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午市裡的領導要來我們學校視察,從現在開始按照各自小組承擔的衛生任務認真清理,不許留一處死角,老師檢查完以後才可以放學。”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了,班主任突然進來宣佈道。
聽著同學們各種低低的抱怨聲,看著他們懶洋洋地去取清理工具,月月異常興奮。她們小組負責打掃樓道和相應的樓梯,月月一邊擦著樓梯上的不鏽鋼扶手,一邊悄悄地哼著新學會的《北京歡迎你》,一副考試得滿分的樣子。
小玲最先發現月月這種不正常的表現,說道:“月月,你怎麼那麼高興?”“為什麼不高興呢?”月月沒有停下手中的活,抬頭看著小玲說。“唉,上面今天來檢查,明天來檢查,一檢查我們就得打掃、打掃,有時候還得誤課迎接他們,你說煩不煩啊?”小玲手裡拿著掃帚,嘴裡卻不停地絮絮叨叨。“那有什麼,還不是因為咱們學校是市裡的重點學校嗎?”月月一本正經地對她說。“你今天怎麼了?前幾天你老是愁眉苦臉的……”
月月到底是怎麼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似乎早盼望著領導能來學校視察了。
上星期也有一次領導視察,是市人大的領導。月月是學校花環隊的,他們在教學樓前排成兩排,雙手舉著色彩斑斕的花環,嘴裡喊著設計好的歡迎口號,營造出一種很隆重的氛圍。
當領匯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月月正做著劇烈的心理鬥爭:出去呢,還是站著呢?到底該不該問問領導?是校長讓我找領導問的啊。可是,我一出去,人們都會看我,這種隆重的氣氛會不會讓我給破壞了?班主任會不會因此批評我,老師們會不會不喜歡我了呢?她的腦海裡出現了電視上攔轎喊冤的鏡頭,出現了哭著喊著讓人拖出去的鏡頭。
這時,她看到領導當中有一位阿姨,正滿意地向他們掃視。她的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幾乎要衝動地走出去了,可雙腿卻像灌了鉛,怎麼也邁不出去。
“唉,我真沒用啊。”想起那天的表現,她就小聲地嘆息著。
現在,月月再次站在這裡,手裡拿著還是那次的花環,靜靜地等待著。她已經下定決心,這次可不能像那次一樣浪費機會了,她實在不想離開這所學校啊。
前幾天,班主任已經是第三次把她叫到辦公室說借讀費的事情了。“你要是再交不齊那一萬五,老師也沒有辦法幫你了。”老師似乎在對她下最後通牒。“老師,我們家實在是——國家不是不讓收借讀費了嗎?”這是她第一次向老師說這樣的話,雖然那麼的小心翼翼,可老師還是反應很激烈。“這種事情不是我說了算的,你問校長去吧。”老師憤憤地說道,看樣子肯定是生氣了。
這是月月第一次惹老師生氣,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
一聲“報告”後,她進了校長辦公室,校長弄明白情況後,開始苦口婆心地說服她。月月實在沒辦法,再次說了對班主任說的那句話,校長也生氣了,說又不是光向你一個人收,要是你不交怎麼向交了的學生家長交代。
月月是含著眼淚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校長讓她問上級領導,便“趕”她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在這所學校流淚。
三年前她隨爸爸媽媽來到這所市裡的一流小學,之前在老家的農村學校讀完了一二年級。月月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雖來自農村,可乖巧而且學習成績好的她很快就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認可。她成了班裡的佼佼者,而且還是學習委員,幾乎每次大型活動都有她的身影出現,臉上總是洋溢著燦爛的微笑。
他們已經站了二十多分鐘了,月月看到校長和其他校領導不停地在校門口和教學樓門庭之間來回穿梭。可是有誰知道呢,月月比他們更著急。
那天,一回到家,爸爸就對月月說:“剛才看新聞了,從本學期開始不再交借讀費了,是《新聞午報》裡播的。”
月月好高興啊,最近她正為這事發愁呢,老師已經催了好多次了,家裡又是這樣,她真擔心還能不能在這所一流的小學讀下去。
以前她並沒有為什麼事情而發愁過,可自從爸爸歇在家後,家裡總是唉聲嘆氣的,月月甚至有點討厭回家了。
她的家在市郊一間三十多平方米的出租屋,爸爸在工程隊幹泥水工,媽媽蹬三輪在各個小區賣包子,一年的收入除了她上學的花銷剛夠維持家用。本來他們在農村過得比現在好,可爸媽為了讓她能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才專門搬到市裡來。憑這一點,月月更加感激父親,學習上自然不用大人們操心,還不時幫助家裡做這做那,一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樣子。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那天在學校,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讓她不必回家,下學後直接去市醫院。市醫院離他們學校不遠,當她見到媽媽時,同時看到了在病床上躺著的爸爸。她鼻子一酸,馬上要哭出來了。爸爸卻笑著說話了:“月月,沒事的,爸爸這不是好好的嗎?”月月指著爸爸的裹滿膠布的胳膊說:“那,你的胳膊怎麼了?”“沒事。養幾天就好了。”
後來,月月知道了。原來是爸爸在搬東西時胳膊被砸著了,工程隊說這是自己不小心,不能算工傷。隊領導來過一次,放下不多的一點慰問金就走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爸爸的情況豈止“傷筋動骨”,漫長的暑假過了,開學已經一個多月了,爸爸還是什麼都不能做。
半個小時過去了,領導們怎麼還不來呢?月月一會兒想著家裡的事情,一會兒瞅瞅校門口,一會兒又暗暗地給自己打氣。這次可千萬不能“臨陣脫逃”了,為了不離開可愛的老師和同學們,為了繼續在這所學校上學,豁出去了。
上個學期的家長會上,班主任向全班的家長們提起月月,讓同學們向她學習。回家後,媽媽告訴她這個訊息,她別提多高興了,心裡想著一定要更加努力,為老師和家長爭光。
上學期散學典禮,照例要發獎的。當唸到月月的名字時,她激動又自信地走上主席臺。記得是校長親自給她頒發的獎狀,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了聲繼續加油,她好感動啊。
然而現在,這兩個她最最敬重的人都讓她給得罪了,真有點過意不去,可又有什麼辦法?她偷偷地瞄了瞄校長,他不停地走動著,不時地看看手裡攥著的手機。突然想到自己也許又要給校長製造麻煩了,她的心更加不安。
“不能後退,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留下來,哪怕……”她暗暗給自己打氣,同時又想到一句古詩:“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我不要清白,我只要能留下來。”
“喂,什麼,不來了?不是吧,為什麼呢?喂,我們……”校長在電話裡半吼著。接著,他對身邊的副校長說,“李老師,告訴歡迎的老師和同學們,回去上課吧。”
李老師走到教學樓門庭前,笑容可掬地高聲對大家說:“不用等了,他們不來了。”
大家長出了一口氣,有人幾乎要歡撥出來。突然有人喊:“月月怎麼了,她怎麼跌倒了?”“老師,月月暈倒了!”(作者 朱彥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