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家庭在表達讚揚時都有其獨特的習慣及規定。在一個家庭中,讚揚可能會持續很久,如同含在嘴裡的特大號糖球,甜蜜而實在。在另一個家庭中,讚揚的甜度停留時間極短,很快就了無蹤影,讓人不得一絲舒心。
每個家庭對責備也有獨特的技巧及規定。在一些人家裡,責備的存活期很短,很快就會被讚揚淹沒。而在另一個人家裡,責備會被永遠銘刻在家庭記錄裡,不斷地被翻出來,提醒家庭成員他們有卑鄙的品質。一個人也許會把責備當作優點,滿不在乎:“這樣的錯誰都會犯的呀。”另一個人也許會跳起來分辯:“那不是我的錯!”或“我才不在乎你的看法。”而第三個人則可能會立即被自責吞噬:“是的,全是我的錯。我總是這樣,一切都是我的錯。”這些截然不同的反應,都關乎家庭對責備的給予和表達,它們能從嬰兒期一直延續到中年時期。
無形的家庭評判表控制者我們每個人
一個家庭,並不僅僅是幾個人湊在一起住同一間房子。家庭成員間的交流方式有清晰可辨的模式,而它受一張潛移默化、仔細監測的家庭評判表控制。一位母親注意到當弟弟因優秀的學習成績而得到誇讚時,哥哥感到有些被冷落,於是她走近哥哥身邊說:“我看到了你屋裡搭的火車模型,它好極了。你做得真棒!”在這裡,她遵循的是所有人都應該得到表揚的潛規則。
在另一個場景中,孩子眼看著父母吵得天翻地覆,一個說:“你從來不聽我說話。”另一個說:“那是因為你從來不跟我說話,你只會喋喋不休地嘮叨些沒用的。”這個孩子會打翻自己的飲料或打他妹妹,好轉移父母的注意力,使他們停止爭吵。那個孩子已經明白,要想結束他父母的責備與反責備,唯一的辦法就是提供一個新的機會:讓他們一起責備自己。心理學家把家庭評判制度中的敏感反饋迴路比作中央供暖系統:當屋裡氣溫低於一個預設值時,它會發訊號啟動鍋爐,直到氣溫恢復正常。
一個家庭做出的相輔相成的反應以及反饋迴路,通常都是為了確保所有家庭成員能舒適生活。然而,有時候這個系統會以極端不舒適的模式運轉,這些模式被稱作“不正常”。一個家庭評判制度正常與否,主要取決於它是嚴格的還是通融的,是回應式的還是侵入式的。
嚴格和通融兩種不同的評判制度
每個家庭的評判制度都需要一定程度上的嚴格性。一個家長對一個騷擾妹妹的3歲孩子說這樣的話,是完全合情合理的。給予讚揚或責備,是家長必須運用的權力。隨著孩子瞭解圍繞家庭制度而產生的讚揚與責備,他們會探索並測試它們的範圍:“我拿了她的玩具,你為什麼罵我?”還有“你應該罵她啊,誰讓她霸佔玩具了”。
在回應式的評判制度中,這類挑釁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家長需要為此提供解釋。在嚴格的家庭制度中,這類問題則被歸為無理取鬧。“因為我說了算!”就足夠了結一場糾紛。假如孩子還想追問,只會招來更多責備:“你得聽話!”或“別再煩我了!”孩子會運用這些家庭制度中的讚揚與責備為自己謀取福利。生存在回應式的家庭評判制度中,他們會為達到目的而模仿並修改家長的解釋。他們會為得到讚揚而大聲宣告:“我把我的玩具給他玩了!我懂得分享了。”“我把晚飯吃光光了!”他們也會為自己的行為開脫以躲避責備:“我是逗他玩呢,沒欺負他。”或者他們會指責別人:“是他先起的頭!”還有“是他先欺負我的”。在通融的家庭制度中,孩子更有機會為自己辯解,即便家長會質疑孩子的描述。
相比之下,在嚴格的制度中,一個聲稱自己“只是逗他玩兒”(而不是“欺負”)的孩子會被責罵為“撒謊”或“狡辯”。家長的潛在態度就是:“我才是真正能做評判的人,你的評判毫無意義。”對於青春期的孩子來說,這其中通融的“度”格外重要,也格外艱難。青春期的少年對他們剛獲得的批判性思維能力興奮不已,並會藉此磨鍊屬於他們自己的、個性化的評判。青少年會不斷利用他們自己的評判力去挑戰家長,並透過這個過程,挑戰已有的平衡、公平和理性。
青少年的腦回路和成年人不一樣青少年評判他人往往是過激的,他們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慢慢恢復到鎮定、自省的正常狀態。充滿了責備與反責備的爭吵會讓人心力交瘁,但這是青少年與家長關係中不可避免的部分。冷靜地決定、鎮定地觀察、自我控制、長遠計劃,對青少年來說都非易事,而這是有生理原因的。雖然很多人都認為青少年的激烈爭吵是激素引起的,但這裡面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他們的大腦。青春期大腦在飛速地發育,有能力思考抽象概念及複雜邏輯。
作為智慧動力器,它的能力不遜成人大腦。然而,青春期的社交大腦還遠遠不夠成熟。青春期大腦與成人大腦有兩個重要的區別。青春期大腦中的連線會發生大量改變,這就是說,比起兒童或成人大腦,它要更努力才能處理社交資訊。在青春期,心智直觀,也就是我們對他人的意圖、感情和評判做出的推論,會更傾向於激動和負面的詮釋。
一個會被成人看作不安或恐懼的臉部表情,在青少年眼裡,就更可能被解釋為憤怒,一個激動的反對態度。不僅青少年會誤解多種來自家長的感情:焦慮、懷疑、恐懼、不安,青春期的前額葉皮質也會引出更多麻煩。這一部分大腦的工作被我們稱為執行官:比如衝動控制、長遠計劃以及情緒調節。隨著大腦灰質高度生長,新的神經連線日益增加,青春期的大腦就好像一片未修剪的灌木叢,濃密而且堵塞。直到24歲,大腦的線路才會剔除多餘的連線,讓前額葉皮質得以高效運轉。
現在,它就像一張過熱的電路板。在這一根最強烈的分叉被修剪掉之前,青少年會過快地跳起來防禦任何被他們視為責備的行為。
兩種不同的腦回路下矛盾頻頻發生
青少年的大腦和成人的大腦有著顯著的區別,而作為家長的我們卻不一定明白。於是親子關係矛盾重重。我們甚至會經常被孩子譴責,然而這件事對於我們而言,太恐怖了。那不僅跟所有的責備一樣讓人傷心,還會威脅父母的控制力及影響力,而這些來自孩子的憤怒從本質來說卻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
然而,無論吼得多兇,青少年其實十分重視家長的回應。他們挑戰家庭評判制度,尋找它的弱點,挑戰家長的耐心與理解的極限,因為他們想讓家長明白,他們已不再是家長一度非常熟悉的、曾完全依賴家長認可的孩子了,他們早已脫胎換骨,擁有自己日漸成熟的評判表,並希望家長會因此認可他們。當家庭爭執太過劇烈,甚至連青少年自己都覺得痛苦難當時,他們也許會選擇逃離這場評判大戰,而露出順從的外表。家人間的爭執通常從對話開始——無論裡面包含多少唇槍舌劍,每個人確實都在回應對方的觀點。
當對話被禁止時,青少年就需要面對兩個差強人意的選擇:要麼承認家長是對的,自己是錯的;要麼與家長冷戰。在這個時候,雙方的關係被憤怒、反抗、欺騙扭曲得變了形。於是,在後種情況下,少年會隱藏起自己的反對態度,收起真正的自己,假裝採納家庭的評判表,而掩飾自己心中的評判表。這種僵局很可能讓雙方都感到內疚。
因為我們是與其他人緊密相連的物種,所以,最讓我們自責的痛苦,莫過於傷害了一份重要的人際關係。但我們不願承擔這個責任,相反地,我們會否認傷害來自我們的喊叫責罵和冷酷爭吵。心理學家發現,一個被廣泛使用的、為不良行為開脫及躲避自責的方法是,放大受害者本身的錯誤。在極端的例子中,處於焦慮、生氣、憂鬱或失望之下時,家長有可能會更傾盡全力為自己的責備辯護。而為了讓從前的譴責看似合情合理,我們卻為未來留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