劉鳳瑋更是從未出錯,這是一位極具民族自尊的人,她看不慣那些侵略者,誓要和之劃清界限。
那時,劉鳳瑋有一個關係很近的朋友邵挹芬,但因得知好友丈夫為日本人做事,於是毅然決然與邵挹芬決裂,拒絕她的任何見面請求。
一對朋友就這樣分崩離析。
總的來說,劉鳳瑋在做曹錕四姨太的日子裡,大多是安和與快樂的。
曹錕對於這個性情剛烈、直言快語又天真爛漫的小妻子,始終極具寵愛。兩人在短短十年間,就有了三個孩子,一女二兒。
劉鳳瑋對這個始終包容自己脾氣的男子,態度也有了軟化,若是沒有之後的事,她應是繼續留在曹家相夫教子,安分的做曹錕四姨太。
但曹錕變了,不能稱之為“變”,只權勢近在眼前,又有哪一個人甘願捨棄。
離家
袁世凱病亡,北洋軍分成直、皖、奉三系,在經歷一番操作後,曹錕成為直係軍閥首領。
他率領部眾取得直皖戰爭第一次直奉戰爭的勝利,成為中央政府說一不二的掌權人。
當時,中央政府已陷入混亂之中,總統職位人選多次變更,等到曹錕掌權之後,對於大總統一位也是勢在必得。
權勢迷人眼,他先是逼退時任總統的徐世昌,迎來傀儡總統黎元洪。
後來又逼迫黎元洪向外逃竄,在天津楊村站被曹錕部下扣留,迫使他簽署辭職書,並交託出總統印。
又因為當時擔任總統需要國會議員投票選舉產生,曹錕又再次威脅議會議員,胡蘿蔔加大棒下,成功“當選”。
因為行事不正當,曹錕被外界嘲諷是“賄選總統”。
為了壓下當時的輿論風波,他很是廢了一番力氣,與此同時,他寵愛的四姨太劉鳳瑋也開始鬧了起來。
劉鳳瑋雖沒有多少知識文化,但她對時局卻有一種敏銳的感知,知道國家要進步、民主要富強,公平、公正少不了。
但再看當時的北洋政府的軍閥作風,以及歷任大總統的職權,已不再適應當前的中國社會發展。
而且,袁世凱曾經復辟帝制,不知惹來多少謾罵。
在他之後的大總統職位無疑於燙手山芋,誰沾誰炸,更別提曹錕的總統一職還是花錢“買”來的。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曹錕擔任總統都不是一件好事。
在勸阻無用後,劉鳳瑋狠下心腸,要帶孩子離開這片風波之地。從此以後,曹錕是死是活,和她再不相干。
臨走前,劉鳳瑋衝曹錕放下狠話:“趕明兒你好了,咱不眼熱,你倒黴了也別來找我!”
這話只惹來曹錕的發笑,自己槍桿打出來的權勢,怎麼也淪落不到找個娘們訴苦的地步。
但命運往往令人發笑,它在把曹錕捧得高高的時候,將他狠狠摔下,難再翻身。
當上大總統不過一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馮玉祥臨時倒戈並發動北京政變,軟禁了曹錕。
馮玉祥還派手下要挾曹錕簽署辭職書,交出總統印。
一場場、一幕幕是多麼熟悉,一年前這時,曹錕還在逼迫前任總統退位,現在悲劇又重複發生在他的身上。
這歷史,正如戲臺般,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觀燈,一切皆是輪迴。
曹錕被關押了兩年,一直到了1926年4月,才終於獲得保釋。
相伴
重獲自由的曹錕去了天津英租界,與大夫人鄭氏和三夫人陳氏在一起生活。
他的生活不再自在,因為自己的錢財大多被養子曹少珊和其他親戚騙走,夫人對他的態度也愈加冷淡。
仕途受挫、多年監禁和錢財流失,接連的噩耗,對曹錕的打擊很大,他整日鬱鬱寡歡,身體狀況也出了問題。
曹錕不可避免地開始想起他那嬌花般的四太太,劉鳳瑋。
她是如此愛憎鮮明,敢愛敢恨的一個人,自己當初沒有聽她的話,想來是惹惱了她。
但曹錕仍是想再和劉鳳瑋說說話,他給她去信,信中說:“我已年老多病,小慶(曹少珊乳名)不管我,鄭氏不管事,陳夫人也不管我。”
曹錕把自己的悲慘現狀一一表明,還說自己預感要離世,希望劉鳳瑋可以好好照料他們的孩子,以後順心如意。
劉鳳瑋看著手中信,思緒複雜,她曾想過曹錕可能會失勢,但在她的構想中,他不應這樣慘。
曾經意氣風發的軍閥將領,不應這樣悽慘離世;曾經那個愛護自己的男人,更不應該這樣被人忽視。
劉鳳瑋決定把曹錕接到自己家中照料。她請中醫為他看病,自己更是日夜操勞,細心照料曹錕。
或許是因為感知到自己被在意,曹錕的身體狀況在持續好轉,沒多久,就脫離病榻,可以單獨在外行動。
他對劉鳳瑋更加親近,逢人便誇讚她:“四夫人是個好人。”
經歷這一番“生死劫難”,曹錕對人對事有了不同以往的認知,以前他認為,人活著就必須要抓住權勢,要做人上人,才能快樂。
但他現在明白,平安順遂、身體安康就是最大的滿足。
他放下偏見,以平等的目光與世間人進行交往。
既可以光著膀子,坐在小板凳上,與伙伕、小攤販“侃大山”;也可以靜靜待在房中,練習筆墨,做書畫,他還與齊白石成為知己。
曹錕與劉鳳瑋已成為最普通的一對夫妻,若不特意說明,是不會有任何人想到這一對夫妻竟然曾經當過總統與總統夫人。
但命運從不主張一帆風順,好似只有接連不斷的風波才能彰顯出人生意義。日本侵略者盯上了曹錕。
日本知道,最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瓦解的,中國也不會成為例外。
他們在東北地區建立偽滿洲政府,實施“以華制華”戰略,試圖兵不血刃瓦解中國。曹錕這位曾經的大總統也被他們列為目標。
日本人先是親自登門拜訪,曹錕因為日本勢大,擔心得罪他們會有不好的結果,猶豫要如何應對。
是劉鳳瑋堵住家中大門不允許曹錕外出,她隔著窗戶指桑罵槐,直把日本人罵的火氣連連,憤而離去。
事後,劉鳳瑋給曹錕細細解說日本在中國國土上做的那些罄竹難書的事情,但凡是中國人,就要堅守民族氣節,絕不能做其走狗。
在告知曹錕日軍做的惡事之後,她三令五申:“就是每天喝粥,也不許出去給日本人辦事!”
曹錕連連點頭。
日本眼看自己親自拜訪不成效,於是派曹錕舊部內政總長高凌霨與吳景濂等人前去,那時高凌霨正在擔任偽河北省省長。
這一次,高凌霨倒是順利走進屋內,但他得來的卻不是曹錕的寒暄與激動,更無任何客氣之意。
曹錕止不住厭惡,斥責道:“你給我滾出去!當了漢奸還敢登我曹家的門。”
隨後把高凌霨等人給趕了出去,這些曾經的舊部也不再願意上門。
曹錕得以順利保住自身,沒有成為漢奸、賣國賊。
一直等到1938年5月,曹錕在家中病逝,他依舊是以一個普通中國人的身份離開,享年76歲。
感念於這位老人的堅持與愛國心,曹錕的葬禮辦的極為隆重,有多位國民政府高階軍官及其家屬前來參加。
他們甚至給劉鳳瑋一份極為豐厚的撫卹金,她一分未收取。
有日本人前來參加曹錕的葬禮並送來大筆財產,也被劉鳳瑋毫不客氣趕走了事。
6月,國民政府再次提及曹錕在面對日本勢力時的堅決態度,對其進行表彰,並追贈他為陸軍一級上將。
同年農曆十月初四,劉鳳瑋病倒在床,安然離世。
縱觀曹錕一生,從微末到頂峰,再低落,波瀾壯闊不斷。
他曾經為了追逐權勢而做錯過事,但他也終於大徹大悟,放下執念,守住晚節。劉鳳瑋在其中起的作用可謂是至關重要。
她不慼慼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在得知丈夫沉浸權勢後,可以毅然抽身。又在丈夫經受考驗時,毅然幫助他守住氣節。
她不出名,沒有留下什麼作品,更沒有詩詞筆墨傳世,但她曾經做的事情卻會永遠被人銘記。
“不以富貴妨其道,不以隱約易其心,確乎不拔,浩然自守”正是劉鳳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