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抗日戰爭史上,有兩位將領可謂功勳卓著,為世人所稱頌,一位是國民黨上將張學良,另一位是後來成為共產黨上將的呂正操。
呂正操曾是張學良的老鄉、同學、部屬和知己,兩人曾共事長達10餘年,情同兄弟。這兩位名將的曠世之交,跨越時空,寫就了一段感人至深的世紀情誼。
1904年,呂正操出生於遼寧省海城縣的一個貧苦家庭,他只上了4年小學,之後只好當學徒、種地來聊以餬口。
當時的東北都是日本人的勢力範圍,老百姓經常被日本人欺壓,呂正操的祖父和大伯父在過鐵路時,無故被日本警察砍傷,這使得年少時的他呂正操就懂得了什麼叫國恥家恨。
1922年,18歲的呂正操懷著以後能打鬼子的強烈願望,參加了東北軍,在張學良的衛隊旅一團三營九連當兵。
不久後,衛隊旅的旅部招考文書,呂正操因為讀過幾年書,被幸運地選中了,有了和張學良直接接觸的機會。張學良很賞識呂正操,於是推薦他去報考東北講武堂,呂正操也不負重望,在1923年考取了東北講武堂第五期。
講武堂是東北軍的最高學府,張學良從第四期起兼任了校長一職,呂正操入學後,和張學良之間又增加了一層師徒的情份,他學習很刻苦,在1925年10月畢業後,擔任了張學良的少校副官。
此後呂正操一直跟隨張學良,他還參加了熱河抗戰,立下戰功,被提升為647團團長。1936年10月,他被張學良調到西安,在張學良公館擔任內勤副官。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和楊虎城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把蔣介石扣押,逼他抗日。在事變和平解決後,張學良準備親自送蔣介石回南京,呂正操苦勸他不要去,但他卻不聽,還說三日內準回。
呂正操深知蔣介石肯定不會放張學良回來,於是對他說:“少帥,要是你三日內不回來,我就回部隊去。”
果然張學良到了南京後被蔣介石軟禁,呂正操對此感到非常憤怒,他決定繼續扛起張學良的抗日大旗,於是他回到了自己的老部隊647團,並重新將其掌握。
1937年5月4日,呂正操經中共北方局批准,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抗戰全面爆發後,他帶著部隊正式脫離了國民黨,轉投中共,被任命為八路軍第三縱隊司令員兼冀中軍區司令員,並建立了“冀中平原抗日根據地”。
後來呂正操在抗日戰爭中屢立戰功,這讓在軟禁中的張學良非常欣慰,他讓四弟張學思轉告呂正操:“參加共產黨這條路走對了!”
抗戰勝利後,儘管中共領導人多次呼籲釋放張學良,但蔣介石卻將他押解到了臺灣,從此海峽相隔,呂正操和張學良相見的願望也就暫時無法實現了。
直到上世紀80年代,蔣經國執掌臺灣大權後,張學良的處境比原先改善了許多,他的一些訊息也傳到了大陸,呂正操知道他還健在,感到十分欣慰。
1984年6月,張學良的侄女、全國政協委員張閭蘅從香港到北京談商務,受張學良的委託,專門來看望了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呂正操,並介紹了張學良在臺灣的生活狀況。呂正操也託張閭蘅給張學良帶一副健身球和幾聽上好的新茶,以示問候和掛念。
此後張閭蘅經常來往於海峽兩岸,為呂正操和張學良傳信,兩人也經常作詩互相唱和。1990年1月21日,呂正操給張學良,請他出來走走,信中說:
漢公鈞鑒:
閭蘅常來,告知我公和夫人身心安泰,甚以為慰。
我一直盼望您倆能走出臺灣小天地,到五彩繽紛的大世界來看看,對身心更能舒暢,不知以為是否?盼告。
1990年6月,張學良在為他舉行的90大壽的慶祝會上表示:只要有為國家效力的機會,他將以年輕時一樣的心懷盡心。他還專門給呂正操寄了一首詩《謁延平祠舊作》:
孽子孤臣一稚儒,填膺大義抗強胡。
豐功豈在尊明朔,確保臺灣入版圖。
在這首詩裡,張學良表達了自己已經注意到了臺獨勢力的危險、並將一如既往反對臺獨、力促祖國統一大業的立場和決心。
1991年3月10日,張學良夫婦被批准前往美國探親。3月11日,張閭蘅告訴了呂正操這一訊息後,呂正操也非常高興。
我國政府也很快對此事作出反應,3月24日,新聞發言人姚廣代表黨和政府正式宣佈:“如果張學良將軍本人願意回大陸看一看,我們當然非常歡迎。我們尊重他本人的意願。”
但張學良經過慎重的考慮,覺得自己現在從美國回大陸的條件還不成熟,但他透過呂正操在美國的女兒呂彤巖給他傳話,歡迎呂正操來美國和他相見。
最後中央作出決定,委託呂正操代表祖國以祝壽為名,到美國看望張學良,這樣以私人會友的名義前往,能夠避免許多複雜的外界干擾。
張學良到美國後,夫人趙一荻身體欠佳,留在舊金山,張學良則去了紐約。呂正操一行人到了舊金山後,正好碰上了趙一荻的80大壽,他們先參加了她的壽宴後,於5月24日來到了紐約。
5月29日上午,呂正操來到張學良的住地見他,他剛走出電梯,便看見張學良已站在門口等候,他老遠就認出了呂正操,用力伸出手來,呂正操也快步目前,他們四手緊握,四止相對,激動得許久說不出話來。
兩人坐下後,呂正操不禁感慨地說:“西安一別,到今天正好是54年5個月4天,雙‘54’。”
張學良的好友、房子的主人貝太太說:“張將軍聽說呂將軍今天要來,昨夜一夜都沒睡好。”
然後兩位老友開始隨意地交談了起來,張學良幽默地說:“我可迷信了,信上帝。”
呂正操回答:“我也迷信,信人民。”
張學良又說:“你叫地老鼠。”(這是指呂正操在抗日時挖地道)
呂正操說:“地老鼠也是人民創造的嘛,我能幹什麼,還不都是人民的功勞,蔣介石、宋美齡都信上帝,800萬軍隊被我們打垮了,最後跑到臺灣。”
張學良深情地說:“得民者昌!”
不知不覺已到中午,貝太太請大家到一家中餐館共進午餐,席間,張學良問呂正操:“你怎麼跑到周恩來那邊去了?”
呂正操回答:“當年你送蔣介石回南京時,我就不相信他能放你回來。你走後東北軍就亂了。我趕回部隊,接受共產黨的指示,趁國民黨軍隊南撤之機,脫離 53 軍,留在敵後打日本。”
張學良深有感觸地說:“你這條路走對了,我最遺憾的是沒能直接參加抗日,你帶的部隊堅持打日本,對我也是個慰藉。”
呂正操勸張學良他說:“您這一生做‘西安事變’這一件事就行了,打日本東北軍替您打了嘛。”
兩個人這次見面聊得非常愉快,但當時陪同的人太多,他們沒法深談,於是約定在第二天到外面找個清靜處再談。
第二天晚上,呂正操和張學良約在曼哈頓瑞士銀行總經理辦公室密談,呂正操將鄧穎超寫給張學良的信轉交給他,信中鄧穎超代表中共中央對張學良進行了問候,並邀請他回大陸看看。
張學良說:“周恩來我熟悉,這個人很好,請代我問候鄧女士。”
但對於回大陸,張學良思考了很久以後說:“我這個人清清楚楚地很想回去,但現在時候不到。我一動,就會牽涉到大陸、臺灣兩個方面,我不願意為我個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複雜。”
不久後,張學良親自給鄧穎超回信,信中說:
“寄居臺灣,翹首雲天,無日不有懷鄉之感,一有機緣,定當踏上國土。”
6月4日,張學良來到了呂正操下榻的別墅,第三次和他面談,他還專門給呂正操帶了一包臺灣產的鳳梨酥。
這次兩人談話的內容更加廣泛,張學良非常關心祖國的統一,他說:“我看,大陸與臺灣將來統一是必然的。兩岸總不能這樣長期下去,中國總有一天會統一,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呂正操向張學良介紹了大陸“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對臺方針,張學良此時問了他一句:“大陸為什麼就不能放棄武力解決臺灣問題呢?”
呂正操回答說:“對臺灣人民來說,我們不想用武力,不過臺灣要是有外敵入侵,或是搞臺灣獨立,共產黨決不能坐視不管。若放棄了使用武力,豈不是束縛了自己手腳,給外來勢力、‘臺獨’分子以可乘之機?”
張學良說:“我明白了你說的不放棄使用武力的意思,我願儲存我這個身份,到那一天會用上的。我雖然90多歲了,但是天假之年,還有用著我的地方,我願意盡力。作為一箇中國人,我願為中國出力。”
此次會談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不久後,呂正操回國覆命,張學良則回到了臺灣。
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張學良回到臺灣後,始終沒能回到大陸看看,1995年,張學良離開臺灣,到美國檀香山定居,2001年,他在檀香山病逝,享年100歲。
呂正操得知張學良去世的訊息後,悲痛不已,他發去唁電:
“張學良將軍和我既是桑梓情深,又是我的良師益友。他的一生,志在國家統一、振興中華民族。為了救國救民,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和楊虎城將軍不顧集團利益和個人身家性命,力挽狂瀾,促成二次國共合作,為抗日戰爭的徹底勝利奠定了政治基礎,功在民族,彪炳千秋。”
2009年10月13日,呂正操懷著對張學良的思念,在北京病逝,享年10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