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再次年輕》是《蝴蝶夢》的作者達芙妮·杜穆裡埃的又一佳作,本書分為“傑克”和“赫斯塔”兩部分,講述了一個企圖自殺的男孩迪克被一名叫作傑克的水手救下,倆人踏上一段說走就走、相依為命的旅行,然後在前往南特的旅程中船隻失事,傑克死亡後,倖存的迪克踏上一個人的旅途,最終在巴黎停留,結識了年輕的音樂學生赫斯塔,並開始一直渴望的嚴肅寫作······
“太陽消失以後,我看見水中閃動著深紅與金色的大塊斑影。”這個開頭,和《民謠》的開頭有著微妙的異曲同工之感,一下就挑起你強烈的閱讀慾望,讓你迫不及待地去探尋接下來的情節發展。
達芙妮對“我”意圖跳河自殺的描寫,用的是這樣的句子:“我會在水中濺起一片漣漪,只是一會兒,不比一個孩子從岸上扔塊石頭所留下的漣漪更持久”。
後文在斯德哥爾摩酒吧打架後逃跑又停下時,“···我們打了個寒戰,停住了笑,坐起來互相看著,既沉著又鎮定,如寧靜的天穹下兩隻陰沉凝重的貓頭鷹···”
又比如航行在海上時,想象非洲的景色,“···夜晚像一條巨大的黑毯籠罩著大地,街角傳來喃喃的低語聲,疲憊的花朵在和暖的空氣中休息,海上傳來一陣低沉的浪花聲。”
這樣惑人的語言魅力,便是本書最為突出的一個特色。不經意間躍入眼簾的精妙比喻和擬人手法,總是令人驚豔和心動。
本書另一個吸引人之處是言辭簡單、直率卻意味深長的對話,這些對話均發生在“我”和傑克、“我”和赫斯塔之間,以及在煙火氣十足的風景描寫中不經意插入的內心獨白。“我”總是將某個人看得很重,在遇到傑克之前,這個人是“我”的父親,而在遇到傑克之後,這個人則成了傑克,在傑克逝去後,這個人又成了赫斯塔。
只是,在與赫斯塔這位年輕姑娘的相處過程中,“我”卻充當了“父親”一樣的角色,對赫斯塔施加了另一種壓迫、父權的壓迫。“我”認為赫斯塔坦白說出自己身體的慾望是不優雅的,“女人永遠不該告訴男人她有這種感覺。永遠不該”。而且“我”讓赫斯塔接受“我”的一切,接受“我”的寫作是最重要的事,卻讓她放棄了她的音樂事業,因此,她最終還是離開了“我”。
只是,最後的最後,所有人都會離開,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而作品的失敗、父親的突然辭世,令“我”發現,原來曾經讓“我”迷戀的冒險、旅行、異國風情等都不如當下一室燈火、一杯熱茶的溫暖和熨帖。而“我”也並沒有如我所想的那樣失敗、無能、廢物,只是如普通人一般活得平凡而又真實。
另外,年輕,以我個人的淺見,也是文學寫作的母題之一。只是,文學與現實世界對於年輕的態度,即使不是背道而馳,卻也存在天壤之別,文學追求的是心靈的青春,而現實追求的則是身體的年輕。由於當下“白幼瘦”這種單一的主流審美,許多女性總是對年輕抱有一種執念,其實這不是女性本身的錯,而是整個大環境造就了這樣畸形的審美取向,為了適應大環境的需求或者為了利用這種審美獲取某種便利,才會有如此多的女性執著於追求身體的年輕或永葆青春。沒有多少人能擺脫stay young的慾望或渴望,只要看看雙十一購物清單中含有“抗老”“延緩衰老”等字樣的產品銷售額有多高就可一目瞭然了。
偉大的人都是雌雄同體的,傑克是達芙妮“內心的男孩”的化身,也是作者杜穆裡埃對父親、對父權社會的一種反抗。某種程度上,達芙妮父親對於兒子的執著、希望達芙妮是兒子的希冀,既是對達芙妮的一種打壓和摧殘,也是一種化作她文學養料的痛苦經歷。我如此說,並不是在粉飾達芙妮父親的可悲行為,只是在說明,偉大的作家總有這樣的天賦和才能——將人生、生活給予TA的所有苦痛化為各種靈性的文字由筆端傾注在紙上,令其他有同樣或類似遭遇的靈魂感受到文字的慰藉和無形的情感寄託。
讀完本書,一種莫名的悵惘之情湧上心頭,或許,就像達芙妮所說,不管以何種方式度過年輕的時光,又以何種方式揮霍青春,青春總會以它獨有的方式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跡。年少時的幻夢、野心,或許會凋逝,但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雖然達芙妮給本書起名“我不會再次年輕”,但我認為,只要認清年輕的幻象,成熟而理智接受自身的平凡與不足,腳踏實地地去追逐自己的夢想,我的心靈可以永遠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