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們的童年有多個版本
上世紀8、90年代,中日關係步入戰後以來的蜜月期。與此同時,日本動畫產業迎來上升期,大批優秀作品誕生,成為國民重要的精神支柱。
隨著中日文化交流的愈發頻繁,這些優秀的日漫作品也得以被引進中國內地,無數少年兒童對放學後的電視節目多了一份期待。
那時,我們能看到日本佛文化濃厚的《聰明的一休》、充滿幻想和冒險元素的《魔神英雄傳》、張揚青春與熱血的《灌籃高手》、就連影響日本動畫業界的現象級作品、直擊少年精神核心的《EVA》,也在80、90後的童年回憶名錄之中。
各大電視臺的輪番、頻繁播放,構築了一代人的集體回憶。
然而,在交流愈發便捷的當下,我發現人們在回憶起這些作品時,出現了不同的分支。
比如在說起《魔神壇鬥士》的時候,有的小夥伴會第一時間想起《魔神英雄傳》,並認為它們是同一個系列的作品。
但事實上《魔神壇鬥士》早在1988年就於日本播出了,而它的設定雖然牽涉到戰鬥和變身,但和《魔神英雄傳》是完全不同的風格,而它在漫迷口中也更多被稱作《鎧傳》(取自日文原名《鎧伝サムライトルーパー》)。
當然,前文提及的《魔神英雄傳》其在國內也還有著不同的稱呼《魔神英雄壇》《神龍鬥士》。前者是漫迷對日文名的直譯,而中者則是90年代中期引進時的官方譯製。
至於《神龍鬥士》則是03年引進《超魔神英雄傳》(也就是系列第三部動畫)時的翻譯名字。
至於劇中角色名字也同樣有著兩個版本:瓦塔諾/西米格/施巴拉古大師,這個版本是90年代第一次引進時的譯名,也是漫迷們最深刻的印記。
而來到《神龍鬥士》的時候,對應角色也被改為戰部渡/忍部火美子/劍部武一郎,更貼近日文原名了。
探其原因,正是因為不同的譯者、團隊會秉持不同的理念、目的進行翻譯。
02.把外文作品翻譯好怎麼這麼難
翻譯,講究“信達雅”,其中“信”指意義不悖原文,譯文要準確、“達”指不拘泥於原文形式,語句要通順明白、“雅”則指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簡明優雅。
在大多數情況下,“信”、“達”是翻譯的重中之重,只有這兩個步驟能夠最大限度貼近原文,才能讓受眾順利理解作者所要講述的故事、角色的塑造、傳達的情感。
然而,“信達雅”卻不是一項可以為所欲為的工作,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都必須遵從有關部門的規定,宣傳積極向上的理念,抵制不良的誘惑。
在動畫領域,由於國內對此的主流觀念還處於“面向兒童”的階段,因而譯者在編譯的過程中,就要篡改當中可能會對低齡觀眾造成不良影響的因素,而“血X暴力”就是編譯工作者們最為關注的點。
《EVA》之所以能夠成為一部現象級作品,正是因為它打破以往日本動畫的表現手法,融合了宗教、哲學、心理等多維度去構造一個架空世界,探討青少年封閉的內心狀態。
同時,這部作品也打破了人們對“大人動畫”的偏見,開始接受“動畫同樣也能述說心理”的概念,為後續動畫的發展掃除了不少障礙。
正如成長需要經歷磨難一樣,作品的深度、角色的成長、宣傳的理念往往離不開黑深殘的環境,《EVA》中就出現了不少關於內心黑暗、扭曲的情感、血X暴力的描寫。
但在有關部門看來,作為一部即將引進給孩子的動畫,這些元素自然是不允許存在。於是,負責譯製的遼寧人民藝術劇院(簡稱“遼藝”)就不得不在劇情的刪改上下功夫。
當時,遼藝把刪改好的《EVA》命名為《2000天鷹戰士》,並送給有關部門稽核。只可惜該版本並未過審,無奈被打回重新譯製。
不幸的是,出版方要求遼藝要在一週之內完成重譯工作,而此時的遼藝又處在人才缺失的狀態,剩下的員工只能起早貪黑,對《EVA》進行逐幀查閱。
於是,一個在刪減基礎上的再刪減版《新世紀天鷹戰士》誕生併成功過審,國內的觀眾們才自此能在電視上看到這部影響日本動畫業界的現象級動畫。
以至於人們雖把《新世紀天鷹戰士》視為自己的童年回憶,卻對當中的劇情感到迷惑。
這並非是因為劇情本身過於隱晦,而是在引進過程中,為了讓動畫能夠順利透過稽核,譯製工作者們不得不將一些元素(同時也是關鍵部分)進行刪改,造成了敘事邏輯上的不暢。
此外,譯製方不僅要面對有關部門的壓力,還要想辦法滿足資本方的要求。
千禧年間,中國臺灣飲食巨頭“統一集團”為了進一步擴大品牌在年輕人市場的知名度,統一成為了臺視的贊助商,並干預了當時正準備重播的《中華一番》的譯名。
於是,主角劉昴星變成了“小當家”乾脆面、女主周梅麗變成了“嘟嘟”小香腸、昴星的師傅周瑜變成了“及第”水餃,就連在全國料理界德高望重的元老羅鋈也變成了“十全”雞精。
所幸,《中華一番》的劇情講述的是劉昴星在成為特級廚師後,與結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對抗“黑暗料理界”故事,賣點還在於料理烹飪的過程,因此當時的很多觀眾並沒有對這樣的名字感到多少違和感(其實魔改後還有點兒接地氣)。
但對於一些故事發生在現代校園這種時常會出現名字的作品,譯製方的強行譯名就讓不少觀眾感到不適了。
《魔卡少女櫻》中,男主李小狼就是一位來自中國香港的道士,然而在內地的譯製版中,小狼的名字卻被改為了“王小明”這一時常在語文課本中出現的大眾名。
不過最令人捧腹的是,在轉學的自我介紹中,他雖稱自己為“王小明”,但背景中的黑板卻寫有“李小狼”這三個漢字。這一“睜眼說瞎話”的劇情也引發了大量觀眾的吐槽。
譯製方自然不會無故更改主角譯名,但李小狼這一名字之所以慘遭篡改,也是一種迫於無奈。
在《魔卡少女櫻》中,動畫製作組原創了一位叫“李莓玲”的角色,設定中,她是小狼的堂妹,但在自小時候起她就對小狼抱有戀慕之情,並在口頭上立過婚約。
由於國內的法律規定三代或三代以內有共同血緣關係的男女不能結婚,因而為了讓這部動畫過審以及避免誘導低齡觀眾,譯製方不得不更改小狼的名字。
譯製版《魔卡少女櫻》遭到刪改還不止名字一處。由於該作品的作者clamp所刻畫的感情往往不限於男女之間,在以往的作品中,就塑造了不少LGBT角色。
即便是在這部受眾大多為低齡少女的作品中,clamp也不掩她們對相關劇情描寫的慾望。
例如劇中有不少涉及LGBT的劇集被全數刪除,而後續中小狼對小櫻的告白的臺詞,也被篡改成“我一直覺得你很好”;
同理,小櫻思考自己對小狼的感情的那段內心獨白,也硬是從愛情被改為友情。
只可惜自2004年起,我們已經很難再有機會去吐槽這些槽點滿滿的翻譯了,因為受政策的影響,國內電視臺不得在黃金時段播放境外動畫。
至此境外動畫也不得不將陣地轉移至網路平臺,大量的原配版本得以廣泛傳播,只有少部分人氣較高或老少咸宜的系列作品才被譯製團隊加上中文配音,影響力頗為深遠的《JUMP》系作品就在其中。
三大民工漫在國內的人氣想必無需多言,然而它們被引進國內的譯名卻欺騙了我們多年。
我們常說的《海賊王》本名為《ONE PIECE》;在日本,你並不能透過直譯找到一本叫《火影忍者》的書,因為它叫《NARUTO》(“鳴人”的羅馬音);同樣的,《死神》在日本不叫《しにがみ》,而是叫《BLEACH》(原意“漂白”)。
但別以為在國內就能夠透過“海賊王”和“死神”的名字在正規平臺搜尋到對應的漫畫了。
畢竟這都只是民間翻譯組的“傑作”,也就是所謂的山寨翻譯,而真正能夠得到正版認定的也只有《航海王》和《境界》---據說,這都是因為名字被搶先註冊的原因。
因為商業上的“先來後得”被迫改名,這自然是能夠得到體諒的。但奈何在稽核的要求下,《海賊王》還是鬧出了不少的笑話。
如在19年10月上映的劇場版《狂熱行動》中,海軍被改為了“警察”、革命軍被改成了“正義聯盟”、至於路飛等海賊則被稱作“航海家/冒險家”......
這番操作可真沒少引爆輿論的轟炸呢。
如此看來,國內譯者們在對這些作品名字進行翻譯的時候,已經脫離了“信達雅”這一規則,而是根據劇情的內容或是主角的身份,抑或者礙於稽核的要求對整部作品進行重新定義。
相信在得知本名的原意後,某些喜愛這些作品的萌新粉絲的內心多少都有些打擊。但仔細一想,某些直觀的譯名也極大地激發了受眾對作品的興趣和理解,某種意義上也是加速了作品在國內的傳播速度。
時間來到2016年,音像製品的翻譯者們似乎又迎來了春天,或者說考驗能力的時刻。
該年有關部門下發檔案,對出版物內的漢字使用做出了詳細的說明,並對外語應該在什麼情況下使用做出了相關規定。
至此,包括ACGN在內的大量引進作品,翻譯範圍、強度都有了翻天覆地式的變化。
例如在《LOVE LIVE》企劃中,內部的歌大多以日文+英文的形式命名,在以往的翻譯中,都是保留原有的英文而只將日文翻譯成中文。
但在有關部門下發了相關檔案後,包括手遊中系統判定在內的各種外文,都無一例外被翻譯成中文;而企劃中出現的組合名亦是同理。
對於長期接觸外文的受眾而言,早已習慣於外文的語言環境,這也讓他們很難適應這樣突如其來的改變。
更何況,如今大多數的翻譯都只是停留在“信”或是強行音譯的層面,極大地削弱了外文作品的神秘感。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提作為《電鋸人》女主之一的帕瓦(原名為POWER,算是民間翻譯組的音譯了),其來到國內的正版平臺卻變成了“大力”。
那你說這是為了迴避稽核?還只是正版翻譯團隊的惡趣味了?(為了彰顯和盜版翻譯組的不同?)
為了過審而無奈曲解原意、為了擴大宣傳範圍而重新定義、為遵守規定而強行翻譯、還有為了追求特立獨行而罔顧漫迷們的閱讀習慣。
國內的譯製工作者想要把外文作品翻譯好怎麼就這麼難呢?
03.結語
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特色、魅力,優秀的外文音像製品、影視作品往往能夠成為我們學習外語的契機或動力。
那些年因錯誤、稽核、或者商業套路而被翻譯成中文的動畫片在帶給我們歡樂、成為我們嚮往某些語言、文化的同時,也讓我們的童年多了份虛偽和無奈。
所幸我們不是隻能生長在溫室裡的花,因為這些動畫,我們瞭解過虛擬世界的溫馨與美好,也從中知道人心的各種殘酷。
即便它們並沒有將最原始的一面展現給我們,我們也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