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兒童文學,我向來感到比較隔膜。想那童年時期,有飢沒飽的,要麼玩泥巴,要麼捉麻雀,就是玩起來也是有心無力,從來不知兒童文學為何物。近來,忽而對兒童文學發生了興趣,便從網上購得一本張琳的兒童文學作品集《石榴的秘密》,慢慢讀了幾篇,感覺還真不錯。《芬芳康乃馨》中,“媽媽”對於女兒的不解,對於女兒的“破壞”,真是觸目驚心。《飛翔的魚》中,那些“和我們不同的魚類”,讓人感動,讓人肅然起敬。《麻雀和鴿子》,有情有意,天真爛漫,那種奇異的想象力,真是迷人。故事的高潮,在結尾。小麻雀終於造出了美麗的雲彩,變成了一隻神奇的鳥,來看曾經相識的鴿子。對於獲得新生的小麻雀,安於平常的鴿子竟然毫無感覺,全然不知,依然像以前一樣,在那兒安靜地啄著玉米粒。故事完了,卻讓我心裡有一種生疼的感覺。莎樂美曾說:“個人的生命遠遠不如我們所認為的那樣重要:它的降臨只是為了測驗我們的幸福和痛苦。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可能被證明是難以消除的,而那些最壯觀、最成功的東西世人反而可能會視而不見,見而不全。”如此深刻的見識,真是讓人驚歎不已。張琳的兒童文學,能寫出人生的那種微末感與失意感,而且顯得如此深刻,真的不簡單。《大地的音樂》彷彿是一首長篇敘事詩,文字間流淌著自然的音符,盪漾著生活的詩意。音樂愛好者小黃狗十分想跟“花大姐”七星瓢蟲、忙著洗菜做飯的女主人、急著要趕去修穀倉的小老鼠交流一下對“大地的音樂”的感想和認識,而他們的心,統統被生活的繁瑣給遮蔽了。小黃狗感到十分孤獨。“‘我並不是瞎說的啊!’小黃狗坐在雨裡,鬱鬱寡歡。一行淚水從它的眼睛裡滾落。可是,誰也不會發現小黃狗流淚了,因為它的全身早已被雨水澆溼了。”看似漫不經心的文字,實則有豐富的含蘊。我們有過文學追求的人,有過藝術追求的人,何嘗沒有過小黃狗的遭遇和感受啊!
張琳的童話,有質量,有品位,透著一股子安靜而剔透的靈氣,讓人打心眼裡喜歡。作者彷彿在她的童話作品中,重新回到了童年,那顆善良純真的心也彷彿完全變成了一顆童心。《木柵欄的新天地》寫得一波三折,意趣盎然。以“木柵欄”取材立意,既新穎別緻,又貼近生活,足見作者對生活的用心之深之細。“春天的早晨,一隻兔子在草叢裡輕輕跑著。”“原來,木柵欄是生大樹的氣了。”“正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歡快的喇叭聲:‘嘀嘀噠,嘀嘀噠——’”讀著這些樸素親切的語言,我們彷彿來到了純真美麗的童話世界。
張琳的童話語言很美,有一種雪落無聲的感覺在裡面,就像她的人一樣,始終那麼安靜而優雅。經過牽牛花和兔子的勸說與開導,木柵欄漸漸平靜下來。在孩子們的遊戲生活中,木柵欄發現了自己的有用之處,心裡有了些許的快慰。然而,出乎意料地,孩子們用鋸子來鋸它,要做玩具車的車軲轆。“木柵欄在中間疼得呲牙裂嘴,它的火氣又躥上來了……”寫得真實細膩,且栩栩如生。“真是沒有想到啊,小木車跑的時候,這段做了輪子的木柵欄也感到很歡快,一種奔跑的歡快,一種瀏覽不同的風景的歡快。於是它‘骨碌碌’地轉得更快。”這些語言,多麼鮮活,多麼生動,彷彿把我帶到了很久以前玩小木車的童年。
張琳的童話作品,有著紮實的生活基礎,而且有著來源於生活的關於人生意義和境界的思索,不過只是隱約在字裡行間,對生活缺乏用心體驗和思考的人,是不容易感受到的。比如,“又一個春天來臨,有人發現,那輛放在木柵欄邊的小木車的每一隻輪子上都冒出了鵝黃色的新芽……”“沒過多久,這輛小木車就被生長旺盛的枝枝葉葉給籠罩住了,車輪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時光,日日體會著枝繁葉茂的生長的感覺。”小木車發“新芽”,這在生活中是再慣常不過的現象了,然而作者從這裡能感悟出人生的意義,賦予它深刻的寓意,實在不同凡響。羅丹說:“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張琳,正是有一雙善於發現的慧眼。小木車發出了新芽,也有過困惑、迷茫,但最終,“它的心裡依然保持著這些日子以來的開心,雖然不能跑了,但是就像現在這樣,做一副枝繁葉茂的車輪也非常不錯啊。車輪發現,原來生活不是隻有一種樣子……”張琳從極普通、極慣常的生活現象,竟然能夠發現、感悟到生活及人生的某種道理和意義,這樣的童話,就是成年人讀來,也是耐人尋味的。
西塞羅有言曰:“整個宇宙是一個聯邦,上帝和人類都是它的成員。”張琳的童話作品中,萬物有情,人人平等,博愛的精神與自由和諧的理念貫穿其間,讀來令人倍覺溫馨。可憐的菜青蟲,善良的捲心菜,著急修穀倉的小老鼠,受傷的小刺猥,漂亮的紅草帽,快樂的木柵欄,等等,無不情態各異,惟妙惟肖,讓人感到可親可近。當然,對於人類的自私貪婪,作者藉助她的童話作品,也給予了有力的諷刺和批判。張琳的童話作品,感悟力極好,對於生活及人生也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令人歎服。她在《石榴的秘密》後記中寫道:“(童話)不但是‘美麗’的、‘清澈’的,而且是‘很深很深’的。”實在是她創作的經驗之談。
張琳的童話世界,古典樸素,豐富多彩。她的作品,既立足現實,又擅長想象,十分了解兒童的思維和心理特徵。現實情境和想象情境之間的交融與轉換,自然天成,不著絲毫痕跡。那現實情境,彷彿曾經在我們的生活中發生過,那想象情境,也彷彿曾在我們的心裡閃現過。讀著讀著,我也彷彿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原載《蘭州日報》2014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