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初年,某位親王負責管理戶部,這一年親王眼痛的毛病發作,上疏請假,朝廷上下都知道這件事。
揚州城中有一座天寧寺,寺廟中的主持和尚經常結交權貴,與揚州兩淮鹽院的官員最為親密。這一天,有幾個穿著貂皮狐裘衣著華貴的人來到寺中,找到主持,說是他家主人在進京的途中,偶染風寒,想在寺廟中租幾間安靜的屋子休養。房屋一定要寬敞整潔,至於房子的租錢,不在話下,自然會如數奉上。
主持知道來了貴客,就把自己屋後的幾間最為精美的屋子租給了來人。不久之後,就有四五個人押執行李進了寺中,後面又前呼後擁,十幾個僕人簇擁著一臺轎子,裡面坐著那位顯貴的主人,進了寺廟。主持方丈不敢怠慢,恭敬地出來迎接,轎子中的顯貴卻不願露面,直接來到大殿上,對著佛像禮拜之後,就吩咐手下人進去佈置租下的屋子。眾人抬著一個大木箱,開啟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塊巨幅陀羅錦,上面繡著諸位菩薩仙佛,還點綴著各種樹木石頭,都是用綠松、珊瑚、珠寶之類的鑲嵌而成,精巧絕倫,珍貴無比。這樣的珍品在民間十分罕見,只有宮廷王府中或許才能見到。那位顯貴看著眾人將陀羅錦懸掛在房中,也不說話,直接走進了屋子裡面。
主持見這位貴客聲勢不凡,悄悄向他的僕人打聽他的身份,僕人們都說他們主人是某省的大員,要進京拜見聖駕,路經此地。但是主持卻覺得這些僕人是在有意隱瞞,看這位貴客的陣勢,只怕比一般的省部大員要顯赫得多。見他們欲蓋彌彰,主持心中對主人的身份更是充滿了好奇,他暗中格外留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位貴客住進來之後,一連十多天,深居淺出,絲毫沒有動靜。每天只是讓管事的人出入古玩店鋪,買一些名貴的書畫和古董,總價不下好幾萬兩銀子。這一天,有一家古玩店送來一枝玉如意,要價一千四百兩,貴客立刻買了下來,讓管事的人付銀子。管事的卻扣下了六百兩,只給店主八百兩。店主當然不同意,兩個人吵了起來,驚動了貴客。貴客將管事的人和店主叫了進去,問明瞭原委,好言安慰店主,將一千四百兩銀子如數付給了他。然後又命人將管事的綁起來,杖責了上百下,將他趕了出去。
管事的人被打得遍體鱗傷,他忍著傷痛懇求主持:“我平時做事一直謹慎,都怪我一時貪念,被主人趕出家門。只是我現在身負重傷,也無法出門,求方丈借一席之地讓我調理好身體再走。方丈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牢記不忘。”方丈正愁沒有辦法接近貴客身邊的人,現在這麼好的機會,當然不會錯過。他將管事的人安置在寺中,還請人給他治傷,時常過來探望,很快,兩個人就熟識了起來。
主持在探望管事的時候,不經意間問起貴客的身份。管事的說道:“實不相瞞,我家主人可非比尋常,他是一位親王。我姓齊,原本是王府中的護衛,我家王爺奉命密查兩淮鹽務,所以故意裝扮成這樣住在這裡。”齊護衛說完,還囑咐主持千萬要保守秘密,一旦洩露出來,他們倆可都是死罪。
主持表面上點頭答應,表示不會洩密,一回去之後,立刻派人送信給鹽政大人。鹽政大人以前不止一次見過親王,對他的樣貌很熟悉,而且早就從邸報上看到親王請了病假,得到主持送來的信,他心中大為不安,悄悄來到寺中主持住的地方,隔著窗戶遠遠地偷看。只見那位貴客正坐在桌案前寫著什麼,鹽政大人一看,立刻一身冷汗——原來真的是親王不聲不響來到了這裡。看親王這副陣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麼,莫非果真是針對鹽政來的?
鹽政大人心裡越想越慌,他硬拉著主持一起來見齊護衛,想讓齊護衛幫自己在親王面前說些好話,求親王放他一馬。齊護衛一見主持和鹽政大人一同進門,嚇得臉色都變了,連聲責怪主持,說他不該把自己的話洩露出去。鹽政大人苦苦懇求,讓齊護衛幫他想辦法。齊護衛說道:“我已經犯了錯,被王爺趕了出來,現在沒有辦法接近王爺。王爺身邊最為親近信任是張公公,鹽政大人要是找到張公公,好好央求他,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
鹽政大人如獲救命稻草,連忙請齊護衛從中牽線聯絡。齊護衛讓主持將張公公請到自己住處,主持見到張公公,見他下巴光溜溜的,沒有鬍子,說話嗓門尖尖的,像極了太監模樣。主持請張公公來見齊護衛,齊護衛把鹽政大人的意思告訴了張公公,張公公立刻變臉發怒,責備齊護衛道:“你怎麼這麼不曉事理,不知輕重?你已經因為犯錯惹怒了王爺,如今又要陷我於不測?”說完,轉身就要走。
鹽政大人原本躲在屏風後面,見勢不妙,連忙閃身出來,攔住張公公,低聲下氣,再三請求,張公公這才停下了腳步。鹽政大人問張公公,王爺此行,都查訪到了什麼,張公公想了想,緩緩說道:“王爺這幾天一直派人秘密查訪,已經對鹽政方面的事情瞭如直掌。現已查明,鹽務方面至少有三害、五謬、十大欺瞞等事實,王爺已經擬好了疏文,準備回京面見聖上時當面啟奏。”張公公將王爺所擬寫的疏文草稿大致說了一遍,都是針對鹽政上存在的問題弊端,言之有據。鹽政大人嚇得心驚膽跳,一個勁地哀求張公公救他一命。
求了半天,張公公這才說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挽回。王爺當年曾經隨同聖駕去過五臺山,許諾過要鑄造十八尊金羅漢像,可是王爺當政以來,府庫中一直缺少銀錢,未能如願。大人您要是能幫王爺了此夙願,王爺一定會感激大人,面見聖駕時,提及鹽務方面的事宜,也定然會迴護大人。”鹽政大人聽了十分高興,將所有能拿出來的現銀都取了出來,湊了十多萬兩銀子,送給了王爺,蘇州、揚州幾乎被鹽政搜刮一空。
沒過多久,王爺坐船離開了揚州,鹽政大人悄悄跟在船隊後面,讓張公公代為在王爺面前說情,一直到把王爺送到了黃河才回來。鹽政大人回府之後,看近期的邸報,這才發現其實真正的王爺早已經銷假回京,每天都受皇帝召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