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電影《京劇搜孤救孤》10月28日起在全國公映。在超前點映場上,影片主創、京劇藝術家王珮瑜與觀眾同賞影片並進行了交流。王珮瑜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我是一個‘斜槓青年’,但最重要的還是京劇。”
記者:怎麼想到要拍攝高畫質戲劇影像?這個過程和平時演戲有什麼不同嗎?
王珮瑜:這次拍攝《京劇搜孤救孤》是跟我合作多年的馬千導演發起的,我們幾個團隊一起來合作。馬千導演既是一個傳統戲曲的擁躉,也是歐洲先鋒戲劇的狂熱粉絲,同時還是一個電視導演。我跟他合作了將近二十年時間,我始終覺得他是我非常好的一面鏡子。我們之所以能夠合作這麼長時間,就是因為他不拿自己當導演,我不拿自己當演員,我們的合作包括墨殼原態《烏盆記》、墨本丹青《趙氏孤兒》、京劇清音會、“亂彈”演音會、《文圖會》《春水渡》等等,還有這次的《京劇搜孤救孤》。
記者:你有很多的作品,為什麼選擇《搜孤救孤》這齣戲來拍攝呢?
王珮瑜:《搜孤救孤》這個戲,對我個人來說非常有意義。一是學得早,二是演得早,三是我演這個戲,獲得了一些比較重要的獎項。《搜孤救孤》是我個人老生審美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啟蒙。1991年,我還沒入科,就學了《搜孤救孤》,整齣戲都會唱。那時候還是買了孟小冬先生1947年現場錄音的磁帶邊聽邊學,對她的演唱和唸白簡直是太痴迷,太崇拜了!1992年,我考入了上海戲校,師從王思及老師,學的第二齣戲就是《搜孤救孤》。那時,我對這齣戲已經熟悉到每個角色的戲都會唱,就連旁邊龍套的上下場、走位我都會。可以說,我是帶著《搜孤救孤》這齣戲入的行。1994年,我16歲,代表上海戲校專業組去天津參加全國新苗杯大賽,就是憑藉《搜孤救孤》這個戲,第一次獲得全國少兒比賽專業組第一名。1996年,我到北京去演《搜孤救孤》,譚元壽先生在下面看我演戲,看完以後非常高興,就跟我們校長說:“我19歲時看過孟小冬先生在上海演這齣戲,這孩子跟孟先生非常像。”這也是譚元壽先生給我的很大鼓勵。2001年,我參加全國電視大賽,又是憑《搜孤救孤》拿了最佳表演獎。2012年,我把《搜孤救孤》和馬派的《趙氏孤兒》做了一個結合,就有了墨本丹青版《趙氏孤兒》,得了梅花獎。所以《搜孤救孤》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從我懵懂一直到後來的藝術成長,可以說是一路伴隨。因此我對這個戲情有獨鍾,拿這個戲作為第一部高畫質戲劇影像紀錄,我覺得一方面是對我個人成長的一次重要記錄,另一方面也是對我眾多師承的一次非常好的致敬。
京劇電影只是舞臺表演的補充
記者:在電影院裡看京劇電影,和大家在劇場看京劇現場演出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這種京劇和電影結合的方式,其實也在改變大家的欣賞方式。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呢?
王珮瑜:在電影院看京劇,觀眾面對的是銀幕,叫好也沒有用,因為演員不在臺上,聽不到觀眾叫好。而戲院裡,叫好是為了讓觀眾和演員之間有非常好的互動。作為演員,我在表演上設計了這個點,希望觀眾叫好,觀眾叫好了,我會覺得很爽,觀眾也很爽。這種興奮感和滿足感,只有在現場才有。所以說戲曲是劇場的藝術,只有在劇場才有這樣的感受。我們現在有這樣的高畫質戲劇影像紀錄,並不是為了替代舞臺演出,而是為了在有其他可能性的基礎上,有更多機會去補充劇場演出。
記者:《搜孤救孤》中,程嬰把信仰和正義看做高於生命的態度,很值得尊重與推崇,但他對待妻子的態度,很多當代年輕女性表示不太認可。你怎麼看待這個現象呢?
王珮瑜:這是一個特別好的問題。我們的傳統骨子老戲,不管是京劇還是崑曲,還是其他傳統戲曲,在戲劇的文字上,甚至傳遞的價值觀上,跟今天的人多少都會有一定的距離。我們作為戲曲的表演者,更多是來呈現、來講述,而不是去分析它,也不是試圖去達到一種教化作用。但我們都知道,人生的圓滿,要在戲裡求。之所以有這麼多觀眾愛看戲,是因為我們生活當中有很多不如意,而中國戲曲很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不管過程多麼虐,多麼瘋狂,多麼讓人匪夷所思,最後一定是大團圓結局。像《搜孤救孤》這個故事,古今中外很多劇種都演繹過,我們會發現其中有一些問題是今天很多人不能理解的,但大家最後還是會被感動,是因為大家覺得善良一定會戰勝邪惡,這是很多觀眾所期待和盼望的。
我們小時候學這個戲時,確實也有很多不理解。程嬰有一個其樂融融的小家庭,年過半百才得子,怎麼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就能把自己的親生孩子舍掉,自己還要揹負很大的冤屈,這太不能理解了。後來我們老師在給我們說戲的時候,反反覆覆對我們說,不要去評判,幾千年前的事情跟我們今天的生活有很大的距離,我們只要去了解,曾經的中國就是有這樣的故事在發生,像搜孤救孤、法場換子這樣的故事,在京劇當中比比皆是。我們今天的人也許很難理解,但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當中,這種情況是經常發生的。很多文人士大夫,對於名譽和信義的在乎程度,是今天的人不能理解的,但在這樣的戲裡就體現得淋漓盡致。所以我覺得藉由這樣的戲,也可以去影響今天的人去思考,我們個人的終極追求到底是什麼?是眼前的名利,還是一生都要追求的價值和精神?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也許可以在很多戲中得到答案。
記者:你演傳統戲比較多,現在也有很多新編戲。你對傳統戲和新編戲的態度是什麼樣的呢?
王珮瑜:瞭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非常擁護傳統戲的。但我其實一直也在做一些新編戲,這個事情沒有矛盾。即使是一百多年前的譚鑫培先生、梅蘭芳先生、四大鬚生、四大名旦這些藝術家,他們在全盛時期的新編戲,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所以我想說,能夠流傳下來變成經典的,一定是需要時間歷練,同時需要廣大觀眾基礎的。有人喜歡看,有人喜歡學,就傳出去了,就流傳了,就有了流派的基礎。現在國家投入這麼多財力、物力、人力,就是為了戲曲藝術能夠獲得更多市場,能夠讓更多觀眾去喜愛。但這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慢慢去孵化、不斷去演出。我覺得傳統戲裡也有糟粕,新編戲裡也有明珠,一定是需要時間去驗證,需要有觀眾不斷買票去看,才能證明這齣戲到底好不好。只要觀眾喜歡看,就說明這個戲有生命力。
記者:你這些年除了京劇專業領域的事情,也參與了一些綜藝節目。這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呢?接下來你的工作重心會放在哪方面呢?
王珮瑜:我是一個閒不住的人,每年都會有新動作,會有新的投入,也會有新的收穫。接下來我還是要更多地迴歸舞臺。我個人學戲演戲,既是在傳承,也是在傳播,因為演出本身就是很好的傳承,也是最好的傳播。每年都會有很多老先生、老藝術家離開我們,讓我們心裡非常難過。所以對京劇行業、對京劇中生代從業者來說,如何更有效、更好地去傳承老藝術家們的藝術,然後透過我們再去傳遞給觀眾,傳遞給下一代,這是非常重要的功課。我這些年一直在做這些事情,但我不會跟公眾彙報太多,因為我始終認為,學戲、練功是非常私密的事情。對觀眾來說,最希望看到的是演員在舞臺上呈現好的作品,但這個過程其實是非常艱辛的。很多人只知道王珮瑜上了綜藝,只知道我去參加了什麼晚會,唱了一首歌,但並不知道我大量時間是泡在練功房裡學戲。本來我今年計劃在全國各地巡迴演出,上半年已經走了5個城市,但因為疫情有反覆,所以很多工作只能延後。作為演員,40歲出頭是在舞臺上唱戲的最好年齡,但是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辦法天天在臺上唱戲,所以也很遺憾。如今高畫質戲劇影像《京劇搜孤救孤》能夠跟大家見面,我心裡是百感交集的,因為真是太不容易了!
記者:那你現在還有些什麼新的計劃呢?
王珮瑜:一方面,我會更多地去學戲和演出,另外也要把我所學的戲繼續往下傳,對戲曲教育、京劇傳承的思考和實踐,也都會在之後的工作當中努力展開。我現在有很多身份,我不僅僅是一個京劇演員,也是一個老師,還是一個傳播者。今天大家都愛說“斜槓青年”,我就是一個“斜槓青年”,我的身份後面有好多“斜槓”。
來源:北京晚報 | 記者 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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