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唐人詩,喜歡其中的稚之美。瞧:“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身為乙未科狀元,升遷太常博士,擔任過太常少卿、禮部侍郎、集賢院學士、工部侍郎和秘書監的賀知章,卻能像小兒一般可愛地問出:“不知細葉誰裁出”這樣天真的大問號。
大巧若工,大智若愚!唐代詩人個性紛呈,詩文風格迥異。他們“從來被模仿,永不被超越。”這不,愚笨如我,竟然學了賀知章的《詠柳》問一聲“不知扇子誰棄之”?不是故作矯情,而是看到了風中翩若驚鴻般的銀杏樹葉。
相互支撐
是的,見過銀杏葉的人都知道,每一片葉子,像極了一把把扇子。秋風中紛紛墜落的銀杏葉,總讓人不得不想起一句“秋扇見捐”的老話。這是扇子的悲哀,被拋棄的無奈。與之相同的還有一種古人夏日睡眠時獲得涼爽的“竹夫人”,與扇子命運彷彿。過了夏天,再有貢獻又何如?不得不接受被冷落一旁的結果。時“運不濟,命運多舛”是也。
相比而言,銀杏葉或許比它們幸運些。從春天萌出到秋天凋落,佔據了三個季節。秋天與春天一樣,實在是神奇的節令。春風似剪刀,裁剪出世間的種種美好。你能說清是哪一場春風,吹開了傾國傾城的牡丹?又是哪一場風,吹來了百花齊放的奼紫嫣紅?
秋天一樣。漸變的溫度,溫水煮青蛙一樣,人通常感覺不到。今年有點例外,在冷空氣到來之前,氣候始終像夏天。九月中旬一次斷崖式大降溫,最大的成功是開了桂花。吳剛沒能砍斷桂花樹,卻震落了桂花籽。花籽落滿人間,於是在桂花盛開的時候,我們有桂花糕、桂花酒、桂花元宵!
尋秋,不需要花費精力。在任何一條路上溜達溜達,便能看到變紅變黃的樹葉。這幾天天氣不錯,週六去看的銀杏,還只有隱約的黃,隱藏在綠的深處。不過兩三天,銀杏樹便成了景觀,成了“醉”秋天最美的代表。
史公祠秋色
到文昌路上從東到西走一次,先拜訪拜訪來自一千多年前的老客吧。老銀杏主要集中在文昌路國慶路到文昌路淮海路之間。老樹們雄姿勃發,絲毫沒有千年歲月帶給的滄桑。它們虯勁、年邁,看淡了風起雲湧,看輕了潮起潮落。能熬會活,好好活著,才是笑到最後的勝者。
前幾天青綠的葉兒,如今還是青綠,沒有我期待的黃、金黃。今天再去,似乎還是沒能看出金色武士的威風凜凜。俠骨柔情的天性,沒有改變。可是,走到鹽阜路和瘦西湖路上,觀感頓時變了。這是兩條以銀杏樹為景觀樹的道路。相比千年的文昌路銀杏,它們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到可以忽略年輪。
瑟瑟秋風,年輕的銀杏樹不具備老樹的抗衡能力。它們的葉子,一夕之間變黃了。等一個沒有車的空閒,站在大路中間看過去,一眼看不到頭的樹,整齊排列在大道兩邊。這兩邊,璀璨而富麗,幾乎亮瞎眼睛。“黃金大道”,不只有江都水利樞紐。揚州有好幾條道,都可以這樣命名。
風中的落葉,紛紛。不知道落葉有沒有被嫌棄被拋棄的遺憾?多美的色彩,一旦落到地面,很快消失了容顏。有人說,世界上最公平的是死亡。真的公平嗎?為什麼有的人年富力強卻英年早逝,有的人垂垂老矣依然好好活著?
楓葉醉
公平是一個好笑的字眼。有的人“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有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一撇一捺組成的人字,是相互依靠的支撐,貌似離了誰都不行。
樹葉不一樣。春天生髮,秋天凋零是它們生命中的必然。一棵樹,有很多葉。那麼多樹葉,只有一棵樹。葉落歸根,是對母體的致敬嗎?銀杏樹葉,那麼漂亮可愛,被有心人做成剔透的書籤,每日看書之餘把玩。偶爾散步,看到品相絕佳的,也會彎腰撿起一兩片帶回家。誰沒有刻意再創作,依然刻意把玩。只是玩個三兩次,還是扔了。它們委屈不?
一陣風過,瘦西湖路的銀杏樹,下起了黃葉雨。“杏花春雨江南”,是朦朧的春之美。風吹落葉,是帶了迷茫的秋之韻。多愁善感,從來都是人的感覺,與樹木本身無關。倒是有一個“草木人兒”林妹妹,寫了一篇《秋風秋雨夕》詩,感懷身世,纏綿悱惻。另一位號稱“鑑湖女俠”的秋瑾女士,也揮筆寫下“秋風秋雨愁殺人”。她們個性不同,情感相通。
滿樹金色的扇子
這兩天天氣晴好,沒有風雨。可不可以,將每一片落葉,想象成音符?遙記年輕時聽過一首劉文正的歌曲《紛紛飄墜的音符》:“這紛紛飄墜的音符,滿握是溫暖滿心是愛”。如果是,落葉無憾,人生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