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北河
2021/10/30
小的時候家裡鬧老鼠。倉房裡和住房的房棚裡都有了,有時候老鼠在房棚裡掐架,劈愣撲稜吱吱叫喚,嚇得人不敢睡覺。
為了整治家裡的鼠患,老爹從別人家抱來一隻小奶貓。說是小奶貓,其實是已經斷了奶了,身體纖細,耳朵大腦袋小,非常瘦弱,嚴重缺乏營養的那種狀態。黑白花色,肩胛骨明顯突出高出來一塊,身上的皮毛鬆鬆軟軟的,能夠摸得清肋骨的個數。四個貓爪是白色的,尾巴尖是白色的,頭部白色居多,嘴部和眼部是黑的,尤其是嘴部,好像要掩藏什麼東西似的,戴上一塊黑色的口罩。
一隻一眼看上去並不令人喜歡的小公貓。別看它瘦弱不堪,對食物的佔有慾和護食的力度極其強大,剛剛來到我家裡,就對著一碗玉米碴飯發出了嗚嗚的霸佔聲,眼睛露著兇光,八輩子沒吃過飽飯的窘相暴露無遺。
老爹老媽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在不上學的時間裡釣點小魚來喂喂小貓,好順利的把它養活養大。這是借鑑以前養貓不成功的經驗教訓提出來的方法,以前養貓多數是在養到半大不小的時候死掉了,還有一隻養成了之後吃了被人家下藥藥死的老鼠毒死了。
釣魚是我喜歡乾的差事。以前釣魚總是偷偷摸摸的去釣,現在是有了正當的理由,可以大大方方的去釣魚了,更何況有了小花貓這麼個死黨。
第一次吃到我釣到的小魚,小貓明顯的和我的關係親近了很多。它會翹起來黑杆白尖的尾巴朝我迎了上來,時不時的來兩下蹭頭殺。
第二次吃到我釣到的小魚,它就變成了我的跟屁蟲了,只要一看到我拿起魚竿,它就會跟過來,我走到哪裡,它就會跟到哪裡。
有一天我突然心血來潮,抱著它一起去河邊釣魚。好傢伙,看見魚兒上鉤了,它比人還要激動,眼睛的瞳孔明顯放大了幾倍,眼球凸出來,緊緊盯著甩魚的弧線,魚鉤還沒有摘脫,大半個魚已經撲到它的嘴裡了。
帶著它一起釣魚,過河的時候抱著它,有時候也故意戲耍它一下,把它扔進河邊的淺水中。實驗證明,貓也是會游泳的,只是遊不遠而已。看它匍匐在岸上,眼睛盯著魚漂,認認真真的萌樣,別提多開心了。
整個夏天,小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身腰明顯長長了,長壯實了,身上的毛髮有了色澤,活潑好動起來,在家裡在外面開始淘氣,登高鑽洞,上樹爬牆,偷襲雞鴨,好奇心越來越強,有時候居然對房簷下的麻雀和燕子也要威脅一下了。
它和我的關係親近有加。我寫作業的時候它會趴到書本上來,非得讓我抱動幾次才行;吃飯的時候它就會蹲在我的身旁,慘兮兮的看著我,渴望我分給它一點食物;睡覺的時候就會在我的頭邊身側,甚至要鑽進我的被窩裡,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每次都會得逞,尤其是下雨天。有時它會枕著胳膊睡覺,毛茸茸的,很舒服。有時候它會故意偷襲我,從地櫃上面一躍而起,跳到我的肩上來,那份信任的確認堅定而迅速。
給它取了個名字——小花。
慢慢的我釣到的魚已經滿足不了它的腸胃的需要了,它的獨立性顯露出來,不再隨時隨地粘著我,而是房前屋後開始巡視地盤了。
上秋,家裡開始往院子裡收玉米。從玉米堆裡突然竄出來一隻碩大的老鼠。碩大有多大?在我的記憶裡從未被超越。它的身長和小花大體相當,甚至要大出一號來,而且,是真肥啊,全身上下泛著油光,灰黑色的光亮。
“碩鼠碩鼠,莫食我粟,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這隻碩大的老鼠被我家的狗咬了一口,一下躥上將近二米高的院牆上瘋狂逃竄。正當我們對它沒有辦法的時候,小花閃亮登場了!只見它騰空一躍,準準的落在了碩鼠的後面,一口咬住了碩鼠的後頸椎處,緊接著和碩鼠一同從院牆上摔了下來,一起摔在了院牆下面的青石板上,很清楚的聽到了“砰”的一聲響。小花好像沒有受到影響,迅速起身,拖著碩鼠就往屋裡跑。
半個小時左右,碩鼠被小花按在地櫃下邊的空隙裡一動不動,一直沒放口,直到確認碩鼠報銷了之後,小花才鬆口,在死去的老鼠旁邊哆嗦了有一陣兒,估計是累的。
碩鼠的腦袋被小花吃掉一大半,剩下的讓我挖坑埋在糞堆裡了。
這一次看似尋常的成功捕獵行動,從此徹底改變了小花的“貓生”,從小花到大花,從奶貓到貓霸,開掛的貓霸生活來襲了。
小花開始了自己的作息時間:晝伏夜出。一到晚上就沒了蹤影,天矇矇亮才回來。回來之後到貓碗裡吃食喝水,然後用那條長滿倒刺的舌頭舔掉爪子上的泥土,然後就找到我,在我的身邊開始大睡特睡,睡得四仰八叉,睡得神佛不理,那叫個香。自從它吃了老鼠後,我就不讓它進被窩了,它也知趣,委身腳下,就是一個睡。
小花的身段明顯的粗壯起來,對家人的依賴明顯減少,甚至對我置之不理了。對於我主動邀請的嬉戲打鬧,它會報以一頓凌厲的組合貓拳後,迅速撤離現場,對我的肢體造成的損害不屑一顧。
根據老媽的判斷,倉房和住房裡的老鼠應該是滅光了,因為倉房裡玉米倉裡沒有老鼠屎了;
左鄰右舍的鄰居來報信:你家的貓啊,真能抓耗子,我們家好多天沒見到耗子啦!
前街後院的鄰居也來讚揚:你們家的貓可夠勤勞的,把我家的耗子也給治住啦!
也就3個月的功夫,小花就把方圓500左右的老鼠給消滅光了!老媽接受鄰居們的讚美,每次也不失時機的囑咐一句:你們千萬不要再下藥了啊,不要讓貓錯吃了毒死。
“不能不能,那哪能呢,我們想餵它肉吃都不及呢,放心,就和是我家貓一樣!”鄰居們紛紛表示。
整整一個冬天,小花的體型越來越壯實,胖嘟嘟的,油光水滑。過年的時候,用秤稱,九斤八兩,一隻巨無霸修煉成功。
人們愛咋說就咋說,愛說啥就說啥,小花依然我行我素,依舊晝伏夜出。
二八月,貓亂叫。估計那年春天,小花應該是收穫了愛情,因為那陣子天天晚上,房前屋後的貓嘶叫的慘烈至極,老人們說是貓叫春呢。憑著一身的本領和肥肉,小花肯定會取到老婆了。
農忙過後,家裡孵小雞,佔據了熱炕頭。小花估計對流落到炕稍睡覺深感不爽,孵蛋的老母雞警惕而且仇視的眼神警惕的盯著小花,讓小花產生了忌憚,下地走了。
一走好多天沒回來,老母雞領著小雞仔下地之後的一天,小花回來了。回來的時候,嘴裡叼著一條二尺來長的花蛇,當地人叫做野雞脖子的那種蛇。這一行為把老媽嚇著了,嚇得“頭髮都站起來了”。
小花叼回來的蛇還活著,大拇指粗細。小花一會把它丟到炕上玩,一會丟到地上玩,那條蛇也配合,一會迷糊,一會清醒,一會趴地不動了,一會又立起長脖子,嘴裡往外吐著舌信子。老媽進屋到炕蓆下面取火柴時,差點摸到蛇身上,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清醒過來後拿起掃把就打,蛇也打死了,把小花也打跑了。
過了一個星期的光景,不斷的有人來找老媽告狀來了:
“四姨啊,你家貓吃雞崽子啊,禍害我家十來只了”;
“大姑啊,你家貓把我家新孵的小雞崽子吃光了”;
“老陳哪,還真是你家的貓啊,吃雞崽子都吃到屯子頭啦”……
看來這貓是把耗子吃光了,開始吃雞了。這毛病得治,老爹老媽合計好了,要懲罰小花。趁著小花吃食的時候抓住了它,用繩子套住,把小雞崽放到小花的嘴邊,只要小花有張嘴的衝動就是一頓暴打,打得小花看見小雞就躲,就下得魂飛魄散。
小花捱了一頓暴打,老實了,學乖了。屯子裡確實消停了,沒再聽說小雞仔被貓吃的事。小花不遠走,但是也不精神,不興奮。
連雨天,廚房的空地上堆放一大堆備用的柴火。下雨天兩條道,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在家的人都趴炕上歇著呢,就聽著廚房裡劈愣撲稜響,大家都以為是小花發現耗子了,在抓呢,小花嗚嗚地叫著,叼進屋裡一隻黃乎乎的東西。哎呀媽呀,這是把黃大仙給抓回來了!這還了得,老爹下地去攆小花,小花也不躲閃,直接把黃大仙丟在地上就走了。那隻黃大仙已經五魂丟了七魂,一命嗚呼了。
都說公貓能幹活,能幹兩年好活,這還不到兩年啊。這貓有點邪性,連長蟲和黃鼠狼都敢抓,這是惹禍的東西,家裡不能養了。老爹老媽合計一宿,做通了我的思想工作,準備把小花送走,送給遠一點地方的人家,我配合,老爹負責具體落實。
用一條麻袋把小花裝上,騎上馬,走了十幾公里,找到一個不認不識的人,把小花送給人家。老爹如釋重負,騎馬回家,到家一看,小花早到家了!到家的小花警惕性極高,對人一概不信任了,但是要吃食,叫聲有些哀怨,有些委屈,有些悽慘。我的眼淚都下來了,埋怨爹媽不該把貓送走。
我用小雜魚拌了一碗玉米碴飯,遞給小花,遠遠的看它吃完,又喝了一氣水,小花自己走了。
走了有好幾天,老媽說是小花上山上去了,可能不回來了。
一天傍中午的時候,小花回來了,滿身血跡,受傷嚴重,右耳朵被撕裂一個豁口,臉上有明顯的抓痕,腿也一瘸一拐的,讓人揪心。
幫它簡單的處理一下傷處,看樣子是累壞了,不吃不喝開始睡。睡得沒時沒晌,天昏地暗。
小花在家中開啟了長達一秋半冬的養傷模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了睡睡了吃,神人不理。身體健健康復,除了耳朵上的豁口沒能癒合,其它部位都恢復了,往日的風采又回來了。
時間一晃來到了三九天,外邊的天硬邦邦的冷,寒風刺骨。一天傍晚,小花從炕上站起來,展展實實地伸了一個大懶腰,然後下地吃飯,喝水,完事之後還細細的洗了一把臉。
然後它開始叫門。我把門開啟,小花走向了黑夜中。
後半夜,風停了,時隱時現聽到了兩隻貓撕打的聲音,生死對決的聲音,沉悶而決絕的聲音,凌厲而無情的聲音。
小花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上午,在我家后街北面的樹林裡,一隻山狸子的屍體,滿地的血跡,幾棵樹上佈滿了撕咬的抓痕!案發現場無遺,但是卻沒有發現小花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