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韻之
因為遭遇人生劫難，我曾多年滴酒未沾。在那些困頓的日子裡喝酒是絕對被禁止的。好在中國的古詩詞裡有的是酒，詩酒流連，只要用心，酒還是品味不盡的。況且在古詩詞裡品酒是沒人禁得了的。
既然是在古詩詞裡品酒，李白的詩自然是不二的第一必選。千百年來，還有誰能像李白那樣自稱“臣是酒中仙”瀟灑一生的？他能用酒來陶醉天地，打破所有的邊緣和規矩，造就一個酣暢遼闊的世界，他的詩太酣暢了，他的生命太遼闊了。我雖然不太喜歡李白“烹牛宰羊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的酣暢無限，但對他那一番人生不得不愛酒的大道理倒是特別的歎服：在月下獨酌，仰望月亮，琢磨著“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老天應該是愛酒的，不然天上怎麼會有一個酒旗星呢？“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大地應該也是愛酒的，不然怎麼會有一個叫酒泉的地方呢？“天地即愛酒，愛酒不愧天。”天和地都愛酒，我愛酒也是無愧天地呀。“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相傳魏晉時有禁酒令，人們為了偷偷地喝酒給酒起了綽號，清酒叫聖人，濁酒稱賢人，喝酒時不說喝什麼酒，而是說‘咱們找聖人還是賢人’。“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聖賢都和美酒比附在一起了，何必再去求拜神仙呢？“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喝三杯就可以領悟天地大道，喝一斗就可以與自然合而為一。“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酒中這樣的意趣，咱們喝酒的人自然是明白的，那些不沾酒的人，就懶得跟他們說了。如此的愛酒理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不歎服行嗎？李白不是酒鬼，是酒仙。他在酒中得道，在酒中徹悟，在酒中解脫。“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只有陪他真正酣暢者，才能觸控到他那種滾燙的詩情的。李白的詩是可以炙烤冷去的人性的。人生在低谷，潛心去品味是最好不過的了。
講到李白，自然就要講杜甫了。杜甫比李白小11歲，而且是非常要好的酒友。在盛唐，飲盡有限杯的杜甫和酣暢無限情的李白是相得益彰的。“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酣暢今生的樣本中自然是少不了杜甫的，人生有限，酒也有限，只是杜甫的酒著實喝得太苦了。從年輕時在長安時的不得志“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到流離顛沛晚年的“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一生的艱難困頓，人世的滄桑苦難，最後連酒都喝不成被迫“停杯”，那是何等的痛切。
苦酒雖然有很多種,其實只是苦法不同而已.北宋詞人柳永的酒也是苦得令人心碎的.“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那就豁出去了,把這樣一番沉沉的相思之心酣然而醉吧.只是那種歡樂是歡樂嗎?實際上卻是更加的痛苦.“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酒不能讓我忘卻你,醉不能讓我離開你,那就讓自已日漸憔悴下去,衣帶漸寬終將不悔,一切為了伊人.這種深情不能不說濃烈、痛快,但這酒不能不說太苦,而且是苦在心裡,苦不堪言.
柳永是宛約派的詞人,而蘇東坡則是豪放派的詞人.但蘇東坡喝酒並不“豪放”,稍飲即醉,只是愛喝而已,重要的是他醉得有味道,有情趣.因反對新法,外任密州時,他“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酒興越來越濃,胸襟越來越寬,胸膽張開才可蔑視年華,添了幾根白髮又怎樣呢?言下之意是,我還是有充沛精力的,還是有機會去實現自已的理想和抱負的.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激越.有激越就有安寧。到了暮年,他再次被貶,到了黃州,“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先就醉了,醒後又接著喝,喝到再次沉醉.長夜連飲,心事要沉論多少次才會終於安寧呢?人要經歷多少清醒的痛楚才終究甘於沉醉?醒而復醉,帶著醉意回家,歸來彷彿三更.喝多的人哪知道時間,就用“彷彿”吧.“家童鼻息已雷嗚,敲門都不應,綺杖聽江聲”.到了家門,家童睡著了，進不去,就在這兒柱著柺杖聽聽江水聲吧.這一刻詞人內心漸漸醒來,隱隱醉意中感覺到生命的無奈.“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我的生命不是被自已支配的,在這些營營碌碌的世間瑣事中漸漸蹉跎了此一生.“夜闌靜殼終平,”靜謐的夜沒有風,水面上細微的水紋平緩地漾開.醉醒之人在一片靜寂中,終於說出自已心裡的話:”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駕一葉扁舟隨波而逝,瀟灑地放下一切把餘生託付給江海.這酒喝得是如此的沉悶,如此的無奈.但最終還是喝出了超然,.
古往今來,萬古一杯酒,有煩惱,有歡暢,有濃烈,有安寧,“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曹操這段千古喟嘆道盡這世間詩酒人生況味,人只要生存著,人生的憂患就會接蹱而至,酒的清濁濃淡折射出的都是世事滄桑.但我似乎更喜歡的是白居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境界.朋友,我這裡有新釀的酒,還沒來得及過濾,還漂浮著綠色的小泡沫呢,還有溫暖的紅泥小火爐在傍.傍晚天氣象是要下雪了,能跟我喝一杯嗎?如此這樣無功無利、無喜無憂,不帶一點多餘的情緒的境界才是喝酒真正的好境界呀.
我曾經有過多年“美酒盈樽疏狂”的日子,雖然是一去不復還了.但我想象白居易那樣的喝酒今後還是有可能的.蘇東坡說得好,“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我想不妨用這清淺的酒意去醞釀自已的新生活,讓自已有限的年華詩酒流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