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去過一次山東,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下飛機是在濟南,一出機場便坐上了趕往日照莒縣的車,所以對於這山東省會的人物和風情,倒還沒機會領略。
車子很快便上了高速,高速兩邊盡是連綿不絕的綠色小土坡。這些的土坡,在我看來沒什麼人為活動的跡象,上面的植被應該是天然生長的,想必春來時便開始綠了,秋盡時則會逐見灰暗,直至冬天便要呈現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了,從古至今可能就是如此這般。當然,這些都是我的想象,我並未呆過四季。我去的時候正是夏末時節,土坡正蒼茫地綠著。
在延綿的土坡與土坡之間,偶爾會瞥見一段又一段衰敗的石牆。這些被衰草掩映、時見時不見的土牆,很容易讓我聯絡到春秋戰國,聯想起那個紛繁複雜、烽煙四起的時代,齊魯大地又是承載起那段歷史的重要板塊,數不清的紛爭曾在這片土地上演繹,數不清的人物在這片土地上沉浮,數不清的戰車在這些土坡間縱橫驅馳,數不清的離合悲歡都隨著歷史的煙塵消散。到最後,只剩下這些無名的荒丘繼續著迴圈往復地從綠到暗,只剩下那些默默無言的石牆還在承受歲月的風沙,只剩下青史上的一行行名姓還在提示著過往的生殺。無數的盔甲、無數的血肉、無數的哀嚎都已化作塵土,越發厚實了這一片延綿不絕的土坡。
車子在高速上開了三個小時,一路都是綠色的延綿的土坡,印證了杜甫的那句詩—“齊魯青未了”。那延綿的綠帶終於在車子繞進莒縣時斷開,那時已是傍晚,途徑路段有一片工業區,沿廠門口大馬路鋪開的攤檔前擠滿了下班買菜的人,幸好路北方的道路寬大,不至於形成擁堵。坐在慢行的車裡,我彷彿也趕了一趟北方的晚集。
進入縣城,天已近全黑,夏末的餘溫還在勾留街市的熱鬧,燈火雖不像大城市般晃亮得讓人目眩,但還是能掩蓋住異鄉人心裡一半的孤寂。北方的平原大而遼闊,所以街道也修得無止盡地長,臨街兩旁的樓房建得都不高,風格類似,大部分都貼著素潔的白瓷磚,有一種樸素的整齊。這些樓房的一樓戶戶掛著類似的招牌,不間斷地店連著店,有手機店、藥店、眼鏡店、理髮店、衣服店,我這樣寫著,就好像那些店就照著我安排的順序無限迴圈著一樣,直到路的盡頭。事實上那時的我確實有這樣一種錯覺,因為在隔了一段差不多的距離後總會出現一家差不多的手機店、藥店、眼鏡店、理髮店和服裝店。
我入住的那家酒店名叫“萬沙金大酒店”,是“萬里淘沙始見金”的意思嗎?酒店內部的裝飾就跟它的名字一樣讓我新奇,有著一種不古不今、似舊非舊的彆扭感,儘管對於這個酒店的裝飾我真的有點不太習慣,也不知道它是否代表了北方酒店的審美取向,但我還是很尊重它在豪華感上花下的大錢,巨大的吊燈和雕塑給我留下了巍峨的印象。還值得一提的應該就是酒店的自助早餐了。談到飲食,自然難免要對比起南北方的差異來,南方酒店的早餐樣式和口味要更多一些,而且往往是中西餐點搭配,擺盤也注重精緻;萬沙金酒店的早餐則顯得大而實際,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當地餐食,出於好奇,我都拿了點嚐嚐,口感上偏硬且沒什麼豐富的口味,後來幾天我還是保險地選擇了蛋炒飯。飲食上的差別本質上源於文化的差異,沒有好差之分,無論是誰,無論走到哪裡,內心牽連的還是故鄉的風味。
第二天,我們遊覽了莒縣的博物館。作為一家縣級博物館,它在文化上的富藏遠比我們這邊地級市的博物館還要豐富很多,畢竟是在山東,這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博物館裡的知識很豐富,我也拍了很多照片,但是僅憑半天的遊覽顯然無法體會到太多。
這個有著幾千年文化積累的古國,在我半天的目不暇接的領略下,有三點印象深刻的記憶。一是古莒文化是東夷族文化的主要組成,蚩尤、后羿都來自東夷族;二是一個成語“勿忘在莒”,在2000多年後被蔣介石書寫於浙江台州的大陳島,那是蔣最後一次回大陸,然後他就再也沒回來了,所以他這個成語用得有問題;三是樂毅伐齊,連取72城,只有即墨和莒未下,可見莒人的韌性,莒國夾於齊魯兩個大國之間,憑著自身的實力左右斡旋,直到很後期才被齊國所滅。以前我只知山東被稱作齊魯大地,其實還有很多中、小國的興衰起滅被忽略了罷了。古莒國從東夷族發揚而來,自身也有著厚實與燦爛的文明,但是在歷史的洪流下也漸漸失去了自己的聲音,最後濃縮成了一座四層樓高的博物館。
第三天,我們遊覽了莒縣最著名的景區浮來山。浮來山之名與杭州的飛來峰取意類似。飛來峰傳說是從天竺飛過來的一座山峰,浮來山傳說是東海漂浮過來的一座神山。這是那天的女導遊跟我們介紹的,還有比較重點的就是那株需要八人合抱的天下第一銀杏樹以及銀杏樹下的“魯莒會盟”,還有就是南朝劉勰在此地定林寺中寫《文心雕龍》的故事。
那位導遊說話不急不緩,走路不急不慢,舉手投足間彷彿歷史的畫卷在她的手裡緩緩展開,有一種讓人聽之難忘的韻味。浮來山真的很美,銀杏樹真的很大,天氣很好人很少,幽遊其間差點讓人忘記了歲月。
我不擅長記事,但我擅長感受。對於過往某段可以被單獨劃分出來的時間,總會有一種特定的感覺漂浮在各種人事之上。在多日甚至多年以後,人事也許不記得幾件了,但那種感覺還是會被某一首歌、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場景突然勾起,讓人彷彿重回舊時光。人的感覺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即受心情的影響,也受環境的左右,反正綜合起來就好像是籠蓋天地的一種氣場,當時也許並未透徹意識,但當事後追憶,卻又覺得分外清晰。所以我記事倒不在意事之鉅細,只求把感覺恰當描述,不管是淡淡的憂傷還是模糊的惆悵,總要儘可能符合當時的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