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鴻雁女士《見瓦》有感
文丨敏娜
象形文字裡,有一種由視覺直抵人心的力量感,多見於類似《少年中國說》這樣的雄文,給人方向、激人心懷、催人奮進,大有“安以動之徐生”的起興。然而,越是在百舸激盪、風雲際會、搏擊中流的年代,越需要一種回望的姿態、一種沉靜的力量。《見瓦》的文字,就具有這種“濁以靜之徐清”的神奇,深沁心脾,令人從容自定。這種“靜為躁君”的安之若素,以“厚德載物”的寬柔,中和了“自強不息”的陽剛,以仰望星空的敬畏神聖,中和了盛世繁華的物慾崇拜,當屬坤道審美。
讀自己心儀的文字,如赴佳人夜宴,情願盛裝妝扮,做足了儀式感:或淨了手,燃一線香,插幾支玫;或抽身拂袖,遠離人煙,則一處臨水樓臺。縱然這般,每每於捧讀中掩卷,都生出兩樣難以兼得的“不捨”:一則字如珠璣,不捨一口氣讀完;再則琳琅滿目,又不捨釋手,只貪戀這一處獨得的安寧,如有靜氣自天而瀉,宛沐天香。既美目美心,喜不自勝,就不妨先說說《見瓦》的氣度之美。
如果文字的靜氣可以用時空的概念描述,或者說,一個人的靜美氣度藉由一眼望穿千年的深邃和洞見無垠宇宙的宏闊織就,那麼在《見瓦》的文字裡、在寫下這些文字的鴻雁女士身上,縱橫八荒都有。於人文的縱深,她關注到“一個民族幾千年裡凝練下來的一種審美”,她感受到“千年的時光隧道讓一個充滿了溫柔富貴氣的女子抵達正高度旋轉在繁華物質軌道上一個純樸的茶桌旁”,只待“那種與內心呼之相應的東西便呼嘯而來。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天長地久地流淌在我的血液裡……”所以,我們那常常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熱淚,就為這不知所措的瞬間接通而汩汩激湧、恣意奔流。於天地的遼闊,她沉醉於“透過薄霧的曼簾靜靜地與漫天的繁星對望”,她著迷於“傾聽智者對宇宙終極的探索”,她嚮往於“大自然中一個平靜、自由、充滿陽光的宇宙”……顯然,在空間無涯的奧秘面前,她像那個“數星星的孩子”,以一己真純良善和一心虔肅誠敬,替那些愚妄的人類,做出了他們本該恆久保持的謙卑敬畏姿態。其實,也正是如此“上善若水、處下守柔”的姿態與視角,讓她較之於那些懵懂混沌的人而獲得了早慧,感受到了“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大自由和大解放”和一種“超凡的大氣磅礴的高遠境界”。而對這種自由境界的證悟,就是每臨《見瓦》而靜氣撲面的緣由,和《見瓦》賦予人沉靜力量的源泉。這讓我不由得想起,鴻雁女士作為無黨派人士卻可以暢談信仰、堅守信仰的珍稀與貴氣。
本文作者(左)與王鴻雁女士
沒有一種氣度,可以不經由不朽而煉就。《見瓦》的寥廓高遠不由得讓人深究探源其支撐依據或通達路徑,這種尋找大概是要獲得一種不會被歲月時光剝蝕磨滅的永恆質地,否則不會罷休,所幸收穫不菲。一曰通達本真。《見瓦》隨處可見作者追尋本心、不棄過往、不捨初樸的執著,以及一騎絕塵抵達自我的喜悅,比如“我是誰?為何無意的踏入卻遇見兒時的情懷”;比如那些不經意間帶來感動的舊物,令她“從現實生活中一次次迴歸本真,不時修正跑調了的琴絃,使人生的音符始終如一地律動在真善美的華章裡”;比如那些過往的經歷被她精心收藏,細細撫觸,“編織成衫,一件只溫暖自己的華服”;比如鍾情於回望,只怕“少了回望的連結,人生猶如在黑洞中遺失掉時間與空間,成為一個被扭曲的怪胎”,正是這般對本真的謹奉,使得“無論高原大漠老去的故事還是江南詩意的煙雨”,在她心裡都會隨風化成“曾經少年的味道”。二曰通達慈悲。比如深會“茶百味,人各有好,草木有靈、萬物平等”,比如懂得“只要你不催歲月,歲月定不催你”,比如明瞭“微笑傾聽,茶湯裡就浮現一個溫情脈脈的世界”,比如發願“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比如封神“生長在瓦縫間最不起眼”的“像極了菊花,又好似蓮蓬”的瓦楞花……三曰通達虛靜。守得虛極,始得靜篤。所謂“致虛”,既要有空掉自我的謙卑,且要有空掉俗世的超脫。前者如作者對知識的崇拜、對文化的景仰、對學問的尊崇、對人的尊重、對自然的敬畏、對智者的傾聽……無不構成最能接收天地能量的絕好仰角,正所謂“仰得高山、行得大道”。後者如“生命已經沒有那麼多來日方長,我要從此刻起好好虛度”,以及每逢歲末便“將過去的悲喜愁樂又一次還給流光”,正所謂無所住塵煙,便不落俗凡。四曰通達禪機。比如“必須為自己竊得一回浮生半日閒”的即與離,比如“染了人間煙火,又脫了人間煙火”的染與淨,比如“參不破各家瓦庫玄機,那就不參”的覺與寂,比如“人生即是修行”的船與岸,以及瓦庫之瓦的有與無……於辨證處抵達圓融,於永珍中返觀實性。如此妙門通途,大約只開闔饋贈予那些通體純粹、滿心爛漫、無憂不懼、有情有義的女子。
既探明瞭靜氣由來,便好怡然安享消受《見瓦》文字的滿目雅緻,就如同見底美人心、識其東風面,便萬紫千紅總是春。果然,只一句“我是在鹽店街長大的女子……那一處三進四偏的院落有我的根”,就讓人因惦念那個女子,而平白思念起鹽店街的歲月風華;只一道“美人回眸的眼風”,就讓人心生漣漪,目及水色漾至天際,而久久收不回思緒;只一番兩棟樓房“距離近到面面相覷”的戲虐打趣,就讓人啞然失聲,捉襟老城改造的急赤白臉;只一回“老屋最終也落得個片瓦不留,只剩餘一點淡淡的夕陽和夢囈”,就讓人陷入揮之不去的濃釅鄉愁……還有,用“一下午花灶茶香的溫柔時光”標記一年結尾的精緻,靜等“茶葉和水慢慢融合”以及“唇齒間的荷風美意”的怡然,讚歎生命“‘飛矢不動’懸停狀態神奇”的領悟,“將一夜傾城的月色擁入懷裡”的遙望與不眠,“聆聽瓦片變老的聲音、聆聽木質門窗呼吸的聲音,聆聽灑落在瓦牆上光影舞蹈的聲音”的通靈明敏,都無法不讓人怦然心動於一個鐘情於瓦的女子,以及明滅隱約、時隱時現於字裡行間的她的美與好。
如果每個女子都是降落人間的翩然花仙,如果瓦庫是一處結廬人間的、可令靈魂駐足安頓的精神構築,那麼鴻雁女士就是仙降瓦庫的那個女子:以心撫瓦,洗瓦成鏡,照見自己,更洞照世事人情,且施以光、施以愛,為每個駐足的過客和他們得得的馬蹄,溫一壺老酒,再照亮抵達本心、逐光前行之路。
王鴻雁,高階工程師,壓力計量專家,西安交通大學研究生合作導師,陝西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曾為報紙專欄作者、電臺夜話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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