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現代化程序伴隨著東西方文明的激烈碰撞而踟躇前行。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中國再度面臨十字路口的抉擇,中國向何處去?
在這個歷史緊要關頭,許多進步知識分子紛紛將眼光投向世界和紅色蘇維埃,湧現出大量的異域遊記,進步文化人的旅蘇遊記顯得格外亮眼,這些遊記,側重描繪“政治風景”,寄託了作者的政治烏托邦理想,如胡愈之、鄒韜奮、丁文江、戈公振等社會名流的旅蘇遊記在當時產生較大影響。
其中,三十年代中國第一部影響較大的旅俄遊記,當數胡愈之的《莫斯科印象記》。
本文作者 胡聖炯
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以後,國民黨反動派厲行白色恐怖政策,許多革命知識分子被逮捕和活埋。當時,胡愈之被迫流亡國外,他依靠《東方雜誌》的稿費,在法國讀了三年書。由於法國物價飛漲,無力承受,他於1930年初取道蘇聯歸國時,經莫斯科幾位世界語同志的幫助,得到停留一週的許可。
在這樣一個寒冬,他在莫斯科度過了難忘而溫暖的七天。為了酬答莫斯科朋友們的禮讓與善意,胡愈之寫了這本小書,即《莫斯科印象記》。
幸運而奇妙的世界語之旅
胡愈之除了精通英語和法語,早在1913年起就開始學習和運用世界語,並將世界語作為他一生從事革命和社會活動的有力武器。他在離開巴黎前,嘗試給在世界語團體年鑑中的幾個從未謀面的莫斯科世界語同志寫信,告知他抵達莫斯科的日期。果然,在莫斯科火車站迎接他的是揮著小綠星旗(世界語團體標誌)的兩位世界語女同志。
正如作者所言:異國的世界語同志,初次見面時,照例是和見了家裡人一般的親切。中國人講著世界語來到蘇聯更是不常有,所以他們見了我也就和我見了他們一樣的欣喜。當世界語同志帶著胡愈之去莫斯科蘇維埃申請旅行,工作人員起初還不肯,再三和他交涉,莫斯科世界語會要請胡愈之演講,所以非停留不可,終於得到在莫斯科停留七天的許可。
R女同志是遊記中的世界語同志主角,她不知疲倦,為作者辦理了各種交涉並陪同參觀。正是最寒冷的時節,R女同志怕胡愈之凍壞了,用自己的皮大衣裹著他。當他滑倒時,她趕忙把他扶起來,用手挽著他走。R女同志總是像母親一樣的撫慰著他。作者寫道:如果沒有她陪伴著,我便成了聾啞盲人,不懂得一句話,不認識一條路,諾大的莫斯科,我真不知道到哪裡去才好啊。
作者感嘆道:那天我從清早起來,沒有片刻休息,疲憊到萬分。直到這時深夜,還在莫斯科街上涼涼地走著,還不知道今夜在何處下宿。胡愈之當時的想法只要有一張床過宿就好。第一天到莫斯科,“便吃了這樣的苦,要不是後來六天的生活使我十二分滿意,我真要後悔這一行的”。靠著世界語同志的幫助,在“住宅荒”的莫斯科的深夜,終於在無產者旅行社找到一個住宿的床位。
這期間,胡愈之置身於世界語同志當中,從早到晚幾乎佈滿了各種活動日程,參觀了包括工人住宅、國立醫院、紡織工廠、汽車工廠、農場、大戲院、託兒所、學校等各種場所,使他有可能接觸到蘇聯的工人、農民、知識分子和各界人士。在那兒作者是一個生客,“但是住了一兩天,就覺得個個人是可親的、坦白的、熱情的”。
樂觀友善而有鬥爭精神的同志們
胡愈之對莫斯科人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大為讚賞。在莫斯科,最使他驚奇的,是他所遇見的許多成人,都是大孩子:天真、友愛、活潑、勇敢。
和法國的電車相比,到蘇俄第一次坐電車體驗簡直就是鬥爭。R女同志風趣地說:你坐電車,可以看出我們的鬥爭精神。生活就是繼續不斷的鬥爭,無產者只有向前鬥爭,決不能向後退讓的,你不能向前,你便落伍了。作者又記述R女同志在電車上的的話:現在莫斯科確實有嚴重的住宅恐慌,但社會主義現在是正在誕育中。一個小孩產生,都要經過分娩的痛苦,產生一個人類歷史上所未曾有過的新社會、新秩序,怎麼能不感到困難呢?但是我們蘇聯人民卻甘心忍受著這些困難。因為我們所得到的精神的快樂,足以抵償物質的困難而有餘。
在到達無產者旅行社的晚上,克里米亞女生用即興的歡迎辭、甜美的歌聲、大聲的歡呼開了一個小小的歡迎會,大家站在床前大聲歡呼,聲音震動寢室的四壁,驚破莫斯科夜半的靜寂。胡愈之忘卻了剛才的寒冷,忘卻了一日間的困頓,他興奮了,感動到下淚。飽吃了一頓茶和餅乾後,便倒在床上睡下。這一晚有著一生中少有的甜蜜的熟睡。第二天,胡愈之被這些對中國世界語者有著友好善意的女孩子簇擁在中間,拍下一張珍貴的照片。
他在這一星期的生活中,第一次感到團體生活的樂趣。他寫道:在這裡大家的生活是齊一的,同一樣的睡覺,同一樣的吃飯,全沒有貧富高下的分別。各人都顯出十二分的滿足和愉悅。各人都覺得別人的生活全和我一樣,因此計較心和羨慕心完全消失了,大家就同自家兄弟一般。這種集體生活的快樂是住居在巴黎、柏林大旅館內的闊客所夢想不到。
呼吸自由空氣的孩子和他們的教育
胡愈之在莫斯科期間,對兒童的生活和蘇聯的教育給予特別的關注,並留下篇幅較多的文字。他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慨:我慶賀著這些在自由平和的空氣中生長而不知人世憂患的蘇聯的勞動者的孩子們。會見了這些天真可愛的小朋友們,我對於人類的後代的幸福,才有了確信了。
他參加了一次少年先驅大會,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先驅代表,正在高據著講臺演講,聲音小而尖銳有力,講話時舉起小拳頭作勢,每講完一小段,便是雷一般的掌聲。這稚嫩而壯烈的場面,讓胡愈之感受到,在這些少年先驅小小的肩膀上,能夠擔當起人類的重擔,未來原來是屬於他們的。
去I同志家訪問,他家兩個孩子,一個爬到胡愈之身上,捧住他的脖子,一個抱住他的膝蓋,爭著要他講中國故事,要中國糖果、中國畫片。待他起身要去時,這二位異國的“小同志”,各人抱住他的一隻腿,無論如何不放他走,要他永遠住在他們家裡。孩子們的天真熱情,不覺引出了他的滿眶的熱淚。胡愈之感嘆道:孩子們本來就沒有國家民族的界限,對遠方客人,也和鄰人一般,尤其是無產者的孩子,尤其是這革命者的孩子!
胡愈之參觀了莫斯科的一所模範小學,他看到了“學校便是整個的兒童的社會,社會便是兒童的學校”。在那裡,一切裝置和教學法,全是新式的。不但考試沒有,平時的工作和學習也完全是自由的,一切都由學生自由選擇。
胡愈之問一個教師,沒有考試,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考驗學生成績?
教師回答,用這種新方法,比向來用考試製度,強迫聽課制度,學生的成績要好得多。因為研究讓兒童自由的創造。學校雖沒有考試,而學生自己則用社會主義競爭的方法,互相砥礪。這種自動的競賽方法,比考試製度更容易促進學生的勤奮。
只有一種科目是強迫的,便是體育。每天早晨學生進校時,學生必須加入體育活動,不象旁的功課,可以由學生自由選擇。初級學校都附設工廠農場。教學方面是使學生增進一般常識,而工場方面則使學生養成勞動習慣。工場與課堂是同時開放著,兒童何時進工場勞動,何時進課堂修業,全由兒童自己選擇。
學生的課外集團生活非常發達。每五天為一週,第一天是體育會,第二天是技術或政治講演會,第三天是音樂會,第四天是軍事訓練班或共產主義青年團的集會,第五天是文化工作的集會。
每年暑假,學生大多被送往鄉村去避暑。這樣,雖然是在城市中生長的兒童,對於農村生活仍不至十分隔膜。蘇聯初級學校概不收學費,貧苦勞動者的子女,兼免膳費、書籍費,有時由學校供給衣服鞋帽。
胡愈之的部分行程,在今天看來,或許被刻意安排而用來展示,但就他經驗和觀察所及,也客觀描述了莫斯科的住宅荒以及日用物資的匱乏等情形。
胡愈之寫道:“蘇維埃正在改造的途程中。它的將來,還沒有人能知道。但是就目前說,十月革命卻已產生了許多奇蹟”。
儘管這本書所描寫的是整整九十年前他在莫斯科短暫停留中所見到的情況,但其當時的意義,與胡愈之兄弟主持翻譯出版《西行漫記》(紅星照耀中國》),具有類似的影響力。
今天重讀這本書,還讓讀者增添對追求美好理想、建設共同富裕社會的憧憬和力量。
作者簡介 | 胡聖炯,1968年6月出生,浙江上虞豐惠鎮人。長期從事教育管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